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戴在無名指上的粉色鉆戒,是張揚的答案。
蘇清清一坐上車,唐旭初便看見戒指,他知道那是清清給他的答案。
其實,昨晚清清傳簡訊來,他就確定了她的選擇。
如果不是無法面對他,她不至于連撥一通電話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傳給他一則簡訊,不帶任何感情。
「房子距離這里遠嗎?」一進唐旭初的車子里,蘇清清便問,她低頭回避著他。
「路程不遠,大概十五分鐘車程!固菩癯趸卮,又接著問,「早餐吃過了嗎?」
蘇清清點頭,說:「吃過了,在家里吃了一些。」
唐旭初沒再多說什么,蘇清清則一路將目光擺往車窗外。
來到新屋門前,中介已經(jīng)等在屋外。
他們下車,中介滿臉笑容地迎上來,先遞了張名片給蘇清清,然后打開屋子大門,開始介紹環(huán)境。
蘇清清心不在焉地聽著,走到游泳池畔,站在棕櫚樹下,微風襲來,一陣舒爽涼意,她好喜歡這座游泳池。
中介在一旁熱情地說著她聽不進腦袋里的話,她微笑點頭,一會兒隨著中介進屋子。
走過寬敞明亮的客廳、餐廳,然后來到廚房,明亮的廚房有座中島流理臺,大概是所有下廚者的夢幻廚房。
可惜,她廚藝不佳,但她記得唐旭初是個很棒的學(xué)習(xí)者,媽媽腳受傷住院那陣子,唐旭初住進她們家,為她做的第一道食物是青醬意大利面,他拿著打印出來的食譜,買齊食材后,照本宣科地做,味道意外的好,全然不輸餐廳大廚做出來的。
后來他還為她烤過夏威夷披薩、蘋果派、戚風海綿蛋糕、重奶酩蛋糕……
他做料理很講究,每一克材料都秤得分毫不差,他曾對她說:「下廚就像做實驗,比例對了,才能做出好吃的東西!
蘇清清看著中島流理臺,這一瞬間想起很多往事,那些無法磨滅的過往,從來不曾隨著時光消逝而褪色。
中介叨叨絮絮地在一旁介紹廚房配備,大烤箱、水波爐、洗碗機……
唐旭初見清清視線停在中島流理臺上,他打斷中介口沫橫飛的介紹,說:「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時間單獨談一談?」
中介來回看他們,立即識相道:「好,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你們有事再打手機給我,半小時后我再回來!
「謝謝你!固菩癯跽f。
很快,廚房只剩下他們兩人,唐旭初走到中島流理臺,摸了摸仿花崗巖紋路的臺面,聲音如低沉的鼓,一聲一聲敲進蘇清清的心。
「你十八歲生日之前,跟我說,過生日那天,你想要一個蔓越莓慕斯蛋糕,我花了點時間找到一個口味濃郁的配方,私底下烤過幾次,覺得你一定會喜歡?上М敃r,我沒機會送你那個蛋糕……
「本來想,等明年你生日也許有機會,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是不可能了……你手上的戒指很漂亮。」
唐旭初說那句戒指很漂亮的瞬間,蘇清清眼淚便落下。
她聲音很低,明顯哽咽!笇Σ黄穑也荒芨阍谝黄稹瓕Σ黄穑夜钾撃銗畚疫@么多年的真心……對不起,我沒有多等你兩年……對不起,我選擇了湯書毅……對不起……」
她的話沒能說完,唐旭初走過來,緊緊抱住她。
「你不必說對不起,你完全沒有錯。我昨天看著你的簡訊,坐在飯店床上想,如果我能早一點回來就好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兩年前,我就應(yīng)該回來了,但我沒有。
「當時醫(yī)療隊人道支援邊境難民營,小小一塊區(qū)域擠了近十萬流亡難民,景象悲慘,到處充滿了絕望無助的人,老人、小孩……一張張疲憊的臉,生病的、受傷的,每天我睜開眼,帳外早等著數(shù)不清的病患、傷員等待醫(yī)治,我走不開……
「我時常想起那張光盤片,一百多條人命因為我、因為實驗室的一個、成果,瞬間結(jié)束。我想,我救不了那一百多人,但我能幫得了眼前看得到的難民。
「日子一天天過去,醫(yī)療隊的人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他們問我為什么一直留下來?我給不出答案。直到醫(yī)療隊決定完全撒離難民營,那天我收抬東西,松了一口氣,好像終于找到理由非走不可,不是我不愿繼續(xù)留下幫助那些絕望的人。
「那天我收拾完東西,剛將干細胞生物薄膜與生物轉(zhuǎn)換酶放在身上,反抗軍就跨越了邊境防線,進入難民營,屠殺流亡難民,我被流彈射中心臟,倒地那一剎我看見你。
「我用最后力氣貼上生物膜,打了轉(zhuǎn)換酶,難民營那些熟識我的人見我受傷,沖到我身邊,不惜犧牲生命也要護著我,因為他們感謝我兩年多沒離開……
「難民營里很多人知道我的中文名字,盡管他們的中文發(fā)音很不標準,但是他們覺得喊我中文名字,會讓我有在家鄉(xiāng)的感覺,他們總是喊我唐旭初醫(yī)生。
「那一天很多人為了把我抬到陰密的地方而中彈死亡,我能活下來是奇跡,也受到很多人幫助……后來國際救援組織將我送到鄰國安全的醫(yī)院,不能理解為何我心臟卡了一顆子彈,身上卻沒有傷口。
「我沒多作解釋,打了電話給亞力,我想見你,那是我當時最大的心愿,亞力動用關(guān)系讓我在最快時間來到加州……」
蘇清清聽得入神,他回來到現(xiàn)在,不曾說他受傷的經(jīng)過。
「你知道為什么我要說這些嗎?」
她揺頭。
「你相不相信因果?種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在難民營待了兩年,那些難民視我為家人,所以在我最危急時,他們愿意犧牲生命保護我。我種下因便得了果。懂我的意思嗎?清清,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是我沒有陪著你。
「假使那兩年是我種下的因,那么今天你才會是我收成的果,錯的不是你,一直都是我,我回來太晚。應(yīng)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聽著聽著,蘇清清伏在唐旭初的懷里,哭得痛徹心扉。
唐旭初不再說話,靜靜聽她哭,很輕很輕的拍她因哭泣而震動的背,任由她宣泄情緒。
片刻過去,蘇清清終于止住淚,她離開他的懷抱,平靜下來,問:「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我大概猜得到你的決定,昨晚已經(jīng)訂了后天的班機……」
「你想去哪里?能不能別再去那些危險地方?」蘇清清有些著急。
「不去了?催^那么多戰(zhàn)爭血腥、悲傷絕望夠了。我打算去看看不同的世界美景,再回臺灣探望我家人,我父親、我哥哥,我有很多年沒見他們了。這次回臺灣,也沒回去找他們,想想不太應(yīng)該。
「房子過戶的事,中介會幫你處理,你不必花太多時間,過戶后你隨時可以搬進來!
「謝謝你送我這么美的房子!
「不客氣!固菩癯跣Φ,「你跟湯書毅的婚禮,我不參加,希望你不介意。」
蘇清清揺揺頭沒說話,中介在這時敲了敲門,走進屋子,問:「你們談好了嗎?或是我再到外頭等?」
唐旭初轉(zhuǎn)頭對他說:「我們已經(jīng)談完了。接下來房子過戶的事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
「我有些問題想先問一下,你能不能先到車上等我?」蘇清清對唐旭初說,他點點頭走了出去。
蘇清清跟中介要了銀行賬號,中介說回去再傳真給她,又問了一些之后過戶的注意事頂,她向中介道謝后,快步離開屋子。
回到蘇清清家門口,她下車后彎身靠在副駕駛座車窗,問:「你后天幾點的班機?我去機場送你。」
唐旭初揺頭,面露微笑,「別來送,既然做出選擇,就好好往前走,別對過往留戀不舍。該舍要舍,當斷則斷。湯書毅是個好對像,因為確定他會讓你幸福,我才能離開得無牽無掛,你也別再牽掛我,我會好好的!
蘇清清點點頭,「那,再見了!
「再見」唐旭初說。
兩天后,唐旭初臨上飛機前,收到一封電子郵件,是清清寄的。
Donald:
房屋的款項我全數(shù)匯進你的戶頭,你挑選房子的心意我收下,但房子的錢不能讓你出,我很喜歡你選的屋子,但就像你說的,我該好好向前走,別對過往留戀不舍,當斷則斷,將房子的錢匯給你之后,我跟你才算畫下正式句點。
祝你一路順風,身體安康,將來幸福美滿。
Katherine
唐旭初在候機處,無奈苦笑,這才是他認識的蘇清清。
我也祝你幸福美滿。他在心里無聲的說。
蘇清清將戒指拿下來,放進戒指盒里。
一大早她喝了一杯鮮奶便趕著匆匆出門。她知道湯書毅這幾天一定不好過,其實她也不愿意這樣吊著他,不過她了解湯書毅,既然他給她三天時間考慮,早一天、早兩天給的答案,湯書毅都不會接受。
湯書毅是心臟外科主任,擁有獨立的辦公室,她想這時間他一定已經(jīng)在辦公室里等她。
手緊握著戒指盒,來到他的辦公室,果不奇然,他人已在辦公室了。
她敲了敲敞開的門,湯書毅從一堆文件里抬頭朝她看,她走到辦公桌前,將戒指盒放下。
「我決定跟唐旭初在一起,他在醫(yī)院附近買了一棟有游泳池的房子,下個月我會搬過去住。對不起,我不能戴這枚戒指!
「唐旭初打算留在加州?」湯書毅將戒指盒拿過來,摸了摸外盒。
「嗯!固K清清應(yīng)著,「他說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湯書毅沉默了一陣子,「我說了,就算不接受我的求婚,這枚戒指也請你收下。」他將戒指盒推回清清的方向。
蘇清清沒動,只是低聲說:「我若收下這枚戒指,以后唐旭初看到會怎么想?我不希望他難受。」
―句我不希望他難受,讓湯書毅清醒,這一仗他輸?shù)枚鄰氐住?br />
「也是!顾偷蛻(yīng)了一聲,將戒指盒拿過來,隨手放進抽屜。
他站起來走到辦公室,站在一整面書柜前,望著一列又一列的書,一半中文書、一半英文書發(fā)了呆……
那么多年的執(zhí)著與付出,轉(zhuǎn)眼成空。
這世上很多事你想怎么收得先怎么栽,唯獨感情,不是你種什么,就能收成什么。
他低頭揉揉眉心,花了點時間整理情緒后,轉(zhuǎn)身面對蘇清清。好聚好散吧!他對自己說,愛不到也要真祝福。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辭掉這里的工作!固K清清說。
湯書毅猜到了,開口反駁,「為什么?我不希望你只是因為擔心我難受。你不必離開,在你還沒給我答案之前我已經(jīng)做好安排,假使你今天來沒戴上戒指,我會接受波士頓大學(xué)客座教授的聘書,一個星期之內(nèi)離開。
「你也知道他們兩年前聯(lián)系過我,沒有你的生話,我到哪里都可以。但你不同,你是重感情的人,你的生話圈、你的朋友都在這里,不要因為我離開!
「不應(yīng)該這樣,該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更何況醫(yī)院是你父親出資創(chuàng)辦,沒道理——」
她的話被湯書毅被打斷,「這世上沒道理的事太多了,你不需要跟我爭論這個。既然你跟唐旭初決定留在加州,我自然沒有繼續(xù)留在這里的理由,醫(yī)院是我父親出資創(chuàng)辦的沒錯,但其實現(xiàn)在的運作,有我沒我在這里都無關(guān)緊要,我知道你當然可以到別的醫(yī)療機構(gòu)工作,加州隨便一家醫(yī)院的聘書,你應(yīng)該都不難拿到。
「但這里有你最熟悉的朋友、最熟悉的合作團隊,何必再去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你不收我的戒指,就當這是我最后能留給你的禮物。
「更何況說穿了當初這間私人醫(yī)院,其實是為了你成立的,因為你說以后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醫(yī)生,我費盡心思,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邊……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就算我們分手,我也希望你過得順心如意,我到哪里真的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