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奢走進殿中,這里以前住著被廢黜的妃嬪,所以破落冷清,但她住在這里已經十一年了。
她走到桌前,想為自己倒杯水,卻發現水壺是空的,她身邊一個宮女也沒有,平日生活都靠自己打理,她轉身要去小廚房要壺水,這時朱壽走了進來,她一見他立即喜道:“朱公公怎么有空過來?”朱壽是宮里唯一對她友善的人,偶爾會來探望她。
朱壽不過看了她一眼,臉色馬上就變了,急忙道:“大公主快坐下,讓奴才替您上藥吧!”他從袖子里掏出專程帶過來的金創藥。
陰奢盯著那白瓷藥罐子,笑問道:“朱公公是曉得我今日有難,所以專程過來的吧?”
他望著她帶傷的小臉,不舍的嘆了一口氣。“今日是大公主的壽辰,一早聽聞皇后娘娘將您叫去,小的就知道您今日不好過了,這果然又傷了!
呂后記恨聶妃當年奪寵,如今聶妃雖死她仍不能消氣,每年大公主的壽辰必會找她去折辱一頓,前幾年言語辱罵也就罷了,偏巧今日陛下被大禧年輕的太子奪了兩座城池,面子掛不住,正大發雷霆,呂后難免也被皇上遷怒,回頭當然更不會放過大公主。
朱壽又掏出干凈的白巾替她先將臉上的血漬擦去才開始上藥。眼前的可是鳴陸的大公主,但瞧這過的都是什么樣生活?自出生就被陛下丟棄在冷宮自生自滅,從不曾關心過她,任她受皇后以及眾人的欺凌,日子過得比一般宮女還不如。
“朱公公不用憐憫我,這是我的命,我認命得很!辈煊X他同情的眼神,陰奢忍著藥抹上傷口的刺痛,笑著說道。
“你就不怨?”他忍不住問道,上藥的動作又更輕柔了些。
“父皇為我取名奢,意喻多余,能活命算奢侈,如此我還能奢求什么?唯有逆來順受而已!彼⌒∧昙o已經看淡一切了。
“您……唉,您能看得開也是好事!甭欏谑罆r待他不錯,總管太監一職還是聶妃替他向陛下謀來的,因此聶妃死后他才會對這被眾人都鄙棄的公主多加關心,但他只是個奴才,只能暗地里幫幫她,改變不了她蛇女的悲苦命運,而她若自己能忍耐,才能堅強的活下去。
陰奢低下頭,幽幽的道:“朱公公不必為我擔心,我能熬得過去的,要不然就太對不起為我舍命的母妃了。”
朱壽見她小小年紀就必須承受這些苦楚,實在不忍,卻也無可奈何,畢竟當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六年后,大禧皇宮內。
“母后,娶太子妃前先讓兒子找幾個女人玩玩吧?”大禧太子驀魏嘻皮笑臉的問。
他那豐神俊朗的模樣完全承襲他老子,不過這個性嘛,像的則是他老娘。
大禧皇后春蕓姝年近四十,容貌依然美麗,精神更是煥發,與兒子坐在一塊兒,常被人誤會是姊弟,此刻她正對兒子翻了個大白眼,一臉不屑!巴媸裁赐,男人就該從一而終,哪能胡亂玩女人,更不該對女人始亂終棄!”
“母后這論調也只有對父皇行得通,試問全天下的男人又有誰認同過?”他不以為然的反問。
她不客氣的朝兒子的額頭一拍!澳闵俳o我頂嘴!這天下是你父皇的,既然他做得到,全天下人都該比照辦理,尤其你是他兒子,更該以他為楷模,好好學學他的美德!
驀魏撫了撫額頭,頗為不平!澳负蟠搜圆钜,就兒子所知,父皇未娶您之前,身邊已有二十八個妃嬪,可兒子身邊至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這象話嗎?”
這話可是嚴重刺到某人的痛處了!澳氵@死孩子,你父皇這不已知錯能改,當年壯士斷腕的將那群鶯鶯燕燕處理了,你別好的不學學壞的!”
他不知死活繼續駁斥道:“等等,兒子怎么聽說那二十八個女人不是父皇自己處置的,是母后心胸狹隘、妒火攻心、手段惡劣的給攆走的?”
“住口!你、你這還是我生的兒子嗎?居然這樣說自己的母親!”春蕓姝惱羞成怒。
“母后,您可別忘了你還曾與人在長虹橋上爭風吃醋打得鼻青臉腫,您的妒行可是大禧舉國聞名,兒子也想為您辯解,可眾口鑠金,兒子一張嘴抵不過眾人,不信也得信,況且,您敢說您對父皇的占有欲不強嗎?瞧瞧這二十多年來,父皇的后宮還有別人嗎?”
兒子說得句句事實,讓她一時語塞,只能惡狠狠的瞪著他,憋了好半天才終于氣呼呼的說:“好,你嫌母后善妒,管著你父皇不許他再有別的女人,又惱母后妨礙你找女人,那母后就讓你娶太子妃,將來就讓你的女人管你,那女人若許你收二十八個小老婆,母后也沒話說!”
驀魏只當母后在嚇他,還笑笑的不當一回事。“母后饒了兒子吧,兒子是想要有女人陪伴,可沒想過找個女人來管我,母后……”
“別喊,這事就這么說定了,反正朝臣早就不斷向你父皇進言催促,讓你盡快立太子妃,這會兒就如你和這些朝臣們的意,你等著娶妃吧!”兒子不受教,她管不來,就讓別的女人管管看。
見母后心意已決,他這才知道要驚慌。天啊,他還想游戲人間,不想象父皇一樣為一個女人放棄天下美女……不成,不妥當,他還是先溜為妙!
鳴陸,落日宮內。
陰奢累極了,等不及上床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今日一早她又被呂后叫去,給其他妹妹們當陪讀,她共有六位妹妹,父皇請了夫子給大家上課,但讀書沒她的分,她去只是替眾妹妹倒水或拿東西而已,這群妹妹對她使喚也不遺余力,完全沒當她是長姊,夫子交代的功課還全丟給她寫,她要是不從,妹妹們就會聯合整她,不是故意指使她做更多的事,就是誣指她犯錯,讓母后責打她,所以每次去陪讀完她都特別精疲力竭。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老嫗。
她嚇了一跳,驚問:“你是誰?怎么會在落日宮?”自己的宮里怎么來了個陌生人?年紀看起來很大,一身黑衣包裹著身子,眼珠混濁,似看不見的。
老嫗明明失明,卻能準確的“看”向她,并且對她微笑道:“老身是女巫,而你長大了。”
“女巫……你認識我?”陰奢難掩詫異,她不記得有見過這個人。
“你是陰奢,今年十七歲了!
“你真識得我?!等等,咱們鳴陸是不容女巫的,一旦被抓到就要燒死,你還是快走吧!”陰奢想起這事,心急的提醒。
女巫忍不住笑了,露出缺牙來!岸嘀x關心,但你不用擔心老身,除非老身愿意,否則沒人可以抓得到老身,而老身來見你,是有話對你說!
“你想說什么?”
女巫望著她,表情凝重起來。“陰奢,你命貴在西方,朝那兒去,將鳳還巢!”
陰奢感到相當困惑。“我蛇年出生,受人唾棄,注定命賤,哪可能貴命?還有,我身為鳴陸公主,是不可以隨意離開皇宮的!
女巫神秘的微勾起嘴角!把绢^,別妄自菲薄,世間的事沒什么是不可能的!記住老身的話,朝西方去吧!”說完,她便憑空消失了。
陰奢大驚!袄先思摇边@一喊,她彷佛醒過來了,瞧著四周,根本空無一人,難不成她剛才作夢了,那老嫗是夢中人?
“大公主,您這是喊叫什么?!”一名宮女走了進來,站在她身前不滿的問。
陰奢早已習慣下人對她這般態度,問道:“你……你方才可有看見人從這里出去?”
宮女皺眉搖頭!皼]有,奴婢進來時只有見到您一人,并沒有其他人出入。”
“那就真是作夢了……但這夢也太真實了……”陰奢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大公主可能是平日太閑了才會作一些無聊的夢,奴婢奉二公主之命請您過去一趟,今日夫子所言甚是有趣,二公主想將夫子教的再傳授給您,也讓您習些學問!边@名宮女喚麗珠,是陰煙的貼身宮女,主子是宮里最受寵的公主,連帶使得她一個奴婢也用鼻孔看人,對陰奢這個大公主沒幾分尊重。
陰奢心知陰煙找她過去根本不是什么傳授學問,而是今日夫子交代的功課寫不出來,找她過去幫忙寫,明日才好向夫子交差,她無奈的道:“我知道了,晚些就過去!
“不能現在就隨奴婢走嗎?二公主還等著呢!”麗珠的口氣越來越不客氣。
“麗珠,你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女,也敢這樣跟大公主說話?!”朱壽不知何時進來了。
麗珠一看見他,馬上心虛不敢再放肆!爸臁炜偣埽、奴婢……”
“不用說了,做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樣子,咱們鳴陸宮規,對主子不敬者,重則杖斃,輕則關入暴室,下次若再不懂規矩,別怪咱家依法處置了!
麗珠大驚,臉色慘白!芭静桓伊!”
“還不快向大公主認錯求饒?”
“是……是是,大……大公主,請饒恕奴婢無狀,奴婢下次不敢了!”麗珠慌忙的朝陰奢道。
“我不怪你,你走吧,回去告訴陰煙,我一會兒過去!标幧轃o意為難她,揮揮手讓她走。
麗珠朝兩人行了禮后快步離開。
“大公主就是太好說話了,若這丫頭下次再無禮,您不用對她客氣的!敝靿鄄粣偟牡馈
“落魄鳳凰不如雞,其實你也明白,我這主子哪里像主子了?若真要拿出權威治人,她是陰煙的人,陰煙又由得了我嗎?”陰奢苦笑道。
朱壽也只知道她說的沒錯,嘆了口氣后話鋒一轉,關心的問道:“罷了,咱們不提這個了,倒是您,氣色不怎么好,是不是病了?”
“病倒沒有,可能是剛才作了個夢,有點驚……”
“什么樣的夢?”
“我夢見一名自稱女巫的老嫗……”她將夢中老嫗對她說的話告訴了朱壽。
朱壽聽了卻高興起來!叭魤糁羞@位女巫說的是真的,您不妨離開這兒,朝西方去試試運氣吧!”
“離開?談何容易,公主離宮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出嫁,而我身為蛇女,誰又敢娶我?”她悲涼一笑。
“是陛下與皇后娘娘不肯為您打算,才會拖延您的婚事至今,若不然,您身為公主就是蛇女也尊貴,誰敢不娶?”鳴陸女子大多十五、六歲就嫁人了,就算未嫁,到大公主十七這歲數也議好對象了,但因無人肯為她作主,她必然得孤老在宮中了。
“父皇與母后眼中無我,如何會想到我的終身大事?就算真肯為我盤算,對象又如何會適合?況且,強逼對方娶我,夫家也不會善待于我,我這不過是從一個坑跳入另一個坑罷了!标幧萜嗳坏膿u搖頭。
朱壽又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陛下對大公主不聞不問,皇后又極度厭棄大公主,若由皇后出面安排,找的對象也不會是好人家,再加上對方被迫娶蛇女公主,心中又怎會舒服,這樁婚姻相必難以和諧,與其如此,大公主何必委屈自己嫁?可若不嫁,難道真要老死在這座冰冷無情的皇宮之中?
突地,他想到了什么,用力一擊掌!鞍,奴才想起有個機會可讓您離開了!”
“機會?”
“沒錯,大禧太子即將要選太子妃,大燕會派公主前往參與選妃,咱們鳴陸雖與大禧交惡,但陛下不打算放棄這個機會,陛下想藉聯姻蠶食大禧,稍早剛決定讓擁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二公主前往大禧,奴才覺得不如您也爭取,如此一來便能脫離這里了!”
陰奢立刻蹙眉!爸旃闶遣皇呛苛?我在鳴陸都嫁不掉了,怎可能嫁給大禧的太子?再說了,我樣樣不如陰煙,父皇若對大禧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又怎會舍陰煙讓我去大禧?”
“爭取成為代表鳴陸去選妃的公主也許很難,但讓您也能跟著離宮,對奴才來說不算難事!
他畢竟是大內總管,還有點勢力,真有心運作什么,還能不成嗎?
這一事果然順利,陰弼原本并不同意陰奢去大禧的,怕她丟了他的臉,卻有大臣建議,陰奢不祥,不如送去敗壞大禧的氣象,也好過留下繼續影響鳴陸的運程,他聽了覺得有理,這才同意三日后讓陰奢以陰煙陪嫁宮女的身分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