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好熱……不,不只是熱,而是燙,火灼肌膚一般的燙,每分發膚都快要蜷曲起來的焦疼。
眼前紅瀲瀲一片,除了紅,任何顏色都看不見,那色澤,像血,肆染著天際、渲散池面,以及尉遲義放聲嘶吼的猙獰面容。
他額上青筋暴突,渾身肌肉緊繃,虎眸瞠圓,齜牙咧嘴地咆哮些什么,火光彷佛快要吞噬掉他,將他染得通紅。
他奔向滔天巨焰,誰也喚不回他,壯碩健軀消失在火光之中。
危險!別去—— 尉遲!不要!
沈瓔珞驚醒,雙手高高舉在半空中,努力想抓住什么。
火紅連天的駭人狂焰哪里還在?只剩眼簾所見的架子床床板,以及被風輕輕撩動的湛藍色床幔。
「怎么了?」尉遲義的面容緊接地竄入她視線之中,他俯身查看她,大掌撩開散落在她額際的發絲,抹去凝在那兒的晶瑩汗珠。她氣息凌亂,小嘴輕啟地吁吁喘息,試圖從夢境中清醒。是夢,他哪兒都沒去,沒被大火吞噬,他在她身邊,就貼在她身上,一身燙人的體溫,煨得她也跟著發熱。
她枕在他左手臂上,長發散若潑墨,蜷在薄被底下的身軀未著片縷,她的神智逐漸清明,啾著尉遲義深邃的眼瞳,喘息終于平緩下來,理智回籠,羞意也跟著竄上她的面頰。這里是他的房舍,他昨夜帶她回來這兒,然后與她一塊兒倒向這張充滿他氣息的大床里……
羞人的記憶,烙在心上,永遠也無法消抹去,她牢牢記得他做過的那些事,既陌生,又激烈;既親昵,又教人驚慌失措;既疼,又歡愉……
她從不知道兩個人能靠得如此之近,比擁抱及親吻更深入,一個人能那樣不可思議地屬于另外一個人,他不斷在她耳邊呢喃著火辣甜蜜的話語,聽得她羞赧難當卻又渾身火熱,他的粗獷蠻橫已經盡可能小心收斂,她感受到他的珍惜寵愛、他的難得輕柔,他弄疼她時的滿懷歉意,以及他再也忍耐不住地放縱狂歡……
沈瓔珞不敢再往下想,怕自己會羞慚至死。
尉遲義細細碎碎啄吻著她粉嫩嫩的臉頰:「你作惡夢了?我聽到你在喊我。是被我嚇壞了嗎?」他可不想經過昨夜折騰,她再也不敢讓他碰她,她對男女之事青澀陌生,有些不可避免的痛楚,他已經盡力想消弭它,想放慢動作和速度,但他做不到,她太美太甜,太教人把持不住。
她聽不懂他的一語雙關,大眼眨巴地迷糊瞧他,不知該將雙手雙腳擺在哪兒,他半橫在她身上,與她貼合著,她的手背碰觸到他強壯結實的大腿,她的小腿與他的幾乎是糾纏在一塊兒……
「你好燙人……」她想將他推離自己,他燙得像要煮沸她一樣。定是因為身旁有個像火灶的他,才會害她夢見火災,那種不祥惡夢……
他低笑,覺得她反應可愛。有人說,男人在得手之前,對女人窮追猛打,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旦把女人拐上床榻,該做的全都做透透,那股追逐的心情便會急速下降,熱情冷卻得比嚴冬里的霜雪還要更快!
會嗎?
那么他怎會對她的欲望只有更強烈而沒有饜足?
那么他怎會越是瞧她,越覺得她迷人美麗?
那么他怎會一點都不想放開她,想就這樣摟抱著她軟嫩身子,磨蹭她雪白無瑕的雪膚,被她芳馥氣息所包圍?
「尉遲……」她逃避他舔吮她頸子的戲弄,但沒有用,在薄被底下,他的撫摸探索更教她羞于啟齒。
「你還沒回答我,你夢見什么?」他在她耳邊吹氣。
真霸道的人,連她夢見什么都非得弄清楚。「火……」
「火?」
她不知道那是單純的夢,或是,預知。她希望是前者,希望只是自己被他抱得熱呼呼,才會胡亂夢見了火,希望與后者完全無關……
「……你要小心火燭!顾回C俺鲞@句。
「小心火燭?」他失笑反問:「你夢見火災?」
她眸里有絲不安:「好像是,夢中的火好大,眾人攔著你,你仍是跑進去了,在火里失去蹤影……」她微顫的柔萸,被他大掌握住。
「每個人都會作些奇奇怪怪的夢,不用放在心上!顾矒崴,攬她入懷,她嫻靜地枕于他厚實胸口,安靜半晌,才悠悠開口。
「我從小就很納悶,為什么前幾天夜里夢見的那些事情,會逐件發生,我一開始將它解釋為巧合,但一次、兩次、三次……我夢見的,大多數都成真,有時是鄰宅遭竊,有時是府里哪個奴仆與哪個奴仆會發生爭吵,有時是誰上酒肆里采買了幾斤的酒……這類無傷大雅的小事,我沒有往心上擱,畢竟許多人都有相似經驗,來到一處優美景致之地,似曾相識,才發覺原來是某日夜里發過的夢境已先神游一回……」沈瓔珞嗓音輕軟,訴說著她不愿告訴旁人的小秘密,尉遲義對于她的意義不同于其它人,她把自己交給他,身與心都烙下屬于他的印記,他和她如此親密,可以與她分享所有,包括她的喜悲、包括她的情欲,當然更包括她的「夢」!负髞,我開始夢見一些可怕的事,誰去世,誰意外重殘,誰遇上盜賊劫財奪命……還有我爹臨死之前的景象……我祈求那些最好只是作夢,千萬不要成真,但……」
但,一件一件一件,件件在現實中上演,她所夢見的,變成真實。
她現在好害怕,夢里的尉遲義,被火吞噬的尉遲義……
萬一成真怎么辦?
萬一他因而發生意外怎么辦?
預知的夢,只能消極預見,無法扭轉,即便得知未來,也僅能戰戰兢兢等待它發生,她好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惶恐,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面臨兇險……
心愛的人……
她,愛上尉遲義了?
如此的理所當然、如此的毫無疑問,如此的……情不自禁嗎?
「你的意思是,如果那是個預知夢,我會被火燒死?」尉遲義趣然挑眉,一見到她垮下面容,淚光浮現,他連忙收起吊兒郎當的態度,不讓她擔心受怕:「你不是也說了,你夢見的,大多數成真,代表有少數沒發生過吧?既然如此,有可能這一回的夢,就單純是場夢而已,你不用自己嚇自己,我保證,我會離火遠一點,這樣,你可以安心些了嗎?」他甚至舉起右手做擔保。
「嗯……」說完全安心是不可能的,至少他允諾她會注意自身安危,興許就能避開危險吧?
心里的不踏實,被他綿密吻去,他用身體誘惑她,要她拋掉胡思亂想,擔心那些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未來,與其苦惱,不如珍借眼下,未來那把火,哈時會燒,誰都不確定,現在兩人之間點燃的火,先來處理處理比較實際。
他在她身上放起火來,要她為他炙熱燃燒,嬌軀及面頰染上絕美誘人的艷紅,如果他因此被燒得體無完膚,他真的,死也甘愿!
廚房里,總是有第一手消息流通,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在挑菜洗菜的枯燥過程中,成為調味的佐料,加油添醋一番,解解眾人的饞,大伙實際上沒有任何惡意,只是閑話家常嘛,否則工作辛苦,又無其它調劑,做起事來就有一丁點的不帶勁。
沈瓔珞很習慣在這兒聽見許許多多的故事,她對嚴家幾位主事者的認識,全賴廚房的「說書」時間,關于玉鑒師公孫謙、關于嬌俏可人的歐陽妅意、關于沉默寡言的秦關、關于嚴盡歡、關于尉遲義……包括他們的身世、成長歷程、性格、做過印象最深刻之事,每日都有新鮮的玩意兒能說。
今天,廚房眾人要談的部分,是「專情」。
幾個姑娘圍著菜葉堆,邊揀邊討論。
「當然是關哥,關哥八成喝了朱朱的符水,他對她從一而終,鋪里任何一個姑娘都沒入過他的眼,他就只喜歡朱朱,也只要朱朱,每回朱朱從牧場來,關哥心情都會好好,不時就看見他們兩個窩在匠房里待上整日,上回我還看見兩人閃身躲在大柱后,啾啾啾地纏吻了起來呢。」珠圓玉潤的喜兒率先道,贏得眾人同意,大伙的蟯首都點得好勤快,雖然嚴家其它男人都嫌秦關死心眼,嚴家女人可都被他的深情給感動著,巴不得自己能遇上這樣一個專情男子。
「沒錯沒錯,關哥確實很專情,他沒有因為和朱朱分隔兩地就私下胡來,仍是全心全意待朱朱好,要是也有個男人這么愛我,我這輩子就夠了!剐ζ饋硐衲鸽u咯咯咯的馨馨亦補上幾句。她羨慕極了朱子夜呢!被秦關寵著疼著,重點是,要什么首飾就有什么首飾,女人最奢望的,莫過于此。
模樣可愛的桃紅說:「我覺得謙哥也很好呀,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的姑娘是什么類型,他不會憑著自己出眾容顏去騙天真姑娘的感情,他若不愛她,就明明白白告知對方,彼此沒有可能,甭浪費時間。拜托,外頭有多少長得不及謙哥一半體面的男人,這朵花也摘那朵花也采,像只畜生一樣!」所以公孫謙的潔身自愛多難得啊!
喜兒偏頭想了想,說出心里感受:「謙哥呀……謙哥給人感覺有距離耶,他一直掛著笑容,卻笑得好疏遠哦!够蛟S是公孫謙肩負當鋪多數決策職責,嚴盡歡美其名是當家,實際上的權力恐怕輸給公孫謙一大截,公孫謙像是另一名當家,「當家」兩字所代表的權威,忍不住讓小婢們心生敬意,不敢褻瀆。
沈瓔珞始終只有聽的份,無從發表半點意見,畢竟她到嚴家剛滿一個月,對眾人討論的那些人并不了解,除了!
「難不成要謙哥像義哥一樣,笑起來熱血豪爽,老是咧著一口白牙,待誰都好、待誰都像兄弟嗎?」馨馨提到了沈瓔珞較為熟悉—— 或許該說,熟透了!的尉遲義,沈瓔珞不禁豎耳聽得更仔細認真。
「義哥呀……義哥的確比謙哥關哥或武威哥都來得好相處,我記得我剛被帶進嚴家,又怕生、又怕被欺負,是義哥頭一個過來同我說話,叫我放心,說有哈事都可以找他,他會幫我出頭,聽得我差點沒直接撲上他的胸口哭一場再說!固壹t憶起往事,對尉遲義當初的行徑仍感動不已,那時她少女芳心還重重為之震蕩呢。
「他也這樣跟你說呀?」喜兒問,又接口道:「那些話,他一樣同我說過耶!
「我也是!管败斑B忙舉手。
我也是。沈瓔珞在心里默默道。尉遲義還真是……博愛呀,對每只初進嚴家的小菜鳥,一視同仁地給予關懷。
「原來大伙都一樣嘛,我還以為是義哥待我特殊呢!固壹t努努嘴。
「你認識義哥多久?」喜兒又問她。
「十年有了吧……」
「義哥只要十天內沒對你出手,就代表他對你沒意思啦!」喜兒老成地擺擺手。她比桃紅早進嚴家,對尉遲義認識比桃紅深。「義哥是行動派,不愛玩迂回手段,以前我就見過義哥與幾名姑娘眉目傳情,妅意說,過兩天那些姑娘就全到手啦。」妅意的說法不知有沒有夸大,反正大伙愛聽的,也要辛辣些的才有趣。
「義哥這么壞呀?」看不出來耶。桃紅一臉不敢置信,沈瓔珞亦然,她甚至暗暗扳指數數,確實……扣除掉她剛進嚴家,七日沒見到尉遲義的日期,她與尉遲義也是約莫十日便……
「哎呀,你情我愿嘛,義哥又不會使強!瓜矁郝柤纭]人注意到沈瓔珞臉頰泛紅,壓低頭顱的狼狽模樣。
「義哥什么都好,就是用情不專!管败皳屜茸鼋Y論。比起公孫謙和秦關,尉遲義根本就毫無節操可言:「他老是做些會讓姑娘家誤會的舉動,像在戲耍人一般,事后又不認帳,一副『我當初說的話全都不算數』,我還寧可他打從一開始就像謙哥那樣,保持冷冷淡淡的距離嘛,干嘛待人好,等人家誤會了才來解釋!」
「你這抱怨沒頭沒尾的!說來聽聽,義哥是怎么戲耍你?」桃紅拉著馨馨要聽始末。
「……就有一回呀,我在水井旁扭傷腳,疼得別說是走了,連站都站不起身,只能伏在那兒哭,恰好義哥經過,將我扛回房去,后來他告訴我,他聽力極好,日后再遇見什么事,就喊他名字,他便會趕來幫我。」
好、好耳熟的橋段……
遇上哈麻煩,記得找我,你只要稍微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不管在府里哪里,都能聽得到。
原來,這句話,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聽過,尉遲義跟許多人都說過。
沈瓔珞一時之間有些措手不及。
她以為……他待她是特別的,只要她呼喊他,他就會出現,怎知,無論是誰叫他,他都會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