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是子時欲跨丑時,一家頗負盛名的婚紗會館已然是休息時間,展示玻璃櫥窗里有著浪漫的柔和燈光,和展示著婚紗的模特兒。
配合著圣誕節的來臨,除了櫥窗背景改成雪景、圣誕紅外,店門口也有一株兩三人高,掛滿應節吊飾的圣誕樹。
時針由十二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往下一秒走時,漂亮的古董鐘“當當當當”的作響,在萬籟俱寂的凌晨時分顯得了亮異常。
婚紗會館一角的木桌前端坐一人,一身長袍馬褂,仙風道骨。他本是托腮假寐,鐘聲一響,鳳眼微張。
玻璃窗外的圣誕樹下,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笑容可掬,一身白色西裝、白色皮鞋、白呢帽,穿著很“啪哩啪哩”的老人。
桌前的冷面男子身形微動,雙手一拱!霸吕,你來了!
老人家并沒有推門,身形穿門而過。“香,多時不見吶!”
年輕男子雙眼微閉,淡淡一哂!霸吕希裉炷銇,是為公為私?”
天庭老是出這種冷冰冰又很嚴肅的神,想說這位好歹在人間也夠久了,算得上是“老油條”,可能會比較有人情味一點,看來是他想太多。
像他一樣雞婆又有人情味的神真的很珍貴!
“為公的話,我是個牽紅線的,你又幫不上忙!逼鋵嵾@家伙隱居在這里,就行業上多多少少有點相似啦!“于私嘛……”
“月老,你和天機的恩怨,恕我插不上手。”
月老瞪他,再瞪。這家伙真是不可愛!老早就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也知道他為何事而來,可就是裝傻!“我也不是要你真的插什么手,只是說……你和天機一向不對盤,也交過手,我是想說……嗯……那個……”
“替身法!
“。俊
“向月寧被施了替身法,她會把心儀她的男人看成元喆,剛開始她只是會混亂,久了,就會忘了元喆,傾心于另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天機為了防止有人試圖想破法,抑或桃柳二仙磁場相激破法,因此,他加強了施予桃仙身上的法,使她徹底遺忘了柳仙。”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是天機那小人,不,小神動的手腳!怪不得他明明把紅線系在向月寧和元喆兩人身上,可老掉了向月寧那邊!
天機法力之高可是眾所皆知,說實在的,他也不能怎樣!斑@法沒法子破嗎?”
“若施法之初有人施法相抗,也許還有救,如今……已遲!”
“喂!他在你的地盤施法,你……”差點口不擇言的說“你死啦”,可又覺得有失身份,而且香的職等可不低!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是神仙也有權限,在各朝代每個天人的權限不同,也互相尊重。一般而言,天人是被禁止在人間使用法術的,除非必要,而且得經過彼朝代待在人間的天人許可。
在現代,香的權限算大,又是游走在人間的巡狩,且他一向和天機不和,天機敢在香的勢力范圍施法,擺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咽得下這口氣?
而且香和天機的法力是很有得拚的,為什么在天機施法時,他沒施法相抗?
怪哉!
“你不覺得天機在渺視你嗎?”
又是一哂!霸吕峡墒∠录⒎ā!彼币曋吕希澳憧缮细嬗竦,未經許可,又無玉旨在身,這下天機的麻煩可大了。
“不過,月老和天機的恩怨,玉帝認為只是小事,因此要爾等私下了吧?”所以月老上告玉帝也沒用,才想把他拖下水,畢竟私下在人間施法,這事若無正當性,吃罪不小。
怎么連這一點小計謀他也知道?人家都明說了,他也甭拐彎抹角!澳憔褪菙[明不幫我嗎?”
“柳仙和桃仙的續緣一事非我允諾!毕阋桓笔孪玛P己的樣子。
“喂,你這么說就傷感情了,好像允諾的人就該死,你這豈不是‘死道友,下死貧道’!”
“那月老希望我幫什么呢?”
終于說了句“人”話!“天機的替身法真的無人可破?”
“是!
“那也就是說,沒有什么法子可以叫天機那家伙吃點苦頭了?”
“大致上是這樣,沒錯!
“沒有?真的一點方法也沒有?”他手很癢吶!那位心機重到讓人手癢的天人,如果不惡整他,他心里很不舒坦了
“話也不是這么說。”
曙光乍現,月老重燃希望!斑@話怎么說?”
“此事可大可小。”香慢條斯理的說:“大者鬧上天庭,要玉帝主持公道!
月老瞪了他一眼。“就是不想鬧大唄!”說天機在人間偷施法……咳,他也算一份,畢竟他也是“非法”施法才把元喆的魂魄藏住的!斑@個就不予考慮。那……何謂可?”
“替身法并非立即的法術,而是漸強的封住記憶,一旦被施法要解不易,除非……”
“除非什么?”
“柳仙和桃仙能在替身法完成之前記起彼此!
“可是他們都被天機施了法,忘了彼此的前世,就算現在有情,也只是靠磁場相激,慢慢的在找回前世的感覺。”有時候連他都替他們著急,可又能怎樣?
好不容易彼此有情了,天機這可惡的老家伙又來陰的!
真是氣死神了!
“那我也沒法子了!毕泺P眸微掀,“柳桃二仙一起修行逾數百年,如今元喆和向月寧兩人只要記得起一起修行的歲月,替身法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那如果沒能及時想起?”
“其實也不會怎樣!”香溫吞的開口,“也不過是……尹德苦戀向月寧,他會以為她生病,必有耐心陪她度過一生,即使向月寧一輩子記不起他是尹德,而非元喆;向月寧會以為她嫁的是元喆,快快樂樂的當了尹家婦而不自知的過了一輩子。
“至于元喆嘛……當然是最啞巴吃黃連的一個!百口莫辯,又束手無策、欲哭無淚,最后如果不是氣得吐血的再夭折一次,就可能真會看破紅塵隨天機修行去。至于你嘛……”
“我?我怎樣?”干他這老頭兒什么事?
“你只不過又著了一回天機的道,再度無法替柳桃二仙完成你拖欠多世的承諾,一切又如了天機的愿!
“這如何可以!”光是想象,他就給他很心急如焚吶!想了又想,還真的是沒什么人可以幫他了!疤嫖蚁胂敕ㄗ影桑≈灰銕臀疫@一回,就算我欠你一回人情!
細長的鳳眸似乎有了笑意,香緊閉的薄唇又開啟了。“依月老看來,柳桃二仙在同修的歲月,何事最為難忘?”
“我怎會知道!”
“想必是成親當天受仇家所害,遭遇雷擊,雙雙魂飛魄散一事!
對喔!這種大喜大悲的事該是最難忘的!柳桃二仙不但失去了近千年、數百年的修行,而且失去摯愛,可想象心中的悲痛憤恨。
“雷擊?!”
“雷擊!毕阄Ⅻc頭。
“好法子!”月老擊掌叫好,隨后他白眉又皺,“只是雷神電母無玉帝降旨,何來雷電?”
鳳眸一閉,掐指一算,而后開口,“自有法子!
“有你這話老夫就安心了!”
“月老!
“?”
“二十一記雷中,月老可要留一記?”
“呃?”這個是什么意思?
為自己留一記?開什么玩笑!神被雷劈,非常沒有面子的呢!
。
認得所有的人,包含父親、父親的朋友、好友唐君虹,還有一些醫護同事……向月寧甚至記得一些病患的數據。打從發生了從觀眾臺上摔下來的事件稍作休息后,第三天她已能看診。為了安全起見,尹德甚至在旁觀察她看診的情況。
可說真的,除了把他和元喆混淆之外,他找不出任何問題。
尹德甚至請來美國腦科權威,為她做了一堆的檢查,X光、斷層掃描、顱內攝影……可找不出任何異常。
事情發生至今已經快半個月了,向月寧還是把元喆當成尹德,尹德當成元喆,而且她開始對這兩人老說她認錯人感到不耐煩,因為在她的認知中,他們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難不成她還會認錯,而且好像周遭的人都感覺她中了邪,或是神經病一樣!
除了兩人的面貌互調之外,關于兩人的住所、習慣,一切的一切她好像都混亂了。
這種感覺就像,有人惡作劇的在向月寧的腦袋中動了手腳,在四周一切人事物不變的情況下,把元喆和尹德兩人的身份完全調包了。
因此在她現在的認知里,“元喆”是醫生,“尹德”在鴻宇工作,所以她在醫院看到”元喆”是很正常的。
為了避免尷尬,尹德總是努力的拒絕和她單獨見面,因為現在在她眼里,他不是尹德,而是她的情人元喆。
有時兩人走在一起,向月寧會很親密的直接挨近他,甚至主動十指交扣的牽他的手。
如果在以往,他應該會很開心,可現在……說實在的,他十分尷尬,感覺上就像是背著人家的正牌男友在偷情一樣!
被醉鬼搭訕,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
現在每次看到向月寧遠遠的朝他走來,他的神經就開始緊繃,生怕她會逾矩的做出什么事。譬如有一次在他開車送她回去的途中,她出其不意的在他臉上香了一下,害他方向盤一偏,差點就爬上安全島休息。
又有一次在她家客廳,她忽然閉上了眼睛,臉在他面前不斷的放大、再放大。
他怎不了解那動作代表什么意思,為了化解尷尬,只好硬著頭皮說:“月寧,原來你的臉還真不小!”
當時她杏目圓瞪,氣得幾天不和他說話。
他是個男人,面對喜歡的女子三不五時的“挑逗”,忍得簡直快瘋了,他現在是靠著傲氣在撐起理智,不愿喜歡的女子依偎在他懷里,叫的卻是別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這樣的傲氣何時會被磨得精光,現在的他只能乞求向月寧快快恢復正常。
比起他的掙扎,元喆的日子想必更難熬。
向月寧的情人是他,可他卻因為被認定為“尹德”,而她為了讓“元喆”有安全感,總是把他推得遠遠的。
看著情人和情敵出雙入對,元喆的苦他能理解,不過,同樣的,這種荒腔走板的愛情他還能忍多久?
兩個男人的際遇太奇怪,如今相對而坐,沒有什么情敵的火藥味,倒是無奈多周一切。
“月寧……好嗎?”元喆壓低眼瞼,問這句話時的表情苦澀得像是啃了下成熟的香蕉。
他知道自己喜歡向月寧,卻無法知道深淺,無法知道濃淡,而今,上天像是直接給了他機會去體會。
為了怕她排斥他,他總是強迫自己離她遠遠的。
為了能見她,他常在她下班的時間開車到醫院的停車場,坐在車里看著她開車離去……
原以為只要見到了她他就不寂寞,原以為只要能見她一面,他就更有勇氣面對往后的考驗!只是……這樣相近卻又遙遠的一眼,更使他有一種莫名的心疼,無助的絕望。
見著她之后,他更加寂寞了,那種寂寞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一切之外,黑暗的孤獨感覺令他幾欲發狂!
有幾次,他就這樣看著向月寧的車子開過自己面前。
有幾次,是尹德開車送她回去。
有幾次,他看到向月寧親密的去牽尹德的手。
在這樣的“有幾次”之后,他決定沉默了,并非是無話可說,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這么多話想對一個人說,可他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怕說了也是白費唇舌,因為他想說話的那個人早忘了一切,不!該說只有忘了屬于彼此間的一切!
她忘了自己曾救過他。
她忘了自己曾經像是母鳥保護雛鳥一樣的將他保護在羽翼下。
她忘了自己曾經為了他把最愛的冰淇淋戒了。
她忘了他曾經送過她陶瓷娃娃。
所有的一切,有關于彼此的一切,她全都忘了!
甚至有一天他和尹德到她住所,她正在整理房子,把多余的、沒用到的東西全都打包要回收或扔掉,在一大袋的垃圾中,他送她的陶瓷娃娃赫然在里頭!
初見到它被扔掉時,他怔了好幾秒,胸中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無法呼吸,他將娃娃從垃圾中撿了出來……
“……”
向月寧在忙碌中偶爾拾起了頭。“阿德,那娃娃你喜歡的話就帶走吧!”
元喆努力的擠出笑容,只是那抹笑僵得像失敗的藝品!斑@么新的東西,為什么要扔掉?”
“這個啊?”她苦惱的皺了下眉,“我今天打掃的時候才發現屋子里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也不知道誰送的!我想,連是誰送的我都忘了的話,只怕不是什么重要的朋友吧?”
“……”元喆握著陶瓷娃娃又是一陣沉默。
向月寧又拿出了一袋東西。“阿德,我這里還有一些些東西,全給你!
里面有一卷長達數尺的墨色古街景圖、他到現代來所斷的長發、到美國時,他第一次用股票賺來的錢請她吃飯的發票……幾乎都是她向他要來,或是他送她的東西!
默默離開,坐上車,看著那些東西,她在要那些東西時的神情,想她收到禮物時雀躍的表情一一浮現……
元喆,二十一世紀也許沒你的故鄉好,可你還有我這么好的朋友陪你耶!你的家鄉找不到我這樣的“麻吉”啦!你……你不要回去啦!
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喔,請叫我女神醫!喂喂!臉別那么臭,奇怪了,我記得我開的藥里面沒有軟便藥啊!
元喆,你的“故鄉”我先幫你收起來,等到你哪天會在半夜爬起來畫我的畫像時,我就把它還你……
這尊人偶根本不像我,你不會因為滿腦子都是我,因此看的人偶也每個都像我了吧……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些滿足彼此回憶的東西,想起她方才說的話——
連是誰送的我都忘了的話,只怕不是什么重要的朋友吧?
一想到這段話,元喆忽地狂笑,他笑得凄愴、笑得悲哀、笑得無奈,一直到他摸到娃娃上的濕意,才驚覺自己落淚了!
痛徹心扉究竟是什么感受?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體會!
他發現自己又會在半夜起來畫圖。以往剛到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因為思念故鄉,他畫著故鄉的街景、宰相府的亭臺樓閣以解相思,而今,他畫的卻是向月寧的一顰一笑以解“思念”!
他的家鄉是在一個即使搭了一年半載的飛機也到不了的地方,而他和向月寧相距如此近,有時甚至僅相隔咫尺,可那種遙遠的感覺卻是較之故鄉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