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閣里發生有人尋短自盡的消息,在單翼臣的吩咐下,自是全面封鎖。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在大夫前來探視喜兒的這段時間,他甚至下達命令,不準任何人靠近房間一步。
“大少爺……”阿部走出廂房,支吾了半天,卻不知要如何啟口。
老實說,他到現在仍然很難相信適才在房里所見到的一幕。不是他太過慌張,以致看走眼?
但經過大夫親口證實上官小姐臉上的妝的確是經由上色才會出現黑臉,就由不得他不信自己當真見到了大少爺找了好些天、一直找不到的那位小姑娘,正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
原來上官小姐就是大少爺想找的人哪!難怪大少爺會遍尋不著。
原來她就躲在單府里,原來她就是老爺的……阿部想到這兒,驀地睜大眼,看著大少爺正瞇眼看著他這莫名其妙的神情,阿部驚跳了一下,什么也不敢說地連忙轉身就要進去幫忙。
這件事還是算了吧,現在情況已經夠糟了,倘若再讓大少爺知道上官小姐正是那位令他一見難忘的女子,事情只怕會更加難以收拾。
“等一下,阿部,你有話要說吧?”單翼臣是何許人也,豈會不知自己仆從的一舉一動代表著什么意思。
“沒、沒事,大少爺!卑⒉窟B忙回道。
他就知道自己沒辦法表現得若無其事,更別想隱瞞大少爺任何事。
“你不老實說,我還是有辦法知道你究竟隱瞞了什么事,阿部。”單翼臣警告的提醒他。
阿部點點頭,他就是知道大少爺遲早會發現這件事,才暗自苦惱啊。
“阿部?”
“大少爺,我想我找到了我們這幾天一直在尋找的那位小姑娘了。”阿部別無選擇,唯有說出事實。
“你說什么?她在哪里?”單翼臣激動的追問,但見阿部的沉默表現,不由得瞇起了雙眼,看了四周一眼。
“你不會是在這間百花閣里見著她吧?”他很肯定那一張嬌俏可人的容顏絕不可能是一名送往迎來、世故的青樓女子所擁有。
阿部愣了一下,最后仍是點點頭。他的確是在這兒發現了上官小姐本來的面貌沒錯。
“她在哪兒?阿部!彼恼Z氣充分顯示他已經沒有耐性等他說實話了。
嘆了口氣,阿部這才退開擋在門口的身子,指了指里頭,回道:
“她就在里面,大少爺!彼耪f完,就見大少爺已然推開門,急急走進房。
唉!望著大少爺的背影消失在門內,阿部又長嘆了口氣。
看來情況當真是越來越難以收拾了。
。
是她!果真是她!
看著躺在床上、那張已讓大夫洗去臉上所有血跡,并一并洗去脂粉的素顏,單翼臣一度難掩心中莫名的激動。
然而想到這一張美麗動人的容顏居然敢如此唬弄他及父親,單翼臣原先激昂的表情便教憤怒給取代。
她將自己打扮成一張丑顏,嫁進府的真正用意何在?
她不會不了解她那張丑顏根本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吧?
難道……不想引人注意,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驀然驚悟到這一點,單翼臣心里不由得感到十分震撼。
倘若她當真是打此主意,那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小看了她。
“單少爺,這姑娘頭撞得可不輕,應該不是意外造成的吧?”王大夫在處理完傷勢后,才對著一旁的單翼臣詢問道。
他想,以單少爺的為人,應該不至于會做出強逼人就范的行為吧。
但看這傷勢及受傷的部位,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這意外是如何造成的。
“王大夫,你是明眼人,我承認她這傷并非意外!眴我沓纪秋@得十分蒼白的嬌容,心口像是突然被揪住一般抽痛了起來。
看來她是一心尋死,才會撞得這么用力,而這也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結果。
當然,他更是預料不到自己會為了她這輕生的舉動而感到陣陣心疼。
“所以,是單少爺你——”王大夫故意看了即使是一臉蒼白、卻仍是姿色迷人的喜兒一眼,接著把視線移向表情十分尷尬的單翼臣身上。
王大夫和單府有著多年的交情,對于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世侄,他實在不相信他會這么低俗,會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行為。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樣,王大夫。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是由于我的逼迫,才讓她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尋短。但現在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眼前還是她的傷勢要緊!眮淼酱才希瑔我沓级丝此S久,見她氣息仍算平穩,放心不少。
“她傷得不輕。單少爺,我想這里并不適合讓她靜養,還是找個清靜的地方較為妥當!蓖醮蠓蛱岢鏊目捶ā
外頭不時傳來青樓女子招呼客人的嬌媚嗓音,聽來盡管從骨子里酥麻起來,卻不是適合讓人養傷的地方。
單翼臣明白王大夫的意思,這里的確不適合讓上官喜兒靜養。
然而在這個地方發生了這種事,自是不能再將她帶回單府。
若是教他母親得知他居然以如此極端的做法欲將人給逼走,恐怕他母親一定會責怪下來。
既然單府回不得,那么——
就在單翼臣思索著何處最適合讓她靜養時,房門外已傳來他母親馬鳳的嗓音,當下已替喜兒的去處做出了決定。
“翼臣,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把喜兒交出來!贝蠓蛉笋R鳳在門外,以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說著。
在她身后的自然是遲遲不見喜兒出來、于是急忙回單府討救兵的小樂。
聽見母親的聲音出現在門外,翼臣一臉訝然。看來該來的總是會來,他就是想瞞也瞞不住。
。
喜兒這一撞,當真撞得極之嚴重,足足令她昏睡了三天三夜,人仍未見蘇醒。
這情形直教單府的所有人為喜兒的傷勢顯得憂心忡忡,連大夫也說喜兒頭部受到重創,只怕會留下后遺癥。
單仁福及妻妾們更擔心若上官喜兒遲遲不見好轉,主使者單翼臣可就免不了要為此吃上官司。這將人逼死的罪名可不輕呢。
翼臣這孩子怎會做出如此糊涂的舉動呢!著實令眾人感到十分意外。
盡管上官喜兒再不討喜,也犯不著以如此方式逼她走吧。
然而最教單家人詫異的是——這上官喜兒居然擁有沉魚落雁、美麗脫俗的容顏,在大夫人派人將上官喜兒接回單府、眾人在目睹她的本來面貌時,可全都看得目不轉睛呢。
這樣的俏人兒,單翼臣怎么狠得下心以如此方式對待她呢?眾人不禁一陣唏噓。
“你怎么會這么胡來!即使你想把人趕走,也犯不著用這種方式把人逼走!瘪R鳳坐在大廳上訓斥兒子,臉色自然不好看。
她萬萬想不到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兒子會為了把人逼走,居然使上這種小人伎倆,把喜兒逼迫到必須以死護衛自己的清白。
“你實在是太荒唐了,兒子!眴稳矢2幻鉃樽约旱膬鹤痈械叫呃。
一個女子的貞節,豈能讓他這樣糟蹋,簡直太胡來了。
“大夫人,大少爺他并非當真要奴才侵犯上官小姐,我們原本只是想做做樣子,嚇唬她罷了。”阿部挺身為自己主子說話。
“阿部,你認為此事還不夠你警惕嗎?你替大少爺做做樣子,卻把人逼得以死來明志,所幸喜兒沒死成,否則你就等著進牢里吃牢飯了!瘪R鳳冷冷地看了阿部一眼。
聞言,阿部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的退至一旁。
“娘,這次是我太大意,您就不要再責怪阿部了!眴我沓嫉X好笑的看著神情沮喪的阿部。
這阿部對自己的忠誠可見一斑,他不希望他因此受到母親的責備。
“大意?”馬鳳抬起眉,兒子的說法令她頗不以為然。
“我并未料到上官小姐居然會以如此激烈方式尋短!彼拐\道。
正因為從未料到她會有這種寧死不屈的骨氣,因此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才會令他措手不及,更遑論讓她在眼前撞墻而來不及阻止了。
“你讓阿部假裝要污了她的清白,卻沒想到喜兒會以死明志?我不是說過女子最重名節,你怎么——”
“因為我不相信她會毫無目的的嫁進單府!眴我沓贾苯哟驍嗄赣H的話。
馬鳳一時無言以對,只是長長嘆了口氣。兒子終究是為了這個家,這個出發點,令她無法太苛責他。
“大小姐她嫁進單府絕對沒有任何目的。大少爺,請你不要再誤解大小姐。”一直站在廳外的小樂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站出來說話。
“小樂,你不是在照顧你家小姐,怎么跑出來了?”馬鳳看向站在大廳前的她。
“是大小姐她——”小樂才正要說下去。
“她怎么了?”單翼臣卻已先一步的打斷她,并大步走到小樂面前。
他急迫的表現令在場眾人感到十分詫異,唯有阿部了解大少爺何以會有如此矛盾的表現。
“大小姐她醒來了,可是——”小樂哭喪著臉,正要說下去。
只見單翼臣已如旋風般奔出大廳,消失在眾人眼前。
“兒子……”單仁福訝叫,和妻子交換驚詫的眼神。
現下是怎么一回事?
向來從容不迫、瀟灑自在的兒子,居然會有如此急驚風的行為?
明明是他把人逼到奄奄一息,怎么這會兒看來最在意的人竟是他?
小樂不管眾人有多詫異,見單家大少爺急忙跑去見喜兒,擔心他又要對喜兒不利,當下直追在后頭。
她不會再讓大少爺欺負喜兒,喜兒這會兒的處境已經夠凄慘了。
。
單翼臣快步來到喜兒的房間前,才走近門口,便隱約能聽見房里傳來喜兒輕聲啜泣的聲音。
他的胸口一緊!即使人在門外,他都能聽出她的啜泣聲里充滿了無助。
許是他當真逼人太甚、做得太絕,否則這向來堅強的小人兒豈會容許自己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在和他對峙時,她一直是那么聰慧伶俐及不甘示弱,她的確是特別到令他刮目相看,也因此,她的哭聲更教人心疼。
輕輕推開房門,單翼臣踏進新房里,就見喜兒曲著腿、縮著身子,倚靠在床的最角落。
那畏縮的模樣令他大皺其眉,正欲開口之際,卻先聽見她的叫喚。
“小樂,是你嗎?”喜兒不確定的叫。
眼前黑漆漆一片,令她心里充滿了不安,想放聲痛哭,又怕造成小樂的負擔。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喜兒抑制語調中的顫抖,卻控制不了自己頻頻發抖的身子。
哭泣是軟弱的行為,從小就在臉上上色的她,更是不能輕易掉眼淚,因為淚水會洗去她臉上的脂粉。
是以她幾乎不曾為任何人、任何事傷心掉眼淚,也因此,她一直是堅強的面對老天爺給她的種種磨難。
一直到了這一刻,當上天連她的光明都奪走之后,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堅強。
不過就是一睜開眼,發現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不過就是成了盲人而已,不過就是看不見而已,她就承受不住這殘酷的打擊,哭得像個淚人兒。
她不堅強,一點都不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