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傷心的女人要如何才能教訓一個負心的男人?很簡單,只需謀殺一顆真心。
一年后。紐約。
城市的霓虹璀璨,隱沒了星空,人間的寶石終究比天上的繁星更亮眼,更炫目迷人。因為,他們都只是些凡夫俗子啊……
關雅人斜倚在墻邊,冷眼看周遭華衣美服的紳士淑女們,這些人看重的是品味,講究的是格調,表面上溫文爾雅,清高自持,其實用來評斷一個人的價值仍是俗之又俗的四個字—— 權勢財富。每個人眼里都亮著金錢符號,一迭迭的鈔票,堆砌出他們一身的神采。他也一樣。若不是銀行存折里累積著還算好看的數字,今日他恐怕無法如此氣定神閑地站在這兒。
他也是凡人,很尋常很普通的凡人。
關雅人自嘲地抿唇,一口飲盡杯中物。
一對年輕夫婦笑著朝他走來,先生是律師,太太是會計師,典型的紐約菁英。
他與他們攀談,不久,又有幾個人加入這個談話的小圈圈,某人自以為幽默地說了個笑話,一伙人捧場地笑開。
關雅人也跟著說笑,身處在群體里,卻又孤獨地抽離,融入上流社會,卻異常寂寞。
幾分鐘后,這場商業社交宴的主人帶領大家舉杯,宣布舞會開始。
他是楚行飛,出身于美國西岸最大的華人黑幫,貴為“龍門”少主,如今則是東岸政商名流戚家的乘龍快婿,也是“戚氏集團”實際掌權的總裁。
一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人物。
誰能料到這樣的大人物曾經入獄呢?當年,“龍門”幫主遇害,一夕崩解,楚行飛被卷入這樁謀殺案,之后雖洗刷嫌疑,FBI仍以協助販毒走私罪名逮捕他入獄,兩年半后,他出獄,搭上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戚艷眉。據說,戚艷眉患有輕微自閉癥,行為怪異,人們傳言楚行飛娶她,不是為了愛,只是看中戚家的“權勢財富”。
又是這四個字。
關雅人冷哼,目光落在楚行飛身上,不知這位意氣風發的總裁可否記得多年前他們曾有過一段淵源?在他還是少主的時候,有個瘦到皮包骨的小鬼,膽敢偷他皮夾,后來,小鬼被他身旁的三劍客逮到了,他沒有一句責備,還將皮夾里的現鈔全賞給了那小鬼……
好大方,好爽快!
關雅人嘴角噙著嘲諷,那是他有生以來初次嘗到身懷“巨款”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所謂的云泥之別。
但即便是出身云端的貴公子,有一天仍可能失足墮落,何況是他這種本來就困在地獄的小鬼呢?
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以楚行飛的遭遇為鑒,戰戰兢兢地謹記教訓,為了保住現有的,為了得到更多,他不擇任何手段,泯滅良心也無妨。真的是沒有心了,無情無心……
負責送酒的服務生遞來一杯香檳,他下意識地接住,陪他赴宴的女伴總算從化妝室補妝回來,撒嬌地偎進他懷里。
“關,我們跳一支舞好不好?”
他搖頭,興味索然!澳愀鷦e人跳吧!
“為什么嘛!”女伴不依!澳憬裉煸趺戳耍考s出來又都不理人家,一直擺一張酷臉,心情不好嗎?”
“你自己去玩吧!彼记傻財[脫女伴,往另一邊走。
老實說,若不是出席社交宴會攜伴同行是慣例,他根本懶得約會任何女人,女人對他而言一向是麻煩,這一年來更是如此。
他受夠了與她們虛與委蛇,玩不真心的曖昧游戲。
他的世界已經夠虛假了,不需要更多的謊言——
關雅人驀地一凜,高舉的香檳杯凝在半空中,透過金黃色的泡沬,他看見一道綺麗倩影。
那倩影,太熟悉,太出乎他意料,他震撼,呆立原地。
“是高木真一!”他聽見附近有人驚呼!八磉叺呐耸钦l?是他最新任的情婦嗎?”
“有可能。聽說高木跟老婆分居,現在正在辦離婚,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吧?”
“高木換過那么多情婦,沒聽說他為了哪一個鬧離婚!這女人那么有本領喔?”
“過去打個招呼!
幾個好事的男女走過去,圍住話題的男女主角,打探八卦。
關雅人移開香檳杯,默然旁觀這一幕。
跟其它人不同,他不只認識日裔新貴高木真一,對高木身旁沒沒無名的女伴,也很清楚。
她是夏晴,一年前遭他拋棄的女子。
她穿一襲墨綠色的名牌小禮服,玉頸圍一串珍珠項鏈,深V 領強調出美好的胸形,當他發現自己與其它男人一樣,視線落在她若隱若現的ru溝時,不禁嘲諷地笑了。
真糟糕,沒想到經過一年之后,她對他仍有如許影響力!負心人的報應,這么快就來了嗎?
夏晴第一眼便瞧見了關雅人。這是場盛大的社交宴會,名紳貴婦川流不息,會場衣香鬢影,熱鬧非凡,她卻仍從黑壓壓的人群中,一眼便看見他。
是他太醒目、太鶴立雞群,還是她對他太在意,感應的雷達只對準他?
不論是哪種原因,對她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夏晴自嘲地微笑,眸光自他瘦削的臉龐,往下巡弋,經過英挺的肩線,來到修長的雙腿。
一年不見,他依然性格有型,只是似乎比之前瘦了些。
大概是工作太忙,三餐不定吧?她冷誚地想,注意到他對女伴的態度很冷淡,狀若不耐。
看來女人之于他,仍是可有可無的玩物,這點倒是一點沒變。
她繼續打量他,忽地,他像是察覺她的注目,眸光精準地朝她射來。
她一震,背脊猛然竄上些許涼意,不禁更加挽緊高木真一的臂膀。
高木轉過頭,朝她溫柔一笑,她稍稍寧神!澳愣亲羽I嗎?我去幫你拿點點心?”高木體貼地問。
“嗯,謝謝你了!彼c頭。高木離開后,夏晴落單,有些慌,縱然事前一直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這一天遲早會來,但臨到關鍵時刻,仍不禁心亂。
服務生捧著托盤經過,她取了一杯香檳,淺啜一口。
要鎮定,她來紐約,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鎮定,鎮定……
“小夏!币宦暷鹊牡蛦。
他果然過來了。
她倏地顫栗,胸房一冷。他以為他是誰?竟敢厚顏喚她小名?
她深吸口氣,盈盈回眸,嫣然一笑。“嗨,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笑容似乎令他有些訝異,愣了愣。
“奇怪我怎么一點都不吃驚嗎?因為我早料到會在這兒遇見你。”
他深沉地望她!八阅闶枪室鈦韰⒓舆@場宴會的嗎?”
“也不能說故意,我主要是陪真一一起來!彼廊恍Φ锰鹈。“他好像跟宴會的主人交情不錯!
“是嗎?”關雅人不置可否,墨幽的眼潭深不見底!拔疫以為…”意味深長地停頓。
“以為怎樣?”
“你是來殺我的。”
夏晴怔住,半晌,恍然。原來他聽過她的留言了,她以為他不會聽的。
聽了又如何?他并未因此為她停留。
胸口更冷了,飄零著冬雪,但她揚著唇,綻開的卻是仲夏的玫瑰!罢姹,我那時候凈說些傻話!
“傻話?”劍眉斜挑。
“殺人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我那時候太傷心了,所以才會那么歇斯底里!
“你的意思是—— ”墨眸閃著異光!澳悻F在不恨我了?”
“恨當然還是恨的!彼!澳膫女人被騙了不生氣?你說對吧?”
“……”
“只是現在想想,愛情不過是那么回事,反正愛過傷過就算了,與其那么費勁還要去恨某個人,我寧可饒過自己!
“……”
“不過你別誤會,我也不是那么輕易就原諒你。”她舉高香檳杯,作勢朝他一敬!拔覀兪亲霾怀膳笥蚜耍韵M阋院髣e再出現在我面前,就算見面,也不要跟我打招呼,就當彼此是陌生人吧。”
不是戀人,也不是仇敵,只是陌生人。
關雅人澀澀地凝視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胸臆漫開某種復雜情緒。
她成熟許多了,如今的她,已不是一年前那個半熟女孩,她身上再也尋不著一絲天真,只有理性的世故。
那個曾經聲嘶力竭地在他手機里留下決絕恨語的女孩,不見了。
而他,竟為此感到悵惘!
“Sunny 。”高木真一揚聲喚,端著一盤點心回來,很自然地拈起一塊魚子醬餅干,往她嘴里送。
她張唇咬下,斜睨著高木的眼神嫵媚多情。
關雅人握緊香檳杯,胸口隱隱刺痛。
“這不是關嗎?”高木這才看見他,訝異地招呼!拔覀兒芫脹]見了吧?聽說你在‘Great Eagle’步步高升,得意得很呢!
“還好,比不上你,事業情場兩得意!彼S刺地扯唇。
“你別笑我了!你沒聽說嗎?我跟我老婆現在正協議離婚呢,這下恐怕要丟掉一大筆贍養費了!
“為了你身旁這位美人,花點錢也在所不借吧?”
“你說Sunny ?”高木笑了,親昵地攬了攬夏晴的肩!八拇_是我的寶貝!
關雅人知道自己應當有風度地道恭喜,卻一句話也無法吐落,喉頭緊窒,宛如噙著枚酸橄欖。
“不過我離婚對你來說,應該也是好消息吧?說不定你跟我老婆—— 不,應該說我前妻,就可以破鏡重圓了!备吣疽庥兴。
關雅人很清楚,這并不是友善的表示,而是不折不扣的挑釁。
高木的妻子Vivian是香港人,當年他們曾有過一段情,之后Vivian背叛了他,轉投高木的懷抱。
高木故意提起此事,很明顯是為了令他難堪,他可不會隨之起舞。
“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從來不回頭看!彼寥恍Q!安还苓^去擁有過什么,我只看現在,以及未來!闭Z落,他朝夏晴微微頷首,旋身,帥氣走人。
高木目送他挺直的背影,有感而發!翱磥磉@個男人不好搞定!
夏晴不語,默默啜飲香檳,容色略微刷白。
她究竟有何目的?
關雅人坐在車內,目光透過車窗,鎖定街邊一道佳人儷影。又是夏晴。自從與她在那場商業宴會上重逢后,這兩個月來,兩人不斷巧遇,大部分是在社交場合,有兩次是在餐廳,還有一次在歌劇院,這回,連他開車經過,都能瞧見她。
這算是緣分嗎?或者出自她精心的算計?
關雅人踩煞車,停在距離她數公尺之處,默默打量她。
今夜她打扮得像個清裝娃娃,綰著發髻,裸露一截瑩白玉頸,一襲合身的旗袍雕塑出曼妙身段,裙擺開枚到大腿,性感惹火,美艷動人。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其實很懷疑,這一次次與她的巧遇并非偶然,而她來到紐約,是別有心機。
她說,她沒力氣恨他,真的不恨嗎?她刻意成為高木真一的情人,出現在他面前,難道不是為了吸引他注意嗎?若這是她的目的,她成功了,他的確注意到了,而且每多見她一次,一顆心便多動搖一分。
并非由于他與高木之間的心結,純粹是因為她。
關雅人收凜下頷,雙手發泄地緊握方向盤。這段時間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只要一空下來,腦海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她的笑貌。
他猜測著她的用意,她是認真與高木交往嗎?對他是故作冷淡,抑或真的已經不在乎?
他想不透,愈是細想,愈是焦躁。
一個年輕人路過,朝她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她置之不理,傲慢地瞪走年輕人,慢條斯理地從皮包里掏出煙盒,點燃一根細煙。
關雅人頓時勃然大怒。
高木真一人呢?為何丟她獨自站在街邊?還有,她什么時候學會抽煙了?
看她在夜色下吞云吐霧,他震驚不已,開門下車,大踏步走向她,不由分說地劫走她指間的煙蒂。
“你做什么?”她嚇一跳。他將煙蒂丟地上,踩熄!澳悴皇亲钣憛挓熚秵幔繛槭裁闯闊?”
“我抽煙不用你管吧?”她顰眉。
“戒掉!”他命令。
“什么?”
“我要你戒煙,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愕然,良久,嘲諷地逸落笑聲!瓣P雅人,你沒搞錯吧?你以為自己還是我男朋友嗎?”
他怔住,這才驚覺自己反應太激烈了。
他抿抿唇,為自己找借口。“你知不知道,你穿成這樣站在街頭,又點煙,很像是攬客的流鶯?”
“你說什么?!”
“我說,你像流鶯!彼淇岬刂貜!肮植坏脛偛拍羌一飳δ銇y吹口哨。”
夏晴倒抽口氣,狠狠瞪他,但不過數秒,她便壓下激動的情緒,神情凝霜。
“我不是說過嗎?請你以后就算看見我也不要打招呼,你這算什么?”
算什么?關雅人自嘲地冷哼,坦白說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所為何來,兩個月來,一直小心翼翼對她保持距離,今夜卻破了戒。或許是看她抽煙,令他聯想起之前努力戒煙的痛苦,沒來由地憤懣。“高木呢?”他轉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