連綿月余的春雨帶來豐沛雨量,在數次排水不及的水淹市區之后,正式迎來了炎熱的夏天。
一間會員制的俱樂部有廣大的高爾夫球場、網球場,會館里更有頂級的SPA服務,遠離市區,與世隔絕,許多重要的生意都會在這里談。
今日出了個大太陽,映照著地毯似的草坪,遠遠的便可看見兩輛白色的高爾夫球車停在一處坡地,車上擺了好幾袋高爾夫球具,數個男人正揮桿,將地上的小白球打擊出去。
這一行人中有兩位年紀大的,他們社會歷練豐富,帶著不怒自威的氣息,就算臉上掛著笑,依舊讓人感覺到強大的氣場。
“老了,都老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甫揮完桿,看著小白球飛離自己預行的軌道,老章笑著道,神情未有發揮不如預期的頹喪。
“誰跟你老了,我還年輕呢!”魏旭南聽見老友這么說,不甘心極了,拿了球桿就向前,擺好姿勢,扭腰探桿——球是打出去了,但卻飛得不高,在草地上滾了滾,沒滾進目標的球洞里。
“就說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吧。儒均,你來?”笑話老友的不服輸,老章將目光調向后方。
“章叔叔讓我表現,我當然不會讓您失望了!蔽喝寰樕蠏熘Γ斐鍪,背著球桿的桿弟立刻遞上球桿,他上前做好預備動作,用力一揮,小白球呈美麗的拋物線,飛得好遠,是一記好球。
魏儒均看著遠遠飛去的小白球微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我說的沒錯吧?”老章笑咪咪地望著意氣風發的魏儒均,年輕有活力,又有自信,不禁羨慕的對著魏旭南說道:“你可真好啊,生了個好兒子!”
“他?”魏旭南年近六十,但因為熱愛運動,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五十出頭,他身形頎長,是個帥氣熟男,發絲間的銀白增添他的成熟魅力,今日他與友人出來打小白球聊聊合作的事,玩樂兼工作,他沒有流露出平時談生意的霸氣,反而有點輕松的味道。
“他還有得學呢!你少夸他了,毛毛躁躁,沒個定性!彪m然兒子被贊美有點爽,但還是要謙虛一下,以免被人說他太驕傲,兒子也會太驕傲。
“你太嚴格了,我要是有這么個好兒子,睡覺都會笑醒,馬上退休讓他接班!”老章覺得老友身在福中不知福。
聽見在父親心中地位極高的友人為自己說話,魏當均壓抑著內心的雀躍,眼中閃著熱切的光芒,希望父親聽了友人的勸,能把自己的位置再動一動,給他更多的權力、更高的職位。
“我都聽說了!跟英國人談判,原本咬死的抽成,硬是被你兒子談到對方退讓8%,8%!”老章眼睛發亮!澳茏屇侨簞內似さ募一锿俗屇敲炊嗟睦麧櫍氵@兒子可以獨當一面了!”
隨著老章又羨又妒的贊美,志得意滿的魏儒均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驕傲不見了,剩下的全是難堪和怨恨。
“欸,那是阿槐,你搞錯人了!碧崞饍炐愕拈L子魏旭南就眉開眼笑。
“阿槐?”老章一愣,而后想起了老友說的阿槐是指他與前妻所生的兒子,“他不是在英國傻的公司上班?叫什么……萊德集團!蹦鞘俏盒衲衔ㄒ徊辉谧约夜纠锶温毜暮⒆。
“對對對,沒錯!”
“他不在你公司上班,還能幫你談判?”那孩子居然了解自家公司的狀況?
“湊巧,他上個月去英國出差,我公司派去談判的人馬談不攏,我就叫他去幫我看看怎么回事,能幫就幫一下,誰知,他居然幫我談成了!
提到順手就讓公司多了8%利潤的長子,魏旭南就越想越不甘心,他這么優秀的兒子,居然去幫別人賺錢,要是來幫他該多好,“我派去的人說,阿槐研究了一下午,回了他們一大堆問題,然后就自己上了,你說該讓他來幫我,是不是?”
“當然!”老章應聲。
“那你看見他幫我說說,叫他別在外面上班,回來幫我!蔽盒衲峡墒悄米约簝鹤右稽c辦法都沒有。“他沒在理老子!”
“不想靠父親啊……要說他有志氣呢,還是要說他不知變通?”老章搖頭失笑。
聽著兩個長輩聊著他痛恨的慕槐,魏儒均一句話都插不上,他滿心的不甘、不情愿,以及嫉妒,英國那案子會搞到讓父親派人去談抽成,就是因為他沒有談好,讓對方鉆了空子,因此后續處理父親派了最信任的團隊,不讓他協助收尾。
原本父親的底限是四個百分點,做好了少賺一些的心理準備,可對方咬死不松口,而正好在英國開干部會議的慕槐就這么“順手”幫了忙,讓對方讓利八個百分點,這比預期還好的結果,讓父親贊不絕口。
為何他辦不到的事情,慕槐輕松就能做到了呢?
黑著一張臉,魏儒均陪同兩位長輩繼續打小白球,可他之后的發揮卻越來越差,沒有一開始的意氣風發。
到了中午,結束球局,一行三人便到俱樂部餐廳用餐,結果在餐廳里,看見了魏儒均這一刻最不想看見的人。
“喲,嫂子!崩险驴匆娛烀婵,打了聲招呼。
“誰是你嫂子,別亂叫!”慕舒穎看見熟面孔擺起了臉色!拔覇紊砟!”
一身清爽的白色襯衫配七分褲,搭輕便的鞋子,打扮低調普通,就像一般的歐巴桑,可仔細看,慕舒穎的衣著全都是精品。
她正坐在餐廳四人方桌旁,喝著礦泉水,一邊跟兒子閑聊,對于看見前夫,慕舒穎的反應是翻了個白眼。
“章叔!蹦交币部匆娏碎L輩,有禮地打了個招呼,又看見了父親,他也禮貌性地喊了一聲,“爸。”然后就沒了。
“嘖,你這小子。”魏旭南因為兒子的冷淡抱怨!耙宦暟志蜎]了?沒問我吃了沒、要不要一塊吃飯,或者問問我怎么在這兒也好啊!”一點都不關心他,這兒子真是不貼心。
“你們怎么在這?”
對于父親的抱怨,慕槐只是微笑,因為他知道,母親接下來會站出來跟父親大戰。
“那是因為我養大的兒子知道我看見你就倒胃口。”
看吧,果然來了,慕槐笑意更深,他用拳頭抵唇輕咳,掩飾自己的笑意。
“還有,問那什么白癡問題?來這里不打小白球要做什么?有需要問嗎?”慕舒穎涼涼道,一臉看白癡的表情看著越老越腦殘的前夫。
“你——”對前妻,魏旭南那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年輕不懂事時,覺得妻子煩人,脾氣又大,不像外頭的小花可愛又溫柔,于是去找別的溫柔鄉,妻子越鬧,他就越是放浪形駭,直到妻子受不了提出離婚。
可沒了妻子的潑辣,日子變得很無趣,溫柔可愛的小花們不夠聰明,也不夠自信,他想起以前一同創業時,妻子的聰慧以及手腕帶給他事業上多大的幫肋,以及那些唇槍舌戰的日子,多有趣呀!
可惜,當他覺得舒穎才是過日子的伴時,他已經有了第三任情婦,生下第四個孩子,長子也七歲了,她再也不可能跟他復合了。
幸好,他們還有兒子這個連結。
“怎么,你能來,我們就不能來?是看不起我這個股東?我不用招待客戶?”
拿走了魏旭南一半資產的慕舒穎,是魏氏的股東之一,每年光領股息就能過貴婦般的日子。
可慕舒穎不是那種每天花錢血拼的女人,她獨立自主,恨透了自己婚后守在家里的那段日子,于是她創了業,經營一間頗有名氣的服裝公司,成了女強人。
“一年才多少錢會費,當我付不出來啊!
“你別在那里囂張!會費還不是我給你的贍養費付的!”魏旭南一遇見牙尖嘴利的前奏就變得像小孩子一樣,跟她抬杠。
他生氣得直接就拉了椅子坐下來,也不管母子倆壓根沒有叫他坐下來。
“老章,坐!你來評評理,這女人,在孩子面前講話一點都不給我留余地,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哪來這么優秀的兒子!”
“我兒子優秀,是我每天陪他做作業,請來的家教老師我都打聽再打聽!你呢?你還記得阿槐上小學第一天,你在哪嗎?”慕舒穎可是一點都不給前夫面子。那天,前夫說第三個女友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他得陪著。
“你們別吵了。”老章夾在這對夫妻……不對,是離婚夫妻之間,簡直頭痛!岸汲沉巳辏銈儾焕郯?”
離婚前吵,離婚后吵,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見面就攻擊對方,尤其慕舒穎,有多狠的話就說多狠的話,偏他兄弟卻一點都不生氣,繼續坐在他們母子面前。
“哼!”兩人異口同聲。
“阿槐,很久沒看見你了!崩险聼o奈,轉而跟那個始終不發一語,微笑看著父母吵架的慕槐聊天!敖裉煸趺从锌眨俊苯裉觳皇羌偃,慕槐應該要上班才是。
“請了特休!蹦交焙喍袒卮。
“上次看見你,起碼是三個月前了,還是在你婚禮上。當時你爸說你要結婚,我真是嚇了一跳,太突然了,對了,你太太呢?沒來?”
“受訓。”問起妻子,慕槐回答更簡短。
“受訓?”聞言,老章訝異地挑了挑眉!八在外面上班?”
“嗯!蹦交焙攘丝谒永m道:“她最近升上副店長,在培訓!碧崞鹱约禾球湴恋目谖。
“我記得你說過,她是你的下屬,結了婚還工作,至于嗎?”老章極為訝異慕槐居然讓奏子在外頭工作。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太太就只要在家里待著,買買東西、帶帶孩子,需要夫妻共同出席的場合,再妝扮得美美的讓男人有面子,不是嗎?
況且一間店的副店長,薪水才那么一點,還不夠他老婆買個包呢。
“她從中得到成就感,這樣很好,我媽也不反對!蹦交焙唵谓忉專亚蛱呓o自己強大的媽。
“就是說,我媳婦想工作就工作,別人管不著!”她雖然也希望媳婦回家養身體,準備生小孩,可護短的慕舒穎自己能念媳婦,別人可不準。
況且有了這個媳婦,兒子變溫柔了,念大學的時候,兒子不知怎么了,突然發起狠來,念書、實習一把抓,拼學業也拼工作,作息全亂了,到最后把自己的胃給搞壞了,她幾次勸他保重身體都不聽。
現在有老婆了,知道疼太太,也會疼媽媽,像今天,知道她明天又要飛到中國去忙自己的品牌,阿槐就請了特休,陪她來俱樂部吃她一直都很想吃的德國豬腳。
“是是是,大嫂說的是。”老章真怕了這個戰斗力十足的女人。
一行人說說笑笑,慕槐雖然少有話語,但他卻很自然而然的融入這幾個長輩之間,長輩們聊一聊還會問到他。
魏儒均則被了在一旁,沒有人發現他的尷尬,他覺得惱怒,不自覺握緊放在兩腿側的拳頭。
“服務生!給我們換張大一點的桌子……阿均怎么光站著?快坐下,看見你大媽怎么不叫人?”
老章聊開了,打算讓服務生來給他們并桌,回頭卻看見始終沒發話的魏儒均,深知他們是忘了這孩子了,也就幫忙化解尷尬,讓他融入其中。
“別!我只有一個兒子,什么大媽二媽的,不關我的事。”慕舒穎絕不接受自己兒子以外的年輕男性喊自己一聲媽,立刻阻止。
“慕姨!蔽喝寰幌牒,但在父親灼灼的目光下,他只能聽話地張嘴喊人。
自己空有美貌,卻無知又愚蠢的媽媽不同,慕舒穎聰明、漂亮,又極有手腕,有著與父親一同打江山的情誼,這一點,是他母親企及不了的。
為什么他的母親不是慕舒穎?
若他的母親是個這么聰明又有手段的人,是否父親會重視欣賞他一點?
思及此,魏儒均拳頭握得更緊,怨恨老天爺不公平。
這份不平化作了憤怒,急需要一個出口,在場全是他惹不起的人,那么倒霉的,就只有來并桌的服務生了。
此時一個五官平凡,一點妝都沒有上的女人,拎著紅色的紙袋走來他們這桌,眉眼看起來怯怯的,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給我倒杯水。”不給女服務生開口的機會,魏儒均坐下來后指使道!氨鶋K加五顆,外圍要有一層結霜。”
女服務生聽見他的吩咐露出驚訝的神情,吶吶的不動作,站在那里,一臉無辜的望著他。
那蠢樣看得他就有氣,是怎么樣,他連一個服務生都指使不動了?
“還站在這里做什么,要我說第二遍?耳朵沒帶出來。 蔽喝寰l火,將今日受到的屈辱全發泄在不相關的人身上。
那女服務生嚇了一跳,退后一步。
“魏儒均,你挺威風的嘛!蹦交闭Z氣帶著譏誚。
“居然叫我太太給你倒水。我媽都沒用過這種口氣跟我老婆說話。”
淡漠的語調,可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炸彈一樣,炸得魏儒均粉身碎骨。
看見有人給自己老婆氣受,他立刻開啟攻擊模式。
什么?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是慕槐的太太?
想找人發泄卻踩到了地雷,魏儒均直冒冷汗,他根本不敢動,不敢抬頭。
不用看父親的臉,他就能想到父親有多么的生氣,多么的尷尬,多么的想抬死他!
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