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敗乃兵家常事、勝敗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里不斷默念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定下心,別自亂了陣腳。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都似乎太遲了,畢竟,她已經(jīng)被俘!十九歲的她經(jīng)歷過大小戰(zhàn)役,從來沒有敗績,更遑論被抓了。
但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竄的馬賊,追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已經(jīng)要追上,可以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之際,誰知道在這浮云遮月的星夜里,中了對方的計?
原來那幾名馬賊只是誘敵的幌子,待北漠軍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進了馬賊的巢穴。一場近身惡斗下來,領軍的秦雪郁被活逮。
馬賊不過就是一群綠林莽漢、烏合之眾,居然還會使計,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謂窮寇莫追,古有明訓,她為何還是不信邪?因為秦雪郁就是一個不信邪的人。也因為她太急著想要打勝仗,想為已經(jīng)日漸沒落、積弱多年的北漠軍提振士氣。
結果現(xiàn)在卻落得如此下場!以前人稱金戈鐵馬的北漠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落到比馬賊還像一盤散沙,領軍的秦雪郁心痛如絞。
夾雜黃土細沙的夜風極勁,帶著血腥味,一陣陣的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雙手被粗繩反綁在背后,低著頭,拖著沉重腳步,緩緩前行。
“走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厲鬼般的惡吼在背后爆開,不耐煩地用力一推讓秦雪郁差點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氣,硬是一聲不吭。
她在先前惡斗中受傷,護身的薄鏡甲都破了,雖不致命,但也是結結實實的一刀,溫熱的血正順著背脊流下來。吃粗暴的馬賊狠推,正中背傷,痛徹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發(fā)疼。
皮肉受傷事小,要是讓這些殺人越貨如家常便飯的惡賊發(fā)現(xiàn)她不但是女兒身,還是北漠大將軍秦天白的女兒,那么——后果會不堪設想!
從軍數(shù)年,她對這樣的狀況早有準備。貼身衣襟里就縫著劇毒藥物,吞下后即刻斃命,一干二凈;但此刻她雙手被反綁,根本無法拿到藥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她機伶伶地打個冷顫。
“跪下!”押著她的惡賊踹她一腳,語帶不屑,“北漠軍不過如此,領軍的主將還怕得發(fā)抖?弄種!”
他們走進了一個大巖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周一張張兇惡骯臟的臉上。秦雪郁的頭更低了。
“就抓了這一個?”領頭一人閑閑開口。
秦雪郁聽了,心中卻是一凜。
因為,那嗓音里透露出來的霸氣與沉穩(wěn),絕非尋常。和粗牙粗口、光會逞兇斗狠的流寇并不相同。
“其它的全怕死,跑得比龜孫子還快!”馬賊輕蔑地取笑,“連馬都不要了,全送給我們!”
“抓他們也沒用,只有這一個身上有令牌————”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邏兵了,少說是個參將!鳖I頭的笑了笑,“北漠軍況真是糟透了,連個參將都輕易被擄,笑死人!
連軍中的狀況都了如指掌,這絕不是四處流竄的馬賊。不知為何,秦雪郁的心一陣陣恐慌亂跳,彷佛知道大難即將臨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敗軍之將,不如一死!
“你,抬起頭來!鳖I頭的對她下令。
“呸!”
秦雪郁是抬起頭了,但眾人都還來不及看清楚時,她一口口水已經(jīng)狠狠吐向那個發(fā)話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聲在她腦后響起。嘔哪一聲拔刀,冷冷刀光閃爍,破空而來。
就是故意要激得對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與其讓這些惡賊發(fā)現(xiàn)她的真實身分,不如快刀斬亂麻。
“且慢。”首領突然阻止了手下,語氣有些奇異。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眾人屏息,都望著發(fā)話的首領。滿布塵沙的靴子踱了過來,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后,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勁,硬是抬起她的臉,還撥開披散的亂發(fā)。
露出來的,是一張艷麗的臉。濃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時映著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躍。五官深刻,流露倔強不馴神態(tài),臉蛋雖特意涂黑涂臟了,試圖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個令人目眩的美女。
而目光一對上,秦雪郁的心也重重跳了幾下。
這首領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測,有種奇異而強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象的馬賊全都滿臉橫肉、眼露兇光模樣大大不同。
危險,這人極危險。
“果然是個娘兒們。”首領哼了一聲,“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淪落到讓女人也從軍,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長得還挺美——”
“既然這樣,不如讓兄弟我們樂一樂?”
“是呀,我來好好挫一挫北漠軍的威風!”
“我看她擋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饒!”
污言穢語越說越入港,甚至伸手想來抓。秦雪郁表面上雖冷靜,但冷汗卻悄悄沿著額際、背后流下,傷口處猶如火燒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郁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當機立斷。
突地,大手閃電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頰,力道大到幾乎可以捏碎骨頭。
“想咬舌自盡?沒那么容易!笔最I冷冷一笑。那笑法,讓人冷進骨髓。“你對我還有用得很,不會讓你這么早死!
她一雙明眸冒火,狠狠瞪著他,巴不得用眼光殺死這滿臉大胡子的男人。
首領示意手下拿條臟兮兮的布巾過來,正準備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結果一個不留神,被秦雪郁快狠準地咬中他的手背!
這一下可是使盡吃奶力氣地咬,首領痛得怒吼起來。
啪!旁邊一名手下立刻代勞,揚起手,一個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臉偏到一側,嘴角也流血了!百v人,你找死。”手下叫囂著,“竟敢咬我們大哥?等一下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還這么無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對方。
惡狠狠的莽漢撲上來又要再打,卻給那帶頭的首領擋住了。
“脾氣倒是挺辣的,好個牙尖嘴利的娘兒們!笔最I似乎毫不在乎,語氣還透著幾分贊賞。
他又盯著她瞧,似乎在研究著什么,然后冷不防地靠了過來,鮮血淋漓的手也對著她舉起——
“你要是敢動我,北漠軍不會放過你的!鼻匮┯粢粋字一個字冷冷回應,毫不畏懼,字字清晰,展現(xiàn)了過人的氣魄。
首領冷笑,“北漠軍已經(jīng)是笑話了,連疆界都快守不住,還能怎么樣……”
突如其來的一支響箭,打斷了首領的狂言妄語。那箭挾勁風而來,正中首領的右肩。用的是短箭,幾乎整支沒入肩頭肉,箭尾還兀自顫動著,可見得勁道有多強。首領往后跟槍地退了幾步,終至摔倒。而眾山賊一片嘩然,一窩蜂地回頭往外沖,正待抓起發(fā)箭之人,卻只見外頭星空閃爍,草長露重,山谷里完全死寂,哪有人的蹤影?
這一箭,竟有如鬼魅所發(fā),他們搜了又搜,連鬼影子也沒搜到。
等他們回過神來之際,巖洞里,首領倒臥在地,而秦雪郁已經(jīng)不見了。
秦雪郁睜開眼睛時,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
因為,她覺得很舒服、很輕盈。全身上下暖呼呼的,腦袋暈沉沉,就像十歲那年過年時,第一次喝了幾口奶酒,聽著身旁眾弟兄與父親豪邁的談笑吆喝聲漸漸變模糊,終至迷糊入睡。
之后,就再也沒有過了。奶酒當然還是喝的,但不曾再有那么輕松而信任的心情。北漠軍接下來打了幾次敗仗,勢力漸漸衰退,她父親秦天白大將軍希望能衣錦回鄉(xiāng)、榮歸京城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升官無望,反而是西疆的慕容將軍越來越意氣風發(fā),看在她心里,真的為父親不值與難受。
秦雪郁一直努力在學。一般士兵做的,她要做得更好。而帶兵的戰(zhàn)術、兵法更是她耗費一個又一個晚上,夜深人靜時在星空下、火堆邊靜聽老兵或將領們高談闊論,一面虛心討教,印證自己翻書翻卷宗鉆研而得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重振北漠軍的威風,讓她父親的名聲再度響亮。
這些年來,她的青春全都耗在北漠軍中。比誰都辛苦,沒有一天休息過,即使合眼,也還在擔心軍隊、擔心內(nèi)憂外患、擔心父親……
可是她今夜睡了很好的一覺。醒來之際,她差點要忘記之前發(fā)生的種種:重傷、被俘、差點受辱、遭到毆打,以及!獲救?
是誰救了她?還對她施了什么神奇的法術,才讓她好像抱著一團柔軟的云在漂浮似的?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幾張陌生的臉。有的蒙著臉帕,有的披頭散發(fā),全身臟兮兮的,皺紋好多,看似幾名大嬸,但樣子都很可怕。最驚人的是,她們湊得很近,離她的臉不到一寸。
“嚇!”秦雪郁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伸手就想抵抗。
但暗暗使力了半天,卻更驚恐地發(fā)現(xiàn),俯趴著的她手腳都不聽使喚,軟綿綿的,連撐起身子都沒辦法,更遑論逃開了。
“醒了!姑娘醒了!”大嬸用北漠話對外頭嚷了起來。
一個人影迅速進了小土房,來到她面前。
她可是在哪兒見過這名男子?五官端正、神色內(nèi)斂,不似一般大漠男兒那般粗獷豪邁,眼眸有如墨黑的潭水,那么溫和地看著她,讓她驚惶混亂的心緒慢慢地穩(wěn)定了。
有這樣一雙眼眸的男子,必定是不會害她的。不知為何,秦雪郁的心里就是如此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