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哭得梨花帶雨,邢天與心里只覺得諷刺及厭惡。如果岑語默的死能教誰得到好處或是感到歡喜,那個人必然是范嬌兒。
一年前她一進王府,便要求與岑語默共享拾翠苑,隔鄰而居,說想跟「語默姊姊」培養(yǎng)感情,一起侍奉夫君;但她從沒有一天當岑語默是姊姊,而是她最想拔除的一根刺。
這些他都心知肚明,可卻視而不見,一切只因……
邢天與抱起岑語默,走進房將她放在床上,背對著所有人,他在心里對她說:語默,我欠妳的,來世再還。
一旁,梨兒跟小貴哭得傷心,她們倆從小便跟著王妃,她對她們來說不僅是主子,也是姊姊。
王妃本是性情爽朗也愛笑的女孩,和王爺剛成婚的那一年也過得十分甜蜜?勺詮牧替秼蓛合群筮M府后,王妃的性情越顯古怪,如同她的名字般,變得沉默寡言,即使是收到父兄從西北捎來的家書,也不能令她展顏一笑。
「嗚……」想起紅顏薄命的主子,兩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范嬌兒上前輕拍她們的背,假意安慰,「別哭,以后妳們姊妹倆就來跟我吧,我不會虧待妳們的!
梨兒淚眼汪汪的瞥了她一眼,眼底滿是怨懟。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如今王妃死了,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范嬌兒,說不定她現(xiàn)在正在心里得意的笑呢。
邢天與轉(zhuǎn)頭吩咐道:「嬌兒,妳先回房吧;梨兒和小貴,妳們兩人替王妃把衣裳換了,還有叫東虎帶我令牌進宮傳喚高太醫(yī)!
皇族成員死亡,不管死因為何,依律法都得由太醫(yī)查核無誤并開立證明后,才能著手辦理喪事。
「這兒就交給妳們了,我還得給岑將軍寫封信!贯Z默是他的妻子,也是岑君山的女兒,于理,他得立刻通知遠在西北的丈人跟大舅子。
踏出房門,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再望一眼,逝者不可追,不管他欠她什么,只能待日后下了黃泉方能向她贖罪。
離開拾翠苑,他回到書齋開始寫信,提起筆,卻始終無法落下,他該如何說?他該怎么告訴岳父,他的寶貝女兒在芳華正茂之齡逝去?他無法想象岑君山會是什么心情……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是世上最摧折人心的痛呀!
揉了一個又一個的紙團往旁丟,一眨眼已過了一個時辰,可他仍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把筆一丟,他索性站起來走出書齋,朝拾翠苑而去。
他該去看看梨兒跟小貴是否把岑語默打理妥當。她從前很愛漂亮,所以他一定要讓她美麗的死去,這是他最后僅能為她做的事。
來到拾翠苑,梨兒跟小貴已幫她梳好了頭,并換上一件雙層錦織綢緞的衣裳,安適的躺在床上,猶如睡著了一般。
兩人跪在床邊嚶嚶低泣,見他進來,立刻起身挪至兩旁。
邢天與走到床緣坐下,看著她,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么。
他已經(jīng)太久沒跟她說話了。自范嬌兒進王府之后,他的心思便在范嬌兒身上,因為他必須那么做,沒想到卻會讓岑語默想不開。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梨兒,小貴,妳們兩……」話未說完,他突然感覺到有東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邢天與陡地一震,往自己的手看去,即便是見多識廣,從容淡定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見已經(jīng)死去的岑語默像是舍不得離開他似的,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他瞠瞪著眼睛,表情充滿難以置信,哭得淅瀝嘩啦的梨兒跟小貴也看到了,嚇得驚叫——
「。
※※※※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裴美樂隱約聽見哭聲,教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那是氣爆吧?可惡,一定是那個隔壁的女人一時想不開尋死,才會……慢著,這么說來,她掛了?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件事情并沒有讓她感到太多負面情緒。
或許是因為對人生沒有太多依戀,她沒有什么未完成的夢想,也沒有非得去做的事或非得見上一面的人,硬要說有什么放不下的,應該是她有五本書跟兩張DVD沒還吧。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眼前出現(xiàn)了一扇虛掩的門,門縫里透出微光。讓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越靠近,哭聲越清晰,當她推開門,一陣強光教她睜不開眼睛,她伸手一抓,拉住了一只手——溫暖的、厚實的、男人的手。
眼前開始出現(xiàn)模糊的影子,裴美樂努力適應光線,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所及之處,一張英俊的臉正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看他一身古裝,難道是來接收她靈魂的鬼差?
濃密而修長的眉毛、炯炯有神的黑眸、直挺的鼻梁、豐潤飽滿的唇片,還有剛毅性格的臉部線條……如果他是鬼差,那一定是最帥的鬼差。
「你是來接我的鬼差?」她忍不住問。
看著眼前「還陽」的妻子,邢天與頓時說不出話來。這是真的嗎?是老天爺在開他玩笑,還是奇跡出現(xiàn)了?
他濃眉一擰,神情凝肅的注視著她,「妳是人還是鬼?」
她愣了一下。這話是什么意思?她都下了陰曹地府,不是阿飄是什么?「我不是死了嗎?我記得……咦?」慢著,這聲音不屬于她。
是她在說話沒錯啊,可那聲音卻是陌生的,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時,原本嚇到躲得遠遠的梨兒跟小貴相互推著走上前,看著明明死了卻突然活過來的主子,她們眼底有著復雜的情緒。
「妳們是誰?」她看著也是古早人裝扮的兩人,又愣了一下。
如果那個英俊的男人是鬼差,那么這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又是誰?
裴美樂這時才驚覺到自己在一間「古意盎然」的房間里,就像古裝劇里的場景一般,她摸摸自己的手跟胸口,發(fā)現(xiàn)是有溫度及心跳的,也就是說,她還好端端的活著。但怎么會?
「王妃,」梨兒聲音顫抖的問:「妳、妳是人,還是……」
「王妃?」裴美樂瞥見「自己」的手——她那肥軟肥軟的奶油手竟變成了纖纖玉指?
這不是她的手、也不是她的聲音,可她還活著……莫非這就是穿越!
天啊,她還以為那只是小說跟電視劇的劇情,卻真實發(fā)生在她身上,想不到她裴美樂從前是個歹命女,死后穿越居然變王妃?不管這是哪位神明的杰作,對她都實在太厚愛了。
正想著,男子突然攫住她的肩膀,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迎上他的眸子,她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岑語默,妳活過來了?」邢天與皺著眉問。
岑語默?那是她現(xiàn)在的名字吧?哇,連名字都好有氣質(zhì)。裴美樂開心的想。
「王妃?」見主子一臉茫然,梨兒像是想到什么,連忙上前,「糟了,王妃該不是失憶了吧?」
「老天!」小貴焦急的看著邢天與說:「王爺,王妃她好像真的什么都記不得了!
裴美樂暗暗驚訝。王爺?如果他是王爺,而她是王妃的話,那他豈不就是她的丈夫?天啊,胖胖小資女穿越成了窈窕美王妃,還有一個帥到爆表的王爺丈夫……她一直渴望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現(xiàn)在老天爺真給她了?
「岑語默。」邢天與捧著妻子的臉,細細端詳,「妳真的什么都忘了?妳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梨兒跟小貴?」
「王爺,」小貴怯怯地說:「王妃死而復生,或許已經(jīng)不小心喝了孟婆湯也說不定!
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此刻,裴美樂考慮現(xiàn)狀,認為失憶對她來說確實是最安全的應對方式。好吧,她就先裝失憶,再慢慢厘清這一切。
主意一定,她立刻裝出驚慌,一臉茫然地問:「你是誰?我又是誰?」
見她當真忘了自己也忘了他,邢天與心里五味雜陳。讓她回魂,是老天爺給他的奇跡,好教他還有機會補償她;教她失憶,是老天爺給她的恩典,好讓她忘了所有痛苦的事,重新開始。
想到這里,他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王爺,高太醫(yī)到了!」
裴美樂乖乖坐在床上,讓床邊那位白胡子、面容慈祥的老人家——高太醫(yī)把著脈。
「高太醫(yī),她是否無恙?」一旁的邢天與問道。
「王爺,王妃的脈象并無任何異樣!垢咛t(yī)捻須笑著說,「就是身子清瘦了些。」
碩親王府遣人到宮中太醫(yī)院通報王妃猝逝時,真是嚇壞了一干人等,就連在內(nèi)殿的皇上都因為聽聞消息而派人過來查問,可當他抵達王府后,王爺卻說王妃死而復生,著實教行醫(yī)近五十年的他驚訝不已。
依他判斷,王妃應只是身子虛,氣息微弱,才會引發(fā)這樣的誤會。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已虛弱到氣息幽微的人,為何此時卻脈象正常、氣色紅潤?
但不管如何,王妃還好好的活著總是好事,否則他實在不敢想象若遠在西北的岑將軍聽聞女兒死訊,會是多么悲傷。
「高太醫(yī),她似乎什么都不記得了,」邢天與瞥了她一眼,「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這或許是王妃先前的病所引起,」高太醫(yī)其實也不理解這其中原因,只能大略猜測,「也可能是昏倒時撞了頭,目前無法斷定!
「能好嗎?」
「老夫不敢斷言,不過王爺?shù)故菬o須擔心王妃的身體,王妃現(xiàn)在十分健康。」高太醫(yī)語氣和緩的說。
他們以為她是失憶,卻不曉得原本住在這身體里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現(xiàn)在是她——裴美樂,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輕熟女在他們面前。
不過,她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他們可能會因為覺得她病了、瘋了,而把她關(guān)起來。
「王妃,」慈眉善目的高太醫(yī)細細的看著她,「妳別怕,這失憶也許只是暫時的,會慢慢想起來的!
「呃……喔,好!
怕?哈哈哈,剛好相反,她現(xiàn)在不知道有多開心吶!
自己借尸還魂、死而復生,而且還一口氣穿越到古代成了什么碩親王妃,徹底擺脫從前的人生,這根本是老天爺對她最大的安慰跟補償!
如今她身分嬌貴,鐵定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再也不會有起床氣,不只這樣,她再也不必上班受氣,每個月五號等發(fā)薪最棒的是她每天都能吃吃喝喝,看看閑書,然后……喔不,糟了,這兒沒電視可看。
唔,沒關(guān)系,她一定能找到其他樂子來填補空虛的心靈及空白的時間。
「王妃無恙,這兒也就不需要老夫了!垢咛t(yī)站了起來,「王爺,請容老夫告退回宮!
「有勞了!剐咸炫c向他點頭致意,「我請人送你回太醫(yī)院吧!
「謝王爺!
邢天與陪著高太醫(yī)走了出去,喚來東虎,并吩咐他護送高太醫(yī)回宮。
之后,他又走了進來,坐在床邊跟她相望,看得裴美樂有點不安。
這時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人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說日后她得跟他同床共枕,雖然他很帥,但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跟一個陌生男人發(fā)生關(guān)系。
看她兩顆眼珠子轉(zhuǎn)過來溜過去的,像是在思索著什么,邢天與微微蹙起眉頭。她似乎不一樣了……
明明是他的妻,他卻覺得眼前的女人并不熟悉,難道是因為他太久沒接近她,所以對她的感覺及認知淡了、模糊了?
高太醫(yī)說她只是氣息微弱,因此教他誤以為她已經(jīng)死去。可他那時分明探不到她的呼吸,再說她原本病得只剩把骨頭,醒來后竟身體健康、精神飽滿,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岑語默,」他納悶地問:「妳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裴美樂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連名帶姓叫她。是怎樣,這個朝代流行連名帶姓叫自己的丈夫及妻子嗎?還是岑語默跟他感情不睦?
「你叫什么名字?」
「邢天與!
「怎么寫?」
他抓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三個字。裴美樂覺得這還真像穿越小說里會出現(xiàn)的名字。
「你是碩親王?」
「是,我與當今皇上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喔,那你哥……兄長叫什么名字?」她好奇地問。
他皺起眉頭,「妳該稱他皇上!
「抱歉,我一時忘了,那皇上叫什么名字?」
「邢天修!顾f:「修行的修!
「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邢天與沉默了一下,深深看著她,「妳有記得的事嗎?」
「沒有!顾b出沮喪神情。
「也不記得妳的父親和兄長?」
「我有家人?」她訝異又興奮,「那我媽……喔不,我娘呢?」她得小心自己的措詞,絕對不能說些奇怪的、不合時宜的未來話語。
「妳娘在妳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妳父親是戍守西北的大將君岑君山,而妳兄長是少將軍岑語浩!
「喔。」原來岑語默出身將門,家世不凡。哈哈哈,她真是走運,居然能成為一個如此貴氣的女子。
但話又說回來,岑語默是患了什么病,怎會年紀輕輕就掛了?剛想著,她的肚子突然發(fā)出令人害羞的咕嚕聲。
她尷尬的看著他傻笑,「呵,我餓了!
邢天與微微一愣,露出微妙的表情,「我叫梨兒幫妳備膳吧!拐f罷,他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