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冷的不是天氣,而是莫熙宗與小娘子之間,那股僵冷得足以凍死天地萬物的氣氛……可惜,感受得到這股冷意的,只有莫熙宗本人。
頭一回和一個女人冷戰(zhàn),他根本不懂得該如何啟口問出內(nèi)心癥結(jié)才恰當(dāng)。
那個惹他發(fā)火的始作俑者,這幾天的笑容甜美依舊。
她似乎不把他板著張臭臉的惡劣情緒放在眼里,更不把那日園里一觸即發(fā)的惡劣氣氛當(dāng)一回事。
她依舊溫柔待他,依舊笑得甜得像只客人的蝶。
他心情惡劣,滿腔烏煙瘴氣,氣到快吐血,而她自在得仿佛沒發(fā)生什么事,硬是要將她甜甜的笑臉湊貼上他的大冷臉,狀若無事和他談天說話。
他不禁懷疑,當(dāng)他溫柔地對她笑得如沐春風(fēng),與板著一張死人臉,不睬她的樣子,在她眼里看來,是不是沒什么差別。
面對這樣的她,他如何能有氣?
他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無法硬下心來氣他那可愛的小娘子。
方才她才走出房門,說是要取燉好的食膳藥蠱。
在他決定開口打破內(nèi)心疙瘩追究到底時,突響的叩門聲及刻意壓低的交談聲讓他一怔。
“唉!你這老太婆怎么就是說不聽呢?”
“橫豎是要說了,早說、晚說不都是一樣!
“你也該顧慮媳婦的想法……”
“我想知道的是宗兒的想法,你進(jìn)還是不進(jìn)?若不想進(jìn)來就別礙著我……”
是爹娘!捕捉那細(xì)微的爭吵,莫熙宗蹙眉,不解兩老為何突然來房里?
在門扇被推開的同時,他拉起床張,重新躺回榻上,做出一副被吵醒的不耐模樣。
片刻,莫家兩老的身影出現(xiàn)在床榻邊。
“爹娘,你們怎么來了?”
“啊,不舒服就別起來了!
兒子今兒個氣色不錯,淡粉唇色不若以往蒼白,說起話來雖不至飽滿精神,但少了病泱泱的模樣,俊朗得讓她這個當(dāng)娘的驕傲極了。
“爹娘有事嗎?”
兩老同時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機(jī)會并不多,上一會是說服他娶沖洗新娘的事,這一回……他蹙眉,心里有種不好的感覺。
替兒子枕了個靠枕,她拉著兒子的大手,心憐地拍撫道:“爹娘的確有事想要同你說!
他挑眉,一發(fā)不語盯著雙親。
從未見過兒子如此炯亮的雙眸,莫老夫人幾乎要以為眼前的男子不是臥病在榻的兒子。
“兒呀,娘再替你納個妾,好不好?”被那雙厲眸盯得直發(fā)毛,莫老夫人脫口問道。
“你要我納妾?”怒意藏斂在瞳底,他略沉的嗓微繃,不懂爹娘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還想替他納妾?
“是呀!蝶兒乖是乖,但說到底是粗鄙的鄉(xiāng)下姑娘,若不是因為她的福氣,算是高攀咱們家;再說都快一年,再怎么不濟(jì),肚皮也該有個消息,若不能生……”
她盯著兒子炯炯厲眸,一股莫名的壓力竄上,氣勢頓時消了大半,連話也詭異地縮進(jìn)喉頭,發(fā)不出一丁點聲音。
弄清楚原由,莫熙宗眉宇神色益發(fā)陰郁,心頭五味雜陳。
他知道爹娘始終擔(dān)心他的身體,怕莫家的香煙斷在他的手中。
但將遲遲未有子嗣的重?fù)?dān)歸咎在丁笑蝶身上,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那女子娘瞧過了,樣子福福態(tài)態(tài),屁股又圓又大,準(zhǔn)是個會生小孩的料!
莫老夫人得意地說。
聞言,莫老爺頭痛地揉了揉鬢角,大翻白眼,突然同情起兒子。
“生小孩的料……”莫熙宗低聲復(fù)喃了句,心里竟覺得可悲也可笑。
他仿佛成了播種者,而女人們則成了一塊田,越肥沃的田地,越有機(jī)會長出作物。
若丁笑蝶知道爹娘要他再納小妾,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是不是依舊會對他扯出無動于衷的燦笑?
他陷入沉思,而娘親則將他的沉默當(dāng)作默許,興高采烈地細(xì)數(shù)看中女子的無數(shù)好處。
然而,一直杵在寢房外的丁笑蝶感受不到寢屋里詭異的氣氛,霎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地僵在原地。
婆婆嫌她是粗鄙的鄉(xiāng)下姑娘,要幫相公再納個比她更好的小妾。
而相公……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說……
他的沉默是代表認(rèn)同納妾的事嗎?
沒勇氣聽完更多讓她心灰意冷的話,丁笑蝶下意識恍惚舉步轉(zhuǎn)身離開。
她不知自己該走往何處,每跨出一步,腦中便浮現(xiàn)一句問話。
相公要再納個小妾,那……她算什么?
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婆婆急著要再替相公納個妾?
才多久的時間,就斷定她不能生?
難道相公也……嫌棄她?認(rèn)為她只是個粗鄙的鄉(xiāng)下女子嗎?她做得不夠好嗎?
越想,心揪得益發(fā)疼痛,那無止境打由心頭竄出的冷意,將她凍得渾身止不住顫抖。
她毫不保留將她的心、她的愛傾注在他身上,為何最后竟是落得讓人如此心寒的下場?
想起近日相公對她的冷淡,丁笑蝶的胃涌上一陣苦澀翻騰。
她不是不知道,他一直為無法盡快取得那貪官罪證而煩心,她甚至不想拿妹妹的事去煩他。
如果他懂她,就會看懂她這一段時日的強顏歡笑。
如果他懂她……唇角揚起苦澀一笑,習(xí)慣燦爛的弧度掩不去酸楚,卻加深她內(nèi)心的酸澀苦楚。
驀地,止不住胃間莫名的翻騰,丁笑蝶一個惡心,軟癱在花園一角,嘔出滿腹苦澀。
惡心的感覺一發(fā)不可收拾,纖瘦的身子倚在石墻上,她不斷地干嘔,卻只是嘔出一堆酸水。
好不容易止住嘆嘔意,她氣喘吁吁地以手背抹去唇角的酸水,淚,仍無意識的流著。
大戶人家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她早該料想到相公會有納妾的可能,為什么還會這么難過……她不懂……
“嗚……”掩不住發(fā)出可憐的嗚咽聲,她無力地蜷縮在花園一角,用眼淚哀悼她幾近心碎的心。
“你在這里做什么?”
不經(jīng)意的一瞥,暮定秋發(fā)現(xiàn)那藏在斑駁光影下的嬌小人兒。
他挑眉,訝異莫爺居然會放任他心愛的小娘子哭成這模樣?也訝異愛笑的她竟然哭成這模樣。
聽那冷得幾近無情的嗓音由她頭頂上方傳來,丁笑蝶愣愣地抬起哭成朦朧的淚眼,看著那張萬年大冰臉映入眼底,繼續(xù)埋頭沉浸在悲傷中。
她沒理他,不意外,上回她因為妹妹,急著到竹居請他幫忙,他也沒理她……
“我去看過她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他想關(guān)切的對象,正巧遇上,就讓她安個心吧!
話一出口,他自嘲淡笑,看來他最近真的不正常。
否則也不會因為丁笑蝶一個月前突如其來的請求,破天荒地動了惻隱之心,招惹了另一個女子來破壞他平靜淡定的生活。
丁笑蝶詫異看著他,忘了哭泣。
“她遇上了點麻煩,我解決了!
似乎不讓她有時間思考,他用簡扼一句話交代過程。
“意思是……喜蕓沒事了?”
這一陣子老天爺像是要與她作對似的,把所有不開心的心情全加諸在她身上。
她一直沒再接到妹妹的消息,相公又因為莫名原因與她冷戰(zhàn),不理她,滿心苦悶無處可吐,她又憂心又郁悶。
沒想到外表冷漠的暮定秋,居然對妹妹伸出援手……丁笑蝶震懾得不知該說些什么,才能表達(dá)內(nèi)心的感激。
暮定秋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聳肩道:“她……很好。”
聽他這么一說,丁笑蝶稍稍松了口氣。
暫且撇開心里的負(fù)面情緒,她總覺得暮定秋似乎有些不同,偏又無法具體形容,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改變是什么。
好奇地打量著他,丁笑蝶問:“你還好吧?”
他明顯一愣,瞬即回神道:“你看起來比我更糟。”
丁笑蝶吸了吸鼻子,想笑,眼淚卻不爭氣地一顆顆沿著臉頰滑下。
見她當(dāng)著他的面流下眼淚,暮定秋僵在原地,尷尬得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緊抿的唇擠不出中句安慰的話語。
沒料到會在人前失態(tài),丁笑蝶倉惶地抹去淚!爸x謝你幫喜蕓,我不舒服,改日再謝你,我……我先走了!
她旋身想走,卻因為腳步太急踩著裙擺。
在她一個踉蹌往前撲倒的那一瞬間,暮定秋伸手穩(wěn)住她的身子,蹙眉問:“需要我送你回房嗎?”
丁笑蝶聞言,驚慌地拒絕她的扶持!安!我不回房,謝、謝謝你!
她既難過又沮喪,這時候回去,她無法裝作不知道,無法像往常一樣,笑著面對相公。
也不知她是病了又或者真是同丈夫賭氣,她氣色不佳,一張愛笑的臉慘白,說不準(zhǔn)走沒兩步就暈了。
“你的臉色很差,我送你回房!彼麍猿?jǐn)v扶著她。
丁笑蝶的確感到渾身無力,甚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但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我說不用麻煩,你別管我,行嗎?”使勁推開他,丁笑蝶氣得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這大冰塊是怎么一回事?難不成真幫人幫上癮,非得和她作對才爽快嗎?
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一抹陰郁沉嗓倏地介入。
“你們在做什么?”
冷厲眸光落在暮定秋強握住小娘子纖臂的動作之上。
他們在吵什么?暮定秋要帶她去哪里?
一聽到莫熙宗的聲音,兩人爭執(zhí)不下的狀況在瞬間凝滯。
“你可來了,快領(lǐng)回你家棄婦吧!她哭得夠慘了!被厣袂埔娔踝陉幱舻目☆,暮定秋直覺將他鐵青神色歸為與小娘子斗嘴的結(jié)果,討救兵地道。
“她來找你哭訴?”凝著小娘子猶有淚痕的臉兒,莫熙宗的心狠狠一揪冷聲問。
兩老離開后,他遲遲等不到丁笑蝶,腳步才移向偏廳,他注意到草草擱在偏廳圓桌上的食膳藥蠱,心猛地一沉。
只要輕輕一推,那拖著食膳藥蠱的托盤,保證摔落。
他猜想,丁笑蝶鐵定聽到他和兩老的對話。
無法確定的是,她究竟聽了幾分,為什么會倉促地擱下食膳藥蠱,轉(zhuǎn)身就跑?
這推測讓他擔(dān)憂不已,他怕她傷心、怕她難過,于是急著四處找人,沒想到得到的結(jié)果竟是,她找暮定秋哭訴自己成為棄婦?還在園子里拉拉扯扯,難道不怕讓下人瞧見說閑話嗎?
頓時,他狼狽得就像被狠狠揚了兩巴掌似的,俊顏罩著一層懾人寒霜。
那一幕渲染了腦中想象,化成圈圈猜忌漣漪,層層包裹住他的冷靜理智。
莫熙宗不斷想,在他出任務(wù)時,他們常見面嗎?
他們……背著……硬生生截斷腦中造次的思緒,怒火、醋意在胸膛里沸騰,莫熙宗心痛得無法再想。
“你們背著我,茍且多久了?”心痛的感覺涌上,他寒著嗓開口,那雙冷峻的眸因為妒火,顯得異常炯燦。
“茍且?什么意思?”暮定秋挑眉,一臉茫然。
這兩個字用在他和丁笑蝶身上實在詭異。
“你不會不懂茍且兩字的意思!
他無法不懷疑!
她送暮黛青荷包,她向暮哭訴自己成為棄婦,光這兩點,就足以掀起心頭滔天妒意。
聽著他荒謬的言詞,丁笑蝶瞪大著眼兒望著他,難以置信地哽咽出聲道:“宗哥,你……”
相公懷疑她和暮……相公居然懷疑她和暮有私情?說明白些叫有染,再難聽些是……偷人?
這一切是為了讓他順理成章納妾,所以找個莫須有的罪名,不分青紅皂白,重重地扣在她身上嗎?
那猜測猶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戳進(jìn)她的心口,讓她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疼得她渾身哆嗦。
她究竟做錯了什么?他要這樣無情糟蹋她對他的愛……
原來,夫妻間的信任是如此脆弱……
莫名其妙被扯入夫妻間的紛爭,暮定秋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你瘋了才會說這種話!”
莫熙宗僵在原地,看著她低垂著螓首,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墜綻成淚花,他的胸口莫名一緊。
自從嫁給他以來,她鮮少落淚。
除了洞房那一夜,就是他受傷中毒那一次……
他真的誤會了嗎?
“那個……荷包……”
“莫熙宗,你混蛋!”委屈與說不出的酸楚瞬間涌上心頭,丁笑蝶不待他將話說完,重重推開他,不想再多聽一句他的話。
她是那么、那么愛他,他怎么可以誤會她和暮……
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委屈,眼淚失了控似的不停地掉,腳步急促而快速,只為盡快逃離她心愛的相公。
盡快……當(dāng)這個念頭浮上腦海時,丁笑蝶可悲地想,世事果真變化無常。
才多久的時間,她的想法居然就由想天天和他膩在一起,到現(xiàn)在一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難怪他膩了,想納新妾了。
側(cè)眸盯著丁笑蝶大受打擊的身影,暮定秋轉(zhuǎn)向一向尊敬的莫熙宗,若有所思地道:“男人是不是愛上一個女人,都會喪失理性,失去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一語雙關(guān),說他最崇拜的莫爺,也說自己。
“什么意思?”莫熙宗瞬也不瞬的靜默看著他。
“你不會不懂我話里的意思。”笑意難得躍上薄唇,暮定秋拿他方才說出的話堵他。
也不惱莫熙宗懷疑他與丁笑蝶有染,暮定秋訝異的是,愛上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影響。
“我到底誤會什么了?”神色一斂,莫熙宗很快便嗅出事情有些不對勁,滿腔怒火被焦急與不安所取代。
“詳細(xì)的來龍去脈,去問那個我以為要被你拋棄的小娘子吧!”他聳肩,笑得故意。
莫熙宗亂了陣腳的模樣,百年難得一見!
該死!他蹙眉逸出一段咒罵后,不假思索地旋身,往丁笑蝶消失的方向快步奔去。
她的脾氣像極了小孩子,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想到這一次,他真?zhèn)怂男,她才會連睬都不睬他,轉(zhuǎn)身就跑!
對于他的咒罵置若罔聞,暮定秋目送著離開,心里百味雜陳。
他相信莫熙宗與他的小娘子終是能言歸于好,恢復(fù)甜甜蜜蜜的模樣。
而他……暮定秋苦笑,而他遇上的女子……卻不愿歇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