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娘在門房處坐立不安的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看到姜凌波讓內院仆婦領著出現,又看見她身后黏著的一干人,一肚子話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當初雇來的馬車還算寬大,擠得進四個大人、一個娃兒,車把式也寬厚的沒有說要多收錢,仍舊幫忙著將姜凌波的輪椅給收拾好放上馬車。
姜凌波決定往后要是有需要用上馬車的時候,都叫這個大叔。
離開了璽親王府,尤三娘的目光在阿奴和秀藍上梭巡過后,問道:「這兩位是?」
「奴婢是娘子的丫鬟,叫阿奴。」連行李都沒有,被直接打包走人的阿奴倒是落落大方。
「奴婢叫秀藍!乖谒壑杏热锏拇┲膊辉趺礃樱孕闼{對她也很是冷淡。
尤三娘看看從上車就窩在姜凌波身上的陸善,再瞧瞧這兩個自稱為姜娘子丫鬟的姑娘,整個無語了,因為她不知道要說什么。
這是買一送二還是買大送。抠I一個附贈兩個丫鬟,王爺出手真是大方。
「兒子,這個姨姨是娘的救命恩人,見到人要喊知道嗎?」
順勢倒在姜凌波懷里像八爪章魚的陸善偏過頭來,一雙大眼骨碌碌的朝著尤三娘望去,軟軟糯糯的喊了聲,「姨姨。」
尤三娘立刻被他萌倒,心軟了一大半,「乖孩子!」
陸善雖然對著她笑,但喊過人后又緊張的縮回他娘的懷里巴著不放。
可憐的孩子,這是沒有安全感,怕自己一放手娘親又不見了呢。
姜凌波彷佛也知道陸善在鉆什么牛角尖,摸著他細軟的發絲,輕聲問道:「兒子啊,你的大名叫陸善,那有沒有小名?」
「娘不記得了?」揚起的小臉上寫著不明白和一些慍色。當娘的不該記得兒子的所有一切嗎?
「娘這里受過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善兒給娘提個醒好嗎?」她指著腦袋說道。
「娘的頭顱和腿是一塊受的傷嗎?」因為手短,他只能十分不舍的撫摸著姜凌波的鬢邊當作慰藉,「不痛啊,有善兒當娘的腿,往后娘有事就叫善兒,娘很快就會好的。」
瞧這孩子說的是什么,居然說要當她的腿,孩子的無心言語聽在身為母親的耳里,總是熨貼心肝,就算將整個心都獻出來為孩子赴湯蹈火也不悔。
姜凌波摟緊了這今天剛撿回來的孩子,整顆心柔軟得宛如一灘水!钢x謝善兒,往后娘就拜托你了。」
他挺起小胸脯,一臉的英雄氣概!改锓判!」接下來他偷偷湊到姜凌波的耳邊低語,「我的小名叫小虎。」
「那以后娘叫你小虎嘍!菇璨ㄔ谒~頭親了親。
他捂著額,樂得見牙不見眼!干苾哼是喜歡娘叫我善兒,干爹說這樣大氣!
姜凌波莞爾,輕點他的小鼻子!改銗劢惺裁淳徒惺裁!惯@小不點才多大,已經會分辨什么叫大氣,真是好笑又可愛,真真是敗給他了!
回到石燈街的房子,阿奴臉上微微笑,「這就是娘子住的地方?少爺和阿奴以后也住這里?」
秀藍卻繃緊著臉,抓緊了包袱,「這種破地方怎么可能是娘子住的地方?」
姜凌波沒多說什么,轉向看得目不轉睛的小包子道:「我們進去吧!
「嗯!剐“訄远ǖ狞c頭,相較起兩個年紀比他大上一截的大人,他反倒鎮定的多。
只要有娘的地方,房子好壞有什么重要?
一行人進了堂屋。
「我去燒水,你們好好聊聊吧!褂热镆豢幢曝频奈堇锒嗔诉@么多人,她想姜凌波是個有主意的人,她的人就留給她做安排,便進灶間去了。
「你們都坐吧,我們這里沒王府那么大規矩!菇璨ǹ粗懮频哪X袋瓜子,這孩子好像從璽王府出來后就沒有腳了,除了上下馬車之外,一個勁的黏在她身上,就怕她忽然不見似的。
姜凌波雖然這么說,兩個丫頭還是規規矩矩的站著,相較阿奴的隨遇而安,秀藍顯然對自己的前途比較擔心。
「既然這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是你們兩人的身契紙,我把它還給你們,往后你們自由了!菇璨ㄟM房去,再出來就從袖子里掏出兩張染黃紙,各自交到她們手上。
身體原主身上有帶了些金銀細軟什么的,這兩張身契也包含在內。
阿奴無措了!改镒舆@是不要阿奴了?」
秀藍眼光倏忽變了變。
「如你們所見,這屋子住不下那么多人,我也養不起這么多人,能恢復良籍對你們來說是件好事,你們想做什么都不會有人約束,我會另外給你們一貫錢,多的我也拿不出來,不論你們想回家,還是有別的打算都可以!
「奴婢還是可以繼續伺候小少爺的!剐闼{捏著染黃紙不放,試圖做些什么。
「善兒,你還想要秀藍姊姊伺候你嗎?」既然她說的話不算話,那就讓被伺候過的小家伙來說。
陸善把頭埋在姜凌波胸前,雖然悶聲卻很堅定的說道:「不要!」
秀藍的臉色馬上不好看了,這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小混球,她忿忿的瞪著陸善,撇嘴道,「娘子,小小孩童可還不曉事,你怎能聽他的!」
姜凌波心里有數,如明鏡般雪亮!负⒆邮菑埌准,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比誰都清楚!
秀藍被嗆得語塞,草草的對姜凌波行禮后,抓起桌案上的一貫錢,斷然離開了。
「娘子不要趕阿奴走,阿奴吃很少,只要有柴房可以睡就好,阿奴很能干的,什么事都會做,就算……沒飯吃也不要緊。」姜凌波才回過神來,就看見阿奴咚地又跪到她面前,難過的哽咽了。
「你不想回去和家人團圓嗎?」對阿奴,她和顏悅色許多。
「阿奴的爹把阿奴賣給了夫人,說是要給阿哥娶媳婦,那回阿奴簽的是活契,滿五年后,阿爹沒了,為了給阿爹買棺材,阿兄又把阿奴賣了一回,那個家,阿奴一點都不想回去!贡毁u了又賣,她對那家能做的都做了,仁至義盡,那些親人沒一個比得上娘子對她的好。
就算現在娘子不記得她了也不要緊,阿奴記得娘子就好了。
「起來回話,日后時時都要見面,動不動就跪,挺麻煩的。」這孩子老實又誠懇,她對阿奴的印象比秀藍好上太多。
「謝謝娘子!顾鹕恚ㄏドw,靦腆的臉露出淺淺的笑容。娘子這是要留下她了吧?
「我有件事不明白!
「只要阿奴知道一定說給娘子知道!顾K于發現自己的用處,娘子忘了許多事,如果有她在身邊伺候,多少能把以前的記憶找回來,這就是她的用處,想到這里,便生出了很久沒有擁有過的信心。
「如果說你和秀藍是我留在璽王府的婢女,為什么只有秀藍留在善兒身邊,你卻去了廚房?」
那位王爺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答應照看「故人」的孩子,她也沒興趣去問,但是用膝蓋想都知道廚房做的是臟累活兒,待在善兒身邊就別說體面什么的,最基本的吃穿用度肯定會比廚房的燒火丫頭好上那么一點,王府是用什么標準留下秀藍,阿奴又犯了什么錯被眨到廚房去的?
阿奴咚的聲又跪了回去,雙手麻花似的藏在褲腿里。「是阿奴無能……」
「那些自責什么的就免了,我不想聽這些!
阿奴吞了一大口口水,娘子真的把往事都忘光光了,而且就連態度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她從來不會問這個,就算被陸府里的人欺負得要死,也總是忍氣吞聲,說什么忍字頭上一把刀,忍過就會雨過天晴之類自我安慰的話。
可是這會兒的娘子,雙眼清明,不拖泥帶水,為什么她會覺得這樣的娘子可靠許多呢?
不過這事要從哪里說起?
阿奴本來就不笨,只是性子單純耿直,也不需要太花費心力組織言語便娓娓道來。
「娘子帶走小少爺后,阿奴想到娘子曾提起王爺的事,便自作主張尋到王府,哀求王爺收留阿奴,沒過多久秀藍姊姊跟著來了,說娘子臨走時命她無論如何要替您照料小少爺,她有您的命令,阿奴哪敢不聽。」
「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要說你單純還是說你蠢?」
阿奴被打擊到了,娘子說話用得著這么直接,戳人心肺嗎?嗚。
「我若是想把善兒托給那女人,還用得著眼巴巴送到王府去?」何況她一個身不由己的奴婢能替她照看什么孩子,根本是說謊不打草稿,偏還有人信了。
「娘子說得對,您要想把小少爺托給她,去王府的時候為什么也沒帶上她?」可娘子也沒帶上自己,自己也是個不可靠的……
「終于想清楚了?」
「阿奴對不起娘子!」她終于知道為什么每回秀藍姊姊看到她的時候都是一副看蟲子的樣子了,她這么蠢,這么好騙,難怪人家把她看扁扁。
「得了,那些過去的事再追究也無益,但是我老實跟你說,這屋子是尤姊的,我也是寄人籬下,我都自身難保,實在無法讓你住下來。」
嗚嗚嗚,說來說去娘子還是不要她!阿奴的心都涼了。
「能能能,有什么不能,咱們不是還有一間雜物間,把它整理出來就能住人,我瞧這丫頭是個好的,就讓她留下來吧,你瞧她那小臉都成苦瓜了。」掀了簾子出來的尤三娘可沒姜凌波那許多顧忌,人多熱鬧嘛,何況這種從無二心的丫頭要去哪里找?
「可是……」
「哪來什么可是,咱倆每天都要往鋪子里去,難道你要把小家伙也帶上?有了阿奴這幫手,起碼可以替你照看著你兒子,何樂不為?」
「嗯嗯嗯,」阿奴點頭如搗蒜,「以前小少爺也都是阿奴在伺候的!」是后來被秀藍姊姊給搶走的……
「不要!」小東西一桶水潑下,他知道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該插嘴,可事關自己,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忍不住瞟來瞟去,聽到決定性字眼,馬上跳出來捍衛自己的權利,「善兒只要娘,別人都不要!」
「那么阿奴和大娘一起去鋪子好了,大娘,阿奴很能干,什么事都能做的,一定不會白吃您的飯,白住您的房子的!贡恍≈髯酉訔墶钤摚
「凌波,你這丫頭太對我的胃口了!」
「謝謝大娘!
「什么大娘,叫我尤姊!我們家妹妹說我還年輕著,可不能被你們些小丫頭叫老了!褂热镔p了她腦袋一個栗爆。
栗爆不痛,阿奴吐著舌,真心實意的喊了聲尤姊,然后傻乎乎的瞅著姜凌波笑了,「娘子,這樣,您看可以嗎?」
「你愛住就住下來,到時吃不了苦,可別哭鼻子!股岛⒆,當丫鬟沒前途!阿奴哪會怕吃苦,可以待在娘子身邊,她滿心滿眼都是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