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沉默半晌,一雙晶晶亮的眼眸,全落在尉遲義身上。
「你們干嘛這樣看我?」反應遲鈍的尉遲義被瞧得渾身發毛。
「我們覺得……把她擺在你園子里的小竹屋,比放在柴房更危險!
「危險?有什么危險我會第一個站出來替她擋!」在他勢力范圍內,連嚴盡歡想闖進來找她麻煩,都得先過問過問他。
數十根食指,指在尉遲義鼻前。
「你就是危險!巩惪谕暋
「你太沒有節操觀念,把一個俏生生的女孩放在你伸手可及之處,等于把她推進虎口。」
「十天內,她會從小竹屋睡到你床上!鼓阋谎晕乙徽Z,說得毫不留情,一針見血。
尉遲義忿忿拍開所有人的指控手指:「你們真是夠了!我尉遲義是那種人嗎?!」
「是!惯B公孫謙都跟著大家一鼻孔出氣,篤定頷首。
尉遲義不是小人,當然,更不是君子。
尉遲義不是禽獸,當然,也不能完全說他不是,男人在骨子里都帶有些許獸性。
通常尉遲義只要察覺自己對某個女孩有好感,他不會耽溺于牽牽小手就滿足的純純之戀,他會想要擁抱對方、擁有對方,共度火熱親密的纏綿。他最不齒秦關一場感情談了十年以上,曾不只一回在秦關面前鼓吹他直接去染指朱子夜,否則不知道兩個人還要拖拖拉拉幾十年才能成就好事。尉遲義直率的性子,討厭拖泥帶水,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少在那邊曖昧來曖昧去,若愛了,雙方都心意相屬,浪費哈時間?直接就來吧!
把沈瓔珞放在這種男人身旁,不死即傷!呀,不,是很難全身而退。
眾人對于尉遲義待沈瓔珞的態度,看得飽含興味。除了他視為親妹妹的歐陽妅意之外,還不曾見過他替哪個姑娘出氣,甚至不惜和嚴盡歡頂嘴,大逆不道地粗魯拎高嚴盡歡狂吠猛叫,稀罕吶,稀罕。
「誰像你們想的這般污穢下流!」尉遲義不屑悴聲,鄙視眼前這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畜生!肝椅具t義豈是一個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絕對不會逾矩!絕對不會碰她!我對她沒有什么邪念!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吧?她從一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淪為小孤女一只,剛來到新環境,一定是又茫然又無助,咱們所有人當中,誰不懂這種惶恐?我關心她的理由很單純,我們這群老鳥有責任照顧菜鳥!
拍胸脯拍得啪啪作響,話說得無比義氣,彷佛接下來就會說出「我尉遲義從今天起,認她做義妹啦!」的光明磊落。
尉遲義絕對不會對干妹妹出手,如同歐陽妅意淪為妹妹身分,在他眼中就被踢出「女人」行列,連異性都稱不上,若沈瓔珞亦比照辦理,得到尉遲義的「義妹」保證,她的童貞便安全無虞,大家也能大松口氣,將沈瓔珞安排在尉遲義園子旁側的小竹屋!
不過那個下一句,始終沒從尉遲義口中聽見。
沈瓔珞醒來之后,對于身處的環境有絲迷惑,思緒仍在夢境與現實的交接中渾渾噩噩,茫然的眸子打量這間寬敞卻也陽剛的房舍。它稱得上干凈,雖然有股汗味隱約飄散,比起柴房的悶腐味道著實好聞許多。房舍東北墻兩邊窗扇敞開,窗外,池水憐憐如碎銀,風拂起淺淺漣漪,遠眺對岸的嚴家當鋪,視野相當寬闊,好似當鋪有任何動靜,飛過大池就能直接到達一般的便利。
她坐起身,額上貼著的濕巾子「啪」地掉落,她本能要撿起它,看見握巾子的手,涂有厚厚一層膏藥。
思緒慢慢清明起來,尉遲義替她上藥的蠻橫,不顧她抗拒,硬是將她的手腕扯向他,用著粗暴的力道!
粗暴的力道,卻讓她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被火灼傷的手,明明就好疼好疼,她光是握緊拳,幾乎就要無法忍受,怎能再容忍他用粗糙的指腹搓揉?
他卻比羽毛更加輕盈,在她的掙動之下,仍精準無誤地料理妥泰半的傷口及蟲咬痕跡。
柴房那些小蟲在她手上留下的腫包已消腫許多,不再像是駭人的深紅色突起疙瘩。刀傷和燙傷無法神速痊愈,但刀傷里夾雜的沙石與膿液被清理得干干凈凈,涂上草綠色的藥,淡淡的味兒,像薄荷,涂在燙傷處的藥,則是無色透明的冰涼藥膏。連小腿上的腫包也仔細上妥藥?伞切┒际遣卦谌箶[底下的私密部分,他怎么能……沈瓔珞躁紅了臉蛋,失措地揪緊白裙,雖然為時已晚,光是想起他是如何撩高她的裙,以指腹沾藥,碰觸閨女兒絕對不容夫君之外的男人染指的肌膚,她便忍不住羞慚呻吟。
她無法再若無其事地待在他的床榻上,一心只想快些跳離。
抱緊爹親牌位,她臀兒不過挪了幾寸,腿兒來不及跨下床緣,房門率先被人頂開,尉遲義端著湯藥進屋,瞧見她醒,他露出笑,又瞧見她不乖乖躺好,濃眉皺起,兩種情緒在他那張原本就和善不了的臉上,造成沖突般的存在,但還不至于嚇人。
「躺下,你在發燒!」
「呀?」她對自己身體狀況毫無所覺。以往被呵護著的花兒,只消一丁點不舒服,便會有婢兒請來大夫為她看診,便會有人為她送上補身藥湯,一旦沒人噓寒問暖,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
「你沒察覺自己在生病嗎?!」
她愣愣搖頭,下一眨眼,他的手掌已經撩開她的發絲,熨貼在她額心,探詢燙人溫度是否仍在。他的掌心,比此時盤踞在她臉上的燥熱更加灼人。
「還是很燙手。把藥喝掉,躺下,巾子給我,我拿去重擰。」尉遲義連串說著,一氣呵成,應該也要按照他話去做的沈瓔珞卻沒有任何一項工作達成。
藥,沒喝。
人,沒躺。
巾子,絞在她手里,濕濡了她的衣袖。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警戒地啾著他,雖不至于充滿恐懼,但曾經存在過的信任追隨,變得薄弱!不是他尉遲義敏銳,而是她眸中翻騰的情緒太清楚好認了點。
「我不是騙子!」知道她誤解他了,尉遲義趕忙重申,為彰顯他的誠懇,他放下熱呼呼的湯藥,雙手半舉:「我明白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罪名想冠在我頭上,我們一條一條說清楚!你被刁難、被安排睡柴房、被惡整,全是誤會,他們將你誤認為另一只姓沈的家伙!」
此時似乎不合適言明那只姓沈的家伙正巧是她家大哥,否則她若得知自己嘗過的苦將會原原本本套用在她大哥身上,她定會想為他求情,如此一來,又會和嚴盡歡正面杠上。為了沈啟業這種斕人與嚴盡歡交惡,惹怒嚴盡歡,換來苦日子,不值得。
「他們不是要針對你,李婆婆一大把年紀,要耍壞也得傷透腦筋,大伙當真都不是壞心眼的人,他們不過是聽命行事,現在話講開,他們知道你是那個『無辜姓沈的』 ,以后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的刁難事件,柴房你不用再去住……」尉遲義頓了頓,急促的語調漸漸放輕,像在討好:「我不是存心騙你,我真的以為李婆婆他們會好好照顧你,我不曉得小當家下達對『姓沈的』的惡整令,我若知道,不會把你單獨放在那兒。你……在生我的氣嗎?」
沈瓔珞靜靜聽著,慢慢搖頭。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她被排擠,不是因為她犯了錯、不是因為她手腳駑鈍,只單純……被錯認。
「你爹的牌位,也不是他們想作弄你而丟進灶火里,阿土以為那是柴薪。你別同他們計較,我替你扁過他了!顾m道。她的反應則是頷首。頷首與搖頭,芙顏上的表情如出一轍,淡淡的,讀不出太多變化。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并非我惹怒了李婆婆他們。我一直很擔心,是不是我太笨手笨腳,拖累到大家的工作速度。」沈瓔珞終于開口說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語氣不卑不亢,不像之前他牽著她的手往廚房去,他告訴她,嚴家全是好人,她在這兒會得到照顧時,那般的全然信任。她不是懷疑他。只是,有些情況,會發生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李婆婆在面對他時,笑得多么親切慈祥,當他轉身離開,又換上另一張臉孔,上一回如此,下一回誰又能保證不會如此呢?
她若像先前的天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妥善照顧,事后證明并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又要被失望打?
她在嚴家學到的第一課便是,凡事靠自己,不要再妄想依賴任何人。
她這輩子都靠著爹親的護佑而活,爹親供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卻忘了教導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她像朵嬌嫩花兒,養在華宅豪邸,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遮風蔽雨的住所會崩塌毀壞。
要依賴人,是件多容易的事,困難的在于失去了讓她依靠的肩膀,她要重新站起身,必須更加更加的努力。
她告訴自己,沈瓔珞,你不再是千金小姐,你要快些適應、快些長大,不會再有誰替你支撐著頭頂那片天,你得全憑自己,你允諾過爹,要他走得安心,不為你操煩,你一定要做到。
「大伙會將你當成自家人,希望先前的事,你別介懷,大伙在等著你病好,要親口向你道歉哩!刮具t義咧嘴笑,端起湯藥,呼呼吹涼,舀了要喂她。
「我……自己來!顾焓忠訙搿
「你手上全是藥!顾褱敫吲e,擺明不讓她碰。她、她、她又看到了啦!沈瓔珞窘迫地撇開紅臉,他身上那件無比通風的背心,勉勉強強擋住他胸口,但只消他動作大些,背心敞開,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人看光光!
她真想求他去披條被裳。
「你臉怎么這么紅?更燙手了!」他的掌心重新貼回她的額,探得比方才更熱的體溫。
「你!男女授受……」
一匙苦藥喂進她嘴里,苦澀的滋味瞬間充塞口腔,以往嫻兒都會為她準備幾塊梅片,讓她舒解作嘔的苦味……不行不行,她不可以再回想過去的豐衣足食,以前的沈瓔珞,現在的沈瓔珞,早已不一樣。
她忍住苦,咽下湯藥,芙顏微微皺起,仍是乖乖張嘴喝藥,連吭都不吭一聲。
比起嚴盡歡每回喝藥都得搞得全嚴家上下雞飛狗跳,又是耍賴又是使性子,最后總得逼得夏侯武威架住她,嘴對嘴強灌,沈瓔珞著實很乖巧。
尉遲義一開始以為全天下的「千金小姐」都該像嚴盡歡一樣的驕縱任性、一樣的不可理喻,她卻很不同,即使她此時的打扮與尋常村姑無異,素白的棉衣裹身,長發以發帶松垮束綁起來,沒有金銀珠寶妝點,沒有胭脂水粉撲蓋,她就是有一股修養婉約的味道,少掉華服美裳,亦無損她舉手投足之問的優雅閑靜。他以為他對千金小姐很沒轍,要他與千金小姐相處,他不如去后院找大黃和小白玩泥巴哩。
她卻沒有給他這種想逃掉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她跪坐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蓋在她膝間,他的枕上仍有淺淺凹陷,那是她曾躺過的痕跡……光是這些,就令他不由得……燥熱起來。
我尉遲義豈是一個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絕對不會瑜矩!絕對不會趣她!我對她沒有什么邪念!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吧?她從一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淪為小孤女一只,剛來到新環境,一定是又茫然又無助,咱們所有人當中,誰不懂這種惶恐?我關心她的理由很單純,我們這群老烏有責任照顧菜鳥。
他吼過的話,聽來多義正詞嚴。
誰也反駁不了他。
但……
惻隱之、心?不會蹦矩?不會碰她?沒有邪念?老鳥照顧菜鳥?那么……此時此刻,一股很想很想很想把她揣進懷里的沖動,又是什么?
側隱之心,還是,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