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柚紫領著兩人慢慢往回走,壓根不去管身后那兩道足以把背后燒出兩個洞的灼熱目光。
一路上三人都沒講話,快到市集時,月牙吶吶的開了口,“恩公,那肉湯的錢我會設法還給您的,但是請您寬限我幾日時間,我一定會還上銀子的。還有,多謝恩公沒有把小人偷錢的事情告訴我娘,大恩大德,月牙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報答您!
芮柚紫瞧他認真神色,眼珠子轉了轉!跋雸蟠鹞遥阌械氖菣C會,我現下不就在找事給你做,讓你還錢報恩了!
“啊?”這么直接。
這公子和他認知里的京城貴公子都不一樣,衣著嘛,雖然不新,質料卻是好的;人嘛,膚色有點偏黑,但細看卻十分秀氣,瓜子臉,黑白靈動的眼眸,絕對稱得上是玉面書生,尤其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至于行事作風……單單看在他救了母親,是大恩人的分上,只要他能做到的絕對不會推辭。
“京里頭,你熟吧?”
“熟。”雖然不敢說就像自家后院,但他從小除了回家睡覺、照顧娘親,白天幾乎都在這里混,搬貨物、幫人跑腿來貼補家用,日子久了,上下九流,都混了個臉熟。
“太好了,哪里有便宜又相熟的店家,你帶我去!避氰肿贤浰呀浭莻快十四歲的少年,幫他把掉到眼前的頭發給挽到耳后。
“恩公這是想買什么?”月牙抹掉心里的怪異感,努力端得一本正經的問道。
芮柚紫心里早就有譜,想到啥都沒有的院落,尋思著去買幾只雞仔回去放養,養大了,下幾個蛋也能吃,不過雞仔在哪里買她根本不知。
這具身體當姑娘時待在書香門第的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嫁了人又待在大宅里,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當家作主的大權還握在太妃手里,這些看似瑣碎又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物件事情,她哪有機會得知。
“雞仔!
月牙倒也沒問她買小雞要做什么,這雞仔平常百姓買了,養著,多少希望養大后能下幾個蛋,給家人添點營養,再不然還能拿上街去換銀子,這位公子看似手頭寬裕,不過有錢人多的是毛病,可能就是一時好奇,想弄回家瞅瞅,逗著玩。
市集很熱鬧,因為有月牙帶路,芮柚紫也就在里面逛了起來。
一只雞仔十五文錢,芮柚紫選了十只活蹦亂跳,毛茸茸的小雞用竹篾編的籠子讓魏子提著。
月牙心里不確定,不過走了一小段路,他還是忍不住的問了,“恩公不問問店家這雞仔要吃什么、要怎么養活?”
他實在不想問這么不上道的問題,不過看恩公的樣子,他實在沒把握這幾只雞到了他手里能不能活過明天。
“雞不就是天生天養的動物,放養著,隨便吃吃地上的蟲子和各種五谷雜糧不就成了?”
要不是這里沒有賣養雞飼料,照她前世的經驗,雞吃的不就是飼料?買上一包回去就可以了,既然沒有,那就隨便它啄食去,這樣總會活吧。
月牙臉皮扭曲了下,可看恩公一臉認真,發現恩公是真的不懂,不由得端出他窮人家的生活知識教導這位公子爺。
“小百姓哪來多余的五谷雜糧可以給雞吃,小雞好喂養,采些野菜剁碎再加上細蟲也就可以了。”五谷雜糧,是給人吃的好不好?人填飽肚子都不夠了,讓雞吃這么好,會遭天打雷劈的。
野菜,鳳郡王府里外,有這玩意嗎?細蟲,蚯蚓嗎?芮柚紫想的卻是這個。
她不置一詞,但心想難得來一趟市集,明白自己不是那種可以天天自由出門的人,只要是月牙點頭說可以的店鋪她就很誠懇的進去問人家許多事情。
總結,京城的精米十文錢一升,大米便宜些,一升七文錢,糙米、面粉一斤五文錢,蔬菜多是六文錢一斤,但眼見秋分了,菜色不多,問了店家,因為京城這地方靠近北方,冬天冷,各種豆類都不適合這季節種植生產,茄子、韭菜、菠菜這類葉菜類目目前還可以見得,秋過后,就剩下白菜、包菜之類的菜類了。
“天天上市集買菜太不劃算了,不如自己種點,過上一個月就有新鮮的菜吃了!币运敿叶嗄甑慕涷瀬碚,要不是家里窮得連塊見方的地也沒有,房子還是租來的,市井人家誰不這么過日子?
誰哪能天天上市集買菜?那不是跟銀子過不去嘛。
“月牙,你真是個天才!”
她長長的睫毛一揚,一雙璀燦的眸子怎么蓋都蓋不住,月牙的心不受控制的狠跳了一下。
怎么出個不算主意的主意就是天才了,他的臉不知怎地從耳根紅到了脖子,但立刻驚醒,然后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恩公是個跟他一樣帶把的男人,他臉紅個屁!
“魏子,咱們就買些菜種子回府里種。”就算已經探聽清楚京里的物價,她以為啦,鳳郡王府的花園都是用來種奇花異草的,如今她住在思過院,周圍空地挺多的,種些菜應該沒什么問題。
魏子還來不及問,府里有人會開墾種地嗎?芮柚紫已經又進了店家的門,半個時辰不到把東西都買齊了。
葉菜類不能種,那么白蘿卜、馬鈴薯、茼蒿、白菜、蓮花白總可以種得出來吧?
然后她又買了碗盤、木筷、湯勺,信心滿滿,覺得自己的小日子應該可以過得下去。
轉眼未時末了,芮柚紫這才發現她出來了快一天,回雪肯定急死了。
她決定今天的探險到此為止,轉身去了滿慶樓飯館,買了一只蹄膀,一只燒雞,白燒砂鍋魚頭,白果燉老鴨和兩個素菜,吩咐跑堂每樣菜都各來兩份。
魏子雙手已經拎不過來,眼看主子有意思要打道回府,偷偷喘了口氣。
“恩公家缺的東西這么多,是剛搬家嗎?”月牙也累了,飯館的凳子坐著不用錢,他自然不客氣,趁機狐假虎威的喝著跑堂送上來的水,歇歇腿,可是看著恩公大手筆的叫了一堆菜,心疼的想這可要花掉多少錢?
“因為沒有灶臺可以煮食,還等明兒個魏子上工做灶臺呢!避氰肿宵c了點下巴,想到一件頗為重要的事情!凹依锖孟襁B柴薪也沒有……”
結帳時,統共三十二兩銀子。
一頓飯吃掉三十幾兩銀子,她買了那些菜種子和雞仔也花不到一貫錢,直到這時候,芮柚紫才感覺到京城里的物價還挺貴的。
月牙歸納出一個重點,這位公子就是那種吃米不知米價的人,為了一頓吃食花了三十幾兩銀子,這些錢,普通人家都可以過上兩年不愁吃穿的日子了。
這半天相處下來,他迷惑了,說恩公花錢大手大腳,是個不折不扣、不食人間煙火的凱子,這凱子卻救了他娘,這種人和那種擺明紈褲的富貴人家子弟又不同,可是究竟哪里不同,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滿腦子的疑問,這恩公到底是打哪來的?
“柴火嗎?如果是細枝條,隨便撿點玉米稈還是干樹枝條就能頂著使,如果是硬柴,就得叫人送了!痹卵酪粋頭兩個大,這么粗淺的常識都不知道,他整個無言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這柴火,你能不能幫我送?一個月我給你半貫錢,怎么樣?”
聽有錢賺,月牙立即點頭同意,但他也不是沒良心的,半貫錢可就是五百個大錢,就算金子做的柴火也用不著這么多錢。
“恩公,送柴薪沒問題,不過,這銀錢給多了!
“你別急,除了柴火,若是有相熟的農家,也幫我每日送些新鮮的蔬菜,我這菜種子還沒種上,沒有收成,總不能沒吃的!
“成!痹卵酪呀洸幌朐賳柖鞴降资鞘裁闯錾恚哪X子已經是一團漿糊了。
“那就從明兒個開始吧!避氰肿蠄笊献约业刂,讓魏子掏出一包鹽,還有那份多買的滿慶樓大菜,再添上一個小錢袋。
“這是……”
“你今兒個陪我跑了半天,肉湯錢就抵了,我說過你娘得多吃些好的、多歇息,別太苛刻自己,你也一樣,往后要吃飽吃得好,才能長個子有力氣,這井鹽我多買了一包,你回家時只要割塊豬油邊,往后家里炒菜,多放油,多吃鹽,知道嗎?”
她知道這年頭的人個子偏矮小,大多來自飲食問題。
多數農家生活拮據,除了年節大日,平日連一點肉末子也舍不得吃,更別說煮菜也舍不得多放點油,淡油寡水,更何況井鹽,那可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東西,長期吃不到足夠的鹽,別說沒力氣去干活,也會產生各種不良癥狀,月牙的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可對來自現代的芮柚紫而言,被現代多種調味寵溺慣了的胃口,盡管郡王府的伙食已經是水平之上,她仍覺得很普通,富貴人家都有用青鹽漱口的習慣,一貫錢一斤的青鹽,她也嫌苦。
這鹽呢,在現代是普通得要命的東西,在古代,鹽分好壞,上好的青鹽和摻雜泥沙的粗鹽,井鹽更是產量極少,可是,食鹽是生活必需品,普羅大眾吃得上的都是從沿海進口的食鹽,然而這些鹽要從沿海運到內陸,得經過層層崇山峻嶺,運輸成本極高,品質稱不上好,卻仍有斗米換斤鹽,斤鹽吃一年的說法。
她既然開口要人家吃上好點的東西,月牙家那上頓接不上下頓的窘境她也親眼目睹了,就不會吝嗇這一包鹽。
月牙已經頭暈腦脹,卻聽芮柚紫還在交代。
“這錢袋有一個銀錁子,你自己看著辦,看該給你娘親買些什么吃食,我不羅唆了,你也趕緊走!避氰肿细杏X到魏子直拉她的袍角,知道他也心急著再不歸家,趙森不知道肯不肯讓他們進門,若是進不了門,事情就大條了。
月牙靜靜的收下芮柚紫給的錢和柬西,他知道就算他極力推辭,也推辭不了,既然如此,不如收下來,往后好好替恩公辦事就是了。
用力的一鞠躬,不想讓芮柚紫看到他激動的神色,轉身一溜煙跑了。
芮柚紫和魏子回到思過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桃姑姑和回雪站在門口盼來又盼去,只差急得沒有跳腳而已。
當回雪看見魏子左摶右拿還提著一大堆東西,也來不及問小姐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歇息喝水這些關心話語,忍不住就先連珠炮的開口問——
“小姐,你這是當散財童子去了?我們現在是什么光景,若能省,就盡量把銀子省下來才是!
芮柚紫覺得回雪生在古代實在可惜了,她要是投胎在現代,當個頂尖的精算師或會計師,絕對沒有問題。
魏子把嘴閉得緊緊的,他可沒膽子在這時候給主子落井下石,說她出一趟門,除了手上這些,還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家花了這個、花了那個……
芮柚紫敲了敲自己的肩,逕自進門癱在凳子上,才開口回道:“銀子是賺來不是省出來的,錢總要先花去了,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了,才能更好的賺錢。”
“奴婢明明聽到的不是這樣,小姐不是說要出府找賺錢的門路?門路沒找著,錢卻花了不少,早知道奴婢跟著出去就好了!彼湍苁刂〗愕暮砂,不讓小姐亂花了。
“回雪,你太放肆了,怎可用這種口氣跟主子說話!”桃姑姑在看見芮柚紫歸來,微不可察的吁出一口氣后,眉頭立即堆起了褶子。
回雪也知道自己僭越了,可是話已出口,只能垂下頭扁著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下子心直口快,也幸好小姐的脾氣改了,否則自己早被小姐掌嘴到臉腫。
“小姐,奴婢錯了……”
“誰說我沒找到賺錢的門路了?”實在是累了一天,對著這幾雙殷殷企盼的眼眸,芮柚紫只把話說了一半!跋扔蔑埌桑瑵M慶樓的菜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幾人都很了解芮柚紫的脾氣,雖然她病愈后常用征詢的口氣,但是當她告訴你要怎么做的時候,就表示她已經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