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屋內四壁蕭索,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和一個衣柜以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金呈霓見他們姊弟兩人站在破敗的屋子里,看起來是那么的突兀和不相襯,她更覺得自慚形穢,羞窘得不敢抬頭看他們臉上的表情。
她急忙把門關上,接著把屋子里唯一的一張椅子搬過來給安第坐。
“我剛有身孕,身子容易累些,就不客氣了!卑驳谛χ聛!皩α,我因為有身孕,要禁喝茶,所以你就不用張羅了!
安第的禮貌和教養化解了一點金呈霓的羞窘和尷尬,她總算放心地笑了笑。
鄰屋的康太妃仍然罵聲不絕,不停地在重復著她自己罵過的話,完全陷在過往的怨憤中。
“你這里整理得很干凈。”
安第淡然環視屋內,含笑說道。
“因為……沒有什么可整理的。”金呈霓微微一窘。
“說得也是!卑驳谳p笑出聲。
“你就吃這些東西嗎?”安題看見桌上擺著兩碗幾乎沒有動用的冷飯殘羹,不禁深深蹙起眉。
金呈霓默默點頭,她始終側著身子,并不直視他,也不直接與他說話。
安題注意到桌案上還有一迭對折起來的宣紙,好奇地打開來看,發現那些紙上全用工筆繪著各式宅第建筑物的內部構造,有儀門、廳堂、樓房、露臺等等,梁柱之間的結構和用料都仔仔細細地畫得一清二楚。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驚詫地問道。
金呈霓倏然抬頭,見他拿著自己繪制的建筑圖樣,迅速地脹紅了臉,情急地上前一步,想從他手上把圖樣搶下來。
“告訴我,這真的是你畫的嗎?”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神情像發現了什么偉大畫作那般驚喜。
金呈霓被他一手固定在面前,目光所及之處是他衣領大敞露出的一片胸膛,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過,渾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涌上了臉,只覺得腦袋里轟轟亂響,血流的聲音震天動地。
“阿霓,你能畫出這些建筑圖樣很了不起,你知道嗎?”
安題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仍在驚喜不已地贊美著她。
金呈霓緩緩抬頭,看見他整齊雪白如編貝般的牙齒閃著光亮,看起來好耀眼,她的眸光往上一抬,目光和他碰上,她渾身立刻泛起一陣顫栗,臉蛋霎時間脹得通紅。
她極快地垂下眼簾,氣息急促,眼睫毛顫動得好厲害。
“你怎么了?你的臉好紅好燙!”
他輕輕抬起她滾燙的臉頰,終于發現她不太對勁了。
金呈霓的目光一觸及他的眼、他的唇、他微微裸露的胸膛,臉色立刻又紅得不可收拾。
“姊,你過來看看她是不是病了?”他緊張地喊著。
安第一眼就看出金呈霓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掩口笑個不停。
“你笑什么?”
安題挑了挑眉,奇怪地看著安第。
“沒什么!彼鹕碜呦虬差},把他的手從金呈霓肩上拉開,然后替他一顆一顆扣好如流云般潔白的襟口,笑了笑,說:“她很快就好了!
安題帶著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了看金呈霓,只見她的頭垂得很低很低,雙手緊緊將那一迭圖樣抱在胸前,慢慢地愈站愈遠。
安第笑著走近她,好奇地將她懷中的圖樣接過來看,立刻驚訝地發出贊嘆聲。
“難怪安題要吃驚,阿霓,倘若不知是你所繪,我真會以為是哪一個能工巧匠的手筆呢!”
金呈霓吶吶片刻,終于小聲說道:“這只是閑來無事所畫的,不過是用來打發長日寂寥!
“即便是打發時間才畫的,也是相當了不起,這樣的建筑結構可不是一般人畫得出來的!”
安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對她的贊美毫不保留。
“殿下過獎了!
金呈霓臉上泛起羞澀的潮紅,聲如蚊蚋。
“阿霓,這些建筑結構是你未進宮以前就已經會的嗎?”他好奇地追問著。
“不是,我是被幽禁在這里以后,才慢慢從書里讀來的!彼p聲說道。
“你被幽禁在這里多久了?”安第柔聲問。
“三年!彼酀匾恍。
“為什么?你為什么被幽禁?是否觸怒了圣顏?”安第又問。
金呈霓默然怔忡,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安第見她良久不出聲,便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阿霓,安題想救你,所以把我找了來,我也覺得凋零枯萎在冷宮中不是你應有的命運,你能告訴我更多一些關于你的事情嗎?好讓我知道該想什么辦法才能幫你離開這里!
“我……”她的雙唇微動,幽幽道:“我姓金,名字叫呈霓,進呈的呈,霓裳的霓,今年二十歲。我的父親是驪州知縣,底下還有兩個妹妹。”
提到親人,金呈霓的心像被無形的手給擰痛了,不禁潸然淚下。
“你后來進宮選秀女,被皇上選中了是嗎?”
安第凝眸于她,猜測道。
金呈霓緩緩搖頭,茫然說道:“我只是七品縣令之女,并沒有選秀女的資格,而且當時我已訂了親,有未婚夫了?墒呛鋈挥幸惶,宮里頭來了圣旨,我無端端地被封為霓嬪,打聽之下才知道,聽說有人告訴皇上,我的容貌酷似已仙逝的皇后,所以皇上才急切地接我入宮!
姊弟兩人默默地對望一眼,神色有些難以置信。
金呈霓接著說道:“沒想到我進宮之后,皇上一見了我便怒斥我欺騙他,說我根本一點都不像皇后,我實在百口莫辯,就這樣被關進了宜香宮!
“是遭人陷害的嗎?”安題說出他的疑慮。
“也許是,我聽見皇上說起了一個名字,叫潘年甫,不知道此人是誰,但絕對與他脫不了關系。”她悠悠長長地嘆息!翱上乙褵o法知道真相,與爹娘和妹妹們也都斷了音訊,不知道他們如今是否安好?”
“要知道他們的近況也不難,你放心,我會派人到驪州幫你打聽打聽!卑驳谖⑿Φ匕参克。
“多謝公主!
金呈霓眼眶微紅,凄然一笑。
“這種幽禁嬪妃的理由簡直太荒謬了!”安題按捺不住心中的驚怒。“像皇后又如何,不像皇后又如何?真不敢相信曼武表哥會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理由幽禁你三年,實在是不可理喻!”
“確實不可理喻!卑驳谙肫鹱约旱恼煞蚣磳⒎钪汲霰ゴ蚰厦蓢膊挥傻脷鈶嵙似饋。“曼武表哥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已經漸漸失去身為一國之君該有的模樣,幾與昏君無異了。”
也許是待在清冷無情的宜香宮太久了,久到讓金呈霓失去了希望,此刻面對如此溫暖的人情和真情摯意的關懷時,竟禁不住心酸地落著淚,郁結了三年的苦悶終于在此時得以一點一滴地散去。
“不要傷心,以后你不會再傷心了!
安題伸手握了握她纖瘦的肩,凝視她的目光飽含憐惜。
安第心念一動,思忖片刻,便輕聲問道:“阿霓,你是否一入宮后就立刻被皇上幽禁到這里來?”
金呈霓深深頷首。
“皇上不曾召你侍寢?”安第謹慎地猜測著。
她含羞地緩緩搖頭。
“這就難怪了……”安第嫣然一笑。
難怪安題一與她靠近,她就驚怯嬌羞,看見安題的裸胸就滿面通紅,似要發暈,原來仍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
“難怪什么?”安題不解地揚起眉。
安第抿嘴一笑。“阿霓根本就還算不上是曼武表哥的嬪妃!
“那不是正好?讓曼武表哥放阿霓回家嫁人,驪州不是已有你的未婚夫嗎?”安題微笑說道。
金呈霓眉心一蹙,神情怔凝,眼神復雜而深邃。
“驪州人人都知道我被皇上接進宮,我的未婚夫怎么可能還等著我?其實只要能脫離此地,能不能再嫁人我都不在意。”
“既然你算不上是曼武表哥的嬪妃,又是曼武表哥不想見到的人,那么要幫你脫離此地就不算是太難的事了!卑驳诘褂惺愕陌盐铡
“當真嗎?”金呈霓沒想過自己絕望的人生可以再度燃起希望。
“阿霓,這圖樣能給我嗎?”安第指著她畫的圖樣問道。
“這些只是草圖,還沒有經過精細計算的,公主要去也沒用!
“你不用管,我自然會有用處!卑驳谳p柔一笑。
金呈霓神色迷惑地點點頭。
“對了,是梁公公為你松的鎖嗎?”安第又問了次。
“公主請千萬不要向皇上提起,梁公公是好人,我不想害了他!”金呈霓緊張地連忙搖手。
安第笑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害他,我只是在找幫手!”
金呈霓仍有些不安。
窗外天光漸漸暗了下來,安第站起身,盈盈笑道:“天色不早,怕我的丈夫尋我不著,我得先走了!
金呈霓點點頭,把門悄悄開啟一道縫,確定屋外沒有人后才慢慢將門打開來。
安題扶住安第的手肘,離去前微笑安慰金呈霓。
“阿霓,你等我的好消息。”
金呈霓咬著唇,輕輕頷首,心頭暖暖的,幾欲落淚。
她倚靠在門旁,怔然望著他們離去,看著他們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朦朧溫暖的夕陽里。
她沒有進屋,一直坐在門前吹著清涼的晚風,直到黑夜像一張毯子般朝她覆蓋上來。
這一夜,她睡得很香甜,作了一個整整三年來都沒有作過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