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睿來到仁遙縣后,還真的從上到下都得罪了。
每天都有人來縣衙滋事,而官差都不予理會,就算理會了,也只是意思意思把人趕走,沒有打算要抓人。
有時官差會因為趙文睿的命令抓一、兩個人交差,但趙文睿一問案便知道都是一些被煽動的百姓,真正主使的人根本沒抓著。
也不知是不是當時辛小月的要求他聽了進去,最后,他總是簡單地罰他們一個月勞役就放人了。
趙文睿只得先大力整頓衙門內部,他知道這是長年下來的惡習,怕是縣衙里的官差都被收買了,知縣一任只有三年,但縣衙里的差役們個個可都是土生土長的。趙文睿先是以增加守備為由招聘新官差,再讓崔守仁暗中留意誰辦事不力,然后一舉把那些怠惰貪懶的官差給換了,一方面拔除惡瘤,一方面殺雞儆猴。
留下來的官差怕自己沒了差事,再也不敢怠惰,在抓了幾個每日到縣衙滋事的主使者后,縣衙前終于平靜了下來,再也沒人敢去搗亂。
況且輿論不是只有那些大商號能操縱,崔守仁也可以,他不相信官邸原有的奴仆,只相信趙文睿帶來的一些家仆,他要那些人去散播趙文睿挑那些小商號的原因,就是不想再讓那些大商號成了專辦,要與縣衙配合承辦,人人有機會。
雖然是制造出了正面的評論,但或許大家還在觀望,因此承辦慶典的商號還是一直沒個著落。
再下去會耽誤了豐安寺慶,于是趙文睿親自來到豐安寺想與住持商討,哪知住持本就是看淡紅塵的出家人,認為對豐安寺來說,熱鬧的活動根本不是必須,若趙文睿為難不辦也可以,豐安寺上下都不會有所怨懟。
“但本官身為知縣,不可不為百姓著想!
住持倒也淡然,沒有堅持己見,“趙大人能如是想,實是百姓之福,貧僧相信愿與縣衙配合的商號不是沒有,只是趙大人初來乍到,還得不到他們的信任,怕真出了頭還是沒得到承辦的機會,白白得罪了那些大商號!
“本官定會處理好此事,不讓豐安寺慶受了影響!
住持領著趙文睿來到寺前廣場,那里四散著一小群一小群乘涼休息的人,大多數是男子,只有唯一的樹蔭下坐著幾名女子,男女衣著款式相同,顏色不同。
“這些人是……”趙文睿好奇地問了。
“他們是在寺慶時跳祭天祈福舞的人,如今該是排練中的休息時間!
“祭天祈福舞?”
“是的,這舞是敬天地的祥瑞之舞,每年精選女舞者三名、男舞者十五名,報名者十分踴躍,據說舞者能為自己家中長輩帶來福報。”
趙文睿點點頭,看來這豐安寺慶還真有不少熱鬧的節目,他雖對這些節目無感,但熱衷的人想必不少。
“評選舞者及教授是由豐安寺來辦理嗎?”
“趙大人說笑了,豐安寺中盡是僧人,哪里懂這風花雪月,是每年輪流由縣城里的仕紳自各地聘雇來的樂團所教授,甚至還成了各家仕紳互相較量的機會,但只要能為人心帶來撫慰,豐安寺都樂見其成!
說來這豐安寺根本只想自己關起門來辦寺慶,倒是那些俗人們把寺慶變成了一出可笑的鬧劇了。
但住持說的話趙文睿是認同的,只要能撫慰人心,這些節目是否真能讓神佛開心賜福,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住持,本官想四處走走,若你有事要忙就盡管去吧!
“那貧僧失禮了!
住持雙手合十,一個躬身,留下趙文睿離去。
趙文睿轉而看著那些在休息的舞者,女舞者不但身形玲瓏,容貌更是上上之選,就連那些男舞者也多是面貌清秀的男子,突地,其中一名男舞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怎么覺得這名男子……好生面熟?
辛小月化名辛岳,女扮男裝,混在幾個男舞者之中休息。
她每年都想參加祭天祈福舞,也自認身段輕盈要學舞不難,偏偏那些仕紳不知在挑舞者還是挑媳婦,嚴苛的條件總是讓她落選。
辛小月這一回丟了差事被趕出官邸,氣得母親犯了頭疼的老毛病,她備感委屈,卻有理說不清,就怕惹得母親更火大,她只得乖乖挨罵不再辯解。
看著母親身體有恙,她就更想參加祭天祈福舞了。
怎奈她今年都十九了,女舞者年紀的上限是十八。
她這才會假扮成男子,說自己剛搬來仁遙縣,父母都在遠方的家鄉,她想為父母求得福報才來報名。
辛小月要選女舞者條件輸人,但要選男舞者除了身材較矮小以外,其余皆是上選,尤其清秀的面貌不像男子倒像女子,更讓承辦的樂團團主中意,就這么中選了。
辛小月喝著奉茶聽著身邊的人談天,她一向不與人過多接觸,被選來的男舞者總會有些認識的人,她是扮了男裝又上妝把臉涂得深色了些,講話還會壓低嗓音,但平常還是會特意避開那些人,免得被細看認出,所幸男舞者五人成群,除了辛小月的另外四個人與她都是不認識的。
“說來咱們新的縣太爺也算是好官,我家是個小商號,一直很想參與縣衙的招商卻苦無機會,新來的趙大人這么做,對像我家這樣的小商號是好事。”
“是好事,你家商號怎么不去?”另一人語帶不屑,因為他的父親正是在大商號做事的掌柜。
“其實像我家這樣的小商號有很多,每家都躍躍欲試,我們在等著看趙大人是說說而已,還是真有心要改變!
辛小月只是聽著,沒有加入討論。
她被冤枉離開官邸,又在趙文睿面前丟盡了臉,她真想一輩子都不要再提起這
個人了,更何況她也有點生氣,在當下她是覺得被看了身子又被嫌棄,既丟臉又傷心,但回家后被母親不明就里地罵了一頓后,她也開始覺得委屈了。
從頭到尾她明明就是最無辜的人,為什么她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怨金鳳仙也怨趙文睿,有什么了不起嘛,她傾慕他是自不量力沒錯,但看人身子毀人清白的是他,可不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說到這個趙大人,我每天聽他的事,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绷硪幻形枵呖嘀粡埬樀馈
“都是些什么事?有那么多事好說嗎?”
其他的男舞者包括辛小月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還不是我家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姊姊,今年都二十幾了還待字閨中,那天上街也不知是什么情況下見到了趙大人,回來就像被勾了魂一般!
“趙大人真這么英?”
“聽說是很俊,我沒親眼見過,但他一來到仁遙,好像就有不少名門淑女對他芳心暗許,可是讓人去說媒,都被趙大人拒絕了!
“我也聽說趙大人二十七還未娶妻,是因為他十分純情,在京城老家有個未婚妻,因為仕途不順無顏娶親,才一直把婚事耽擱到現在。”
辛小月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聲,“純情?”
其他四個舞者把視線轉向辛小月,方才提起這事的人問道:“怎么,不相信?我的消息來源很可靠。”
“大人一點也不純情,官邸里還養著通房呢!”辛小月恨恨地攛起拳頭,想起了趙文睿摟著金鳳仙的樣子,還只聽信金鳳仙的話冤枉了她,這樣的男人哪里純情了?!
“那些有錢有勢的公子哥養著通房又怎么了?有的還有男寵呢!”
“說到男寵,聽說趙大人的刑名幕賓生得俊俏,容貌可不輸給女人!
“這都是道聽涂說,真要如此,也不會二十七還不娶,我的消息來源肯定不會有錯,他是在為未婚妻守身!
辛小月見他們又自己聊了起來,懶得與他們說,放下了茶碗就要站起身。
大概是自己的消息來源被質疑,那名舞者面子掛不住,他喊住了人,“喂!辛岳,那你又怎么知道趙大人并非純情的?”
“他若純情,就不會看了我身子又不負責!”
辛小月本只是喃喃念著,但她身旁的男舞者聽力好,便把這話聽了七、八成,表情瞬間變得驚愕不已,聲音拔尖的說:“你說大人看了你的身子不負責?!”
辛小月見有人聽了仔細連忙要捂他的嘴,但眾人都已經聽見了,而且還訕笑著。
“你一個大男人被看了就看了,負責什么。≡僬f了,你說你剛來仁遙不久,怎么就與趙大人搭上了?”
辛小月發現自己又陷入了有苦不能說的窘境,她現在是男兒身啊,根本無法為自己的清白辯護,可見其他人都在笑話她,更讓她怒火中燒,她對趙文睿還在氣頭上,這些人都只替他說話,她怎么吞得下這口氣。
“我先前在官邸做事,你們不知趙大人一開始對我多好,說是愛吃我為他做的吃食、不要什么貼身侍女只要我負責送膳給他就好,平常喜歡跟我聊天便罷,我做錯了些小事也從來由著我不生氣,一開始我也是躲著他啊,久而久之我就……”辛小月發現其他四人正張大嘴瞅著她,不解地一頓,隨即意識到她居然在意無間把對趙文睿的傾慕之心給說出口了。
“辛岳啊,怎么你……愛的是男人啊?”
話既然說了也不能收回,辛小月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就是,不行嗎?”
其他四人頓時一臉戒慎恐懼,紛紛保持了距離。
辛小月不快地道:“做什么?以為我不挑嗎?你們都說大人生得俊了,我難道會每個男人都看得上眼嗎?”
“就身子自己反應了,我們也不是嫌棄你!逼渲幸幻枵呦戎虑,實在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一個男人承認自己愛著男人,有些不習慣。
“我就是人紅招嫉,那個通房想盡辦法讓大人把我逼走了!
“辛岳啊,我承認你長得是很清秀,但你畢竟是男人,會不會人家趙大人他根本對男人就沒有意思……”
幾個舞者聊著聊著,發現辛岳突然變了臉色,他們不解的回頭往辛岳視線停留的方向一看,就見一個相貌十分英俊的男子站在那里,而對方也正直勾勾地盯著辛岳看。
“辛岳,那是誰?你認識?”
辛岳?那么他沒猜錯了!
趙文睿就覺得這男舞者好生面熟,看了許久覺得他實在長得很像辛小月,可辛小月雖然工作辛苦,但天生麗質,曬不黑的肌膚白里透紅,這個男舞者是男裝打扮不說,膚色也深了許多。
他本懷疑這男舞者可能是辛小月的親戚,正要走上前詢問,就聽見了其他人喊她辛岳。
看來這不是辛小月的親戚,而是辛小月女扮男裝吧!
“你為什么在這里?還有,那天在縣衙你為什么不等我把話說完就離開了?!”
“您有沒有把話說完有差嗎?大人您又不負責!
大人?眾人聽了這個稱呼紛紛倒抽一口氣,莫非眼前的就是知縣趙大人?
“別在這里說這種事!”被損了清白的是她,她就不怕讓人知道嗎?居然這么大剌剌說出來,不過趙文睿又想起她這身打扮,大概其他人不會想到所謂的負責到底是什么!拔覀円贿呎f去!
“不要!我現在不是官邸里的仆傭了,用不著聽話!
“我不是主子也還是知縣,你敢抗命?”
真是知縣啊!眾人緩緩地挪動身子,想著辛岳如果不走,不如他們自己走,免得被趙大人遷怒。
“要把我叫到一旁罵我嗎?居然用你縣太爺的頭銜壓人!”
“你……”趙文睿一怒之下,上前抓著她的手就往僻靜的地方走去,留下其他目瞪口呆的四個人。
也不知是誰先回過神來,說道:“那個辛岳跟趙大人之間還真的是……”他故意不把話說完,還比了兩人是相好的手勢。
“人家是知縣,他要做什么我們管不著,當心惹禍上身!
其他人點頭稱是,最后大家都別開了視線,只敢偷偷的看著遠處的他們正在談話,說著說著辛岳似是還掉下了眼淚,直到趙大人為他拭淚安撫他,他才又打起了精神。
原來趙大人男女通吃!這些大老爺們的癖好還真是他們這種普通人不能理解的。
“我都聽守仁說了,我相信是鳳仙誣賴了你。”
“民女早就說了嘛,民女自己知道分寸,哪里敢說什么不想待廚房只想巴著大人的話,可大人就是不信,還誤解民女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一邊跟崔先生在一起,又一邊想當大人的人……”
趙文?葱列≡抡f著說著竟又開始掉眼淚,她這雙眸含淚的樣子是很招人憐愛,但若等等大哭起來卻會變得很丑,他連忙制止道:“好了,別哭了,你不知道自己哭起來很丑嗎?”
“人家就是沒金鳳仙那么美,不行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壁w文睿也慌了,見她真的準備大哭,他只得捧起
她的臉,用自己的袖子為她拭淚!昂昧,別哭了,看得我心揪揪的!
這句話讓辛小月止了哭聲,一雙含著眼淚的大眼瞅著他,而后雙頰染上酡紅,她緩緩地低下頭來,吶吶地道:“真的嗎?”
他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但總之她不哭就好。“還有,那天不小心看了你身子的事……”
聽到這句話,她又感到委屈,又要開始啜泣。
趙文睿連忙制止,“小月,女孩子家嫁個郎君是一輩子的事,就算我要負責,你就真覺得嫁給我會幸福?”
“大人很好啊,不但是個好官,人又生得英俊挺拔,無可挑剔!
來自女人的愛慕沒有哪個男人聽了不得意的,但對他來說卻不是,更何況對于感情他有自己的道德要求!叭绻皇钦鎼凵狭艘粋女人,我不會娶她、不會碰她,我不想做負心的男人,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妻子,不會有妾、不會有通房!
辛小月不敢奢求他會愛上自己,所以這段話她聽得很心酸,但又不得不為他如此自持的感情要求感到佩服,像他這樣的家世背景,多的是三妻四妾的人,他只想與一人相守的心思著實難得。
想到這里,辛小月又突然覺得自己不那么丟人了,感情這事沒道理可言,不是他不想負責,他只是不愛她罷了……
是啊,就算她再愛慕他,若他不愛她,強求了并不會比較好,更何況她真沒想過當大人的正妻,她有自知之明。
“民女知道了!
趙文睿見她這么容易釋懷,倒有些心悶了,這樣感覺她根本不是那么傾慕他嘛,但想到自己的心態當真可議,又暗罵了自己幾句,她能釋懷不是最好嗎?他便不用再心存愧疚。
“終于啊,得到你的諒解了,否則我這心上總是過意不去!
辛小月噗嗤一笑,因為他終于放下心中大石的笑容,好像欠了她多少債終于還清了一般。
“大人怎么會來豐安寺?”
“來和住持談慶典的事,守仁至今還找不到能承辦的商號!
聽他這么一提,辛小月想到剛剛男舞者之一說的事,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拍了拍胸口,“民女知道有誰愿意承辦!
“喔?是哪些商號,告訴我。”趙文睿大喜過望,卻看見她搖了搖手指!霸趺戳藛?”
“大人,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說,什么代價,我會考慮!
“第一,大人要讓民女回官邸做事,丟了差事民女天天被娘親罵,都抬不起頭來了!
“這簡單,你愛做什么工作我還讓你挑,只要能讓我繼續嘗你的手藝便好!
“那……除了做菜的時間以外,當大人的貼身侍女也可以?”這樣肯定能把金鳳仙氣得喔血。
“可以!壁w文睿二話不說的答應了,她既然能理解他對感情的要求,那么由她服侍怎么也好過由金鳳仙來服侍,再說了,他的確需要商號的名單!坝幸槐赜卸愕牡诙䝼要求是什么?”
“第二,民女若回去了,金鳳仙肯定記恨在心,大人要答應下回再發生什么事,一定要先聽民女解釋,不要只相信金鳳仙的話!
“這你放心,我既然已經知曉金鳳仙的心機,自然會開始防她!
“那……這筆交易成了?”
“成了!只要給我名單,這兩件事好辦。”
“那大人等民女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