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走進客棧,下意識地疊著手哈了哈氣搓揉著,并順手摘下了上頭的氈帽,將上頭的霜雪拍去。
“客倌,您回來啦,外頭冷吧,爐上正熬著姜茶哪,小的等會給您端上去?”矮胖的掌柜笑瞇著眼,露出黃黃的牙,討好似地問道。
以往他遇上這種面帶兇煞的人,總是閃得越遠越好。實際上他想討好的是與這名男子同行、兩人像是主仆關(guān)系的那位姑娘,瞧她一身的嬌貴氣質(zhì),鐵定是富貴人家的千金,他不趁機伺候得周到些、討點賞錢怎么行?
男子頓了下,望向笑得嘴角快抽筋的掌柜,冷淡地搖了搖頭沒說話,便踏上階梯,往樓上走去。
上了二樓,他拐了個彎,在盡頭那房門前站定,拍了拍門。
“戚二嗎?”里頭一個悶悶的聲音問道。
“噯。”他應(yīng)著,打開了門,四周張望了下,然后眼光來到了床榻角落,沒有太大的驚訝,淡淡地對著縮在那兒的一團“物體”道:“公主,東西都帶齊了嗎?咱該動身了,免得讓前來迎接的大人久等!
角落那座原本只眨著圓亮雙眼的小山這會兒露出了嘴,沒回答他的問題!拔艺f戚二,“公主”這兩個字要是你念著拗口,那就別叫了吧,反正我聽了也覺得怪別扭的!
這人叫她“姮姑娘”可是叫了好幾載。
“公主,您在轉(zhuǎn)移話題!逼莩匈x平靜地陳述事實。
將自己包裹在層層棉被中的常姮皺起臉,滿臉寫著哀怨,依舊沒有理他,只是一味地輕聲埋怨!拔覀儾贿^是穿過一座城門,怎么就冷成這樣?”
“將這氈裘披上吧,光這一件就夠暖了,勝過您壓在自個兒身上的那些!逼莩匈x眼中染了些笑意,將柜中的紫裘遞給她。
“那就表示我沒借口再待在這兒了!背芍,又抬眼瞪戚承賦,嘟著嘴輕嚷道,就是不愿伸出手拿它。
“穿上吧。”戚承賦微揚了下嘴角,說道。
這可是面對常姮時才會有的輕哄語氣,要是換成別人,他早將紫裘往對方臉上砸去……不,這么形容不太妥,基本上沒有人敢對他多說幾句話,也只有他這個主子能夠不將他的閻王臉當一回事。
常姮不甘愿地縮著身子從層層被窩中“破繭而出”,遠離了墻角的暖爐,縮著身子披上紫裘,一邊問著:“你剛說宮里派人來啦?”
“是啊,正在樓下候著哪!
“那多失禮啊……”常姮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嘟著嘴咕噥著,一邊探頭往樓下望去,好奇地沖著那臺顯然是來接她的馬車看了看,突然細眉一皺,扯了扯戚承賦的衣袖。“欸,戚二。”
“嗯?”一旁幫忙收拾行囊的戚承賦抬眼,見主子始終望著樓下,于是也走到窗邊!霸趺戳耍俊
“我怎么從來不知道太子有著女裝的癖好?”
“啊?”雖然早就習慣他這主子平常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總是天外飛來一筆,語句間的思緒不怎么連貫、讓人聽得摸不清頭緒。但她方才說的話實在太過聳動、令人匪夷所思,戚承賦無法不錯愕。
“還是說他原本就是個女孩兒,只是我誤會了?”不顧戚承賦一臉不明白,常姮歪著頭、皺著眉,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繼續(xù)盯著外頭。
戚承賦順著她的視線往下望去,有些無奈地偷偷嘆了口氣。“公主,那名姑娘并不是太子。”他其實有些懷疑主子究竟是明知故問,還是冷到腦筋都糊涂了。
常姮像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聲,水亮的眼睛一轉(zhuǎn),閃過了幾種情緒,接著抬頭瞧他!澳撬钦l?”
“是丹茗公主。”
“她看起來比我年長耶,應(yīng)該不是父王的女兒吧?”
“公主……”戚承賦無奈地將她的包袱拎起,轉(zhuǎn)身往外走,一邊道:“何大人不是要我轉(zhuǎn)交一本冊子給您嗎?里頭簡略地紀錄了宮中的情況呀,您都沒看?”他的主子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簡直可說是過目不忘哪!會這么問一定是懶病發(fā)作,連小冊子都懶得翻。
“我看到母后去世的那段就傷心死啦!看不下去了!”她跟在他身旁,理直氣壯地輕嚷著。
換個說法,是她不愿意接受一個像是將心都給了妻子的男人,竟然在愛妻過世沒多久,便迎娶他國公主為后,對方甚至還帶著拖油瓶呢,接著又大肆擴充后宮“實力”……
曾經(jīng)將她視為心頭肉的“父親”……她當時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他是真心疼她的,并不是為了討好常后。然而向來專寵常后的他卻做出了這樣的事情,比將她趕出宮,更令人難以接受。
若當年他在常后去世后,是因為傷心過度,再加上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這個既無血緣、又會讓他想起常后種種的小娃兒,索性心一橫就將她趕出宮,那么現(xiàn)下宮里那些奢華跋扈的嬪妃又該怎么解釋?也是因為他太過傷心、亟欲轉(zhuǎn)移注意嗎?
呵,或許吧。
男人總是有千千萬萬的理由,不是嗎?
“公主!逼莩匈x注意到主子嘴角的一抹冰冷嘲弄。“您剛剛是故意這么說的吧?裝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戚二,當心腳下,你忘了昨天那個大胡子是怎么“唉唷喂”地一聲就從這摔下去的嗎?”常姮沒正視他的問題,只是提醒著。
戚承賦點點頭,沒再說破什么,只是小心照看著他這嬌貴聰明、卻不怎么老實坦蕩的主子下樓。
“臣何方,見過呈玉公主!焙畏揭灰娖莩匈x跟著一個女孩兒出來,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奉命迎接的公主,馬上知禮地拱手低頭。
“原來您就是何大人呀,這陣子辛苦您了!背溥涞兀Z鋒突然一轉(zhuǎn)!昂畏健欠秸姆絾?”
“是的。是方正的方!焙畏接卸Y地應(yīng)著,心里卻不免嘆息。
這個看似天真不懂事的公主肯定是要說什么嘲笑的話了吧?
雖說他好歹是朝中大臣,也一把年紀了……唉,誰教這公主殿下是王和太子現(xiàn)下最在意的人兒呢?
“這名兒真好,好記又好寫!背琅f嘻嘻笑著。
這回答不在何方的預(yù)期之內(nèi),不免愣了下。
要知道,他這名自幼便是眾人笑柄了,連丹茗公主那般沉肅謹慎的人兒都曾拿來說嘴呢。
他本來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若眼前這小公主也要沖著他這像在問路般的名字嘲弄幾句,說些“何方在何方”之類的戲謔笑語,他也只好認了。
“公主……謬贊了!焙畏接行┦軐櫲趔@,對這素未謀面、“來路不明”的公主,印象也瞬間好了許多。
本來只打算下車透透氣的丹茗公主沒料到這么快就見到常姮,表情有些錯愕,又加上常姮實在與她想象中的模樣有些落差,不禁有些反應(yīng)不及。
“呈玉公主是誰?”
基于好奇,她曾問過馮羿。畢竟以前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卻能夠讓病重的王天天掛在口邊、掛念不已。
“是我母后十多年前收養(yǎng)的義女,我母后去世后她也離宮了。算算今年差不多十六歲了吧!瘪T羿淡淡地道。
“她是個怎樣的人啊?”她繼續(xù)追問下去,眼神犀利地注視著馮羿嘴邊那抹似有若無的微笑,那笑很淺,卻是她從未在太子臉上見過的……祥和。
“愛吃糖。眼兒圓圓的,笑起來有一對甜甜的梨渦!瘪T羿繼續(xù)描述,突然笑了。“說不準因為甜食吃太多,成了個豐腴的女孩兒!
她當然不會因為馮羿這樣說,就全然相信呈玉公主真會是個胖娃兒,但從那些描述,她大約拼湊出來的呈玉公主——如果這十多年來沒什么改變的話,應(yīng)該是個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
但,先撇開呈玉公主的心性究竟單不單純不談,此刻的丹茗,只是純粹因為常姮給她的感覺而怔愣。
呈玉公主稱不上絕色,畢竟十六歲的年紀要讓人驚艷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渾身散發(fā)了一種靈韻,讓人不自覺地就將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丹茗公主不知該怎么形容常姮……或許,“特殊”這兩字是最適合的吧。
“姮兒!彼⑿τ虺,叫得親匿——過度親匿了。
丹茗不太確定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舉止,是因為眼前這女孩兒的確很討喜?還是這之間混著點先發(fā)制人的意味?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而常姮嘴邊的那抹笑更是讓她心慌,像是明了了一些連丹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這樣的一個女孩兒,不知怎么地,讓她有提防之心。
“丹茗公主!背I,沒有因為丹茗臉上不自然的、燦爛的示好笑容而失了分寸,還是有禮地道。
呵,人家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殿下,與她這撿來湊數(shù)的公主可不一樣,這點認知她還有。
“叫我丹茗就好!辈恢且驗檫@個難以捉摸的呈玉公主姿態(tài)竟然這樣低,讓丹茗有些不好意思,或是這樣的回應(yīng)讓她有些優(yōu)越感,丹茗展現(xiàn)出更為柔善友好的模樣。
常姮笑咪咪地沒回話,任由丹茗牽她上車。
“公主,您的命根兒!逼莩匈x上前一步,將糖罐遞給已經(jīng)上了車的常姮。
常姮回過身,接過糖罐,順勢地附在戚承賦耳邊,帶著點輕蔑地道:“我不喜歡她!
“那您掩飾得可真好!逼莩匈x淡應(yīng)著!罢埬S持著您美麗的笑容,從這兒到王宮還有一段路哪!
“哼!背桓试傅剌p哼了聲,重新戴回虛偽的笑面,進到車帳里。
“姮兒,這十多年來,你都待在哪兒?”丹茗拉過她的手搭著,好生殷切地問道。
常姮瞄了眼被握住的手!俺欣铣紟臀野差D了住所,太子沒與你說嗎?”
她不喜歡人家隨便碰她,而且丹茗這樣拉著她的手,害她沒法開糖罐了。
這丹茗公主也夠可笑,一副正妻恩賜小妾入門的模樣,故作親熱。她究竟懷著什么心思呢?何必端著這副嘴臉?她難道怕自己跟她搶些什么?
爭寵嗎?
若是如此,這丹茗會不會也擔心太多了?她這個可以說是被攆出宮、差點沒死在路上的“莫名其妙公主”,能跟她丹茗公主爭寵?
唉。
丹茗頓了下。“他話少,我也沒多問!
“離宮的時候我才五歲,也不記得太子是怎樣的人了。話說回來,就算記得,或許也變了吧!背唤(jīng)心的應(yīng)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