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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癆梅夫人(上) 第5章(2)
作者:陳毓華
  “這房子這般破爛,如何住人?”他很委屈。

  “我們都住這兒,你為什么不成啊趙鞅?”

  “你這一介婦人竟敢連名帶姓叫我?”他氣得跺腳。

  “我這一介婦人看你在路邊哭得那么慘,好心把你帶回來,若不然,你照原路回白河縣,指不定有人已經滿街在找你了!

  一個穿成這樣的孩子茫然無措的在大街上,隨便有心人把他拐賣了都不知道,不過照他這種挑剔的個性,也許倒霉的會是人口販子……呀,這是不是她開始后悔因為一時母性大發,覷著這樣的冷天,把這小不點帶回來了?

  不過,時間就算倒流回去,她還是見不得他那可憐兮兮又強忍著淚的倔強模樣。

  她尋思過個幾天,再上縣城去問問,指不定有人來尋,誰家掉了那樣的孩子不心急的?到時候再將他送回去就是了。

  被說中自己巴不得沒有人知道的糗事,趙鞅可急了。“本……我哪有哭,那是雪花沾上的濕氣!不許你把這件事情到處說去!”

  春芽極力繃著笑,雖然是個地道的小鬼,卻好面子哩。

  “你以為我愿意迷路?”趙鞅也很糾結,誰叫他天生就不會認路,退一萬步說,他也不愿意好不好?至于會不會有人找他?他才不擔心!

  春芽極力繃著笑。

  “小姐,那這個又是?”黃嬸一直眼睛不離的瞧著盛知豫的胸口,那隆起的一團,一直動來動去的究竟是什么?

  像是知道自己被人點到名,從盛知豫的交領處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尖兒來,白雪可愛的模樣,毛發蓋住眼睛鼻子,讓人一下子看不出來是什么動物,四只小腿軟乎乎的,盛知豫把它托在掌心,它也沒什么力氣,四只爪子平攤的趴著,腦袋蔫蔫的垂著,神情非?蓱z。

  “這小東西,看起來出生沒多久,沒有奶吃,養不活的。”黃嬸搖頭,完全不看好。

  “我看它掉在溝子里,身上有傷,可能是被其它動物咬的,要是不理,怕會成為野獸的食物,總之,先養養,家里正好少了一只看門狗,小雪球養大了,可以看門!彼龑嵲诓蝗绦。

  “也不知道是不是狗?”黃嬸心里懷疑得很,它這長相哪里像土狗了?

  “對了,不說我還忘了,我買了蛇油凍瘡膏要給你,天氣冷,多擦擦,聽說對凍傷效果很好!笔⒅ッ隽艘粋小瓶子,遞給黃嬸。

  這是攏絡。黃嬸心里有數,但心里很受用。

  其實,少奶奶是別院的主子,她想做什么都成,哪需要顧慮他們這些下人的想法?但是她仍然想到自己,自己只是個奴才。

  這時,盛知豫裙下一緊,一只胖胖的小短爪子拎住她的裙子,備受冷落的趙鞅小米團子居然站著打起了瞌睡。

  盛知豫知道他肯定是累壞了,那沾滿泥的鞋子,也不知道在街頭晃蕩了多久?

  她心里一軟,牽起小米團子的手,另一只手把小雪球交給了春芽。

  趙鞅迷迷糊糊的覺得有只手拉著自己,不知要把他往哪里帶,那手很暖和,還軟軟香香的,說不出的好聞。

  沒多余的房間,盛知豫將他領進自己的房里,抱上炕,卸去他的鞋,脫掉帽子,最后替他蓋上被子。

  這么小的孩子,父母怎么會放心讓他一個人出來到處逛,還沒有大人照拂?

  替他撥開黏在額上的發絲,確定他睡得安穩,又給他掖了被角,她走出房門,去了廚房,找了半晌,發現廚下只有一小包的米麩,她用灶上的開水將米麩調勻,找了一塊細紗布,堂屋里黃嬸和春芽大概都忙去了,小雪球縮在春芽臨時給它造的窩,頭連抬一下都沒能。

  她把米麩碗擱在桌上,幾個小步將小雪球抱起,放在大腿上,用細紗布沾了還燙著的米麩湊到它鼻子前晃啊晃的,希望香味能引起它的食欲。

  這么小的東西,一定還沒斷奶,可是家里哪來的奶,之前那丁點,已經被她拿去做了吃食。

  “來,這是好吃的東西喔,吃了才有力氣,才能活下來!

  盛知豫把手都搖酸了,它仍是耷拉著頭,對吃食絲毫不感興趣,她思忖如此下去不是辦法,要不要撬開小雪球的嘴來喂?

  又試了幾回,幸好它終于伸出小丁似的粉紅舌頭,舔了一口,也許咽下肚后發現這東西不討厭,就算閉著眼睛也打起精神開始討吃食。

  一碗米麩很快喂光,它撐起圓滾滾的肚皮,嘴邊還殘留著米麩汁,蜷了兩下,窩在盛知豫的手心里,不動了。

  這種天氣,讓它睡在堂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看起來只好讓它和趙鞅一起睡了。

  這結果自然惹得晚飯前醒過來的小米團子暴跳如雷。

  他居然墮落到和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動物同睡一炕?這是奇恥大辱!

  坐上飯桌,他的臉更扭曲了。

  瞧瞧這桌上是什么菜色?他見都沒見過,油渣炒土豆,秋收時存在地窖的大白菜炒豆角,加了紅薯的糙米干飯,一鍋咸菜臘魚干湯。

  那是人吃的嗎?在他的認知里,那絕對不是!

  “我要吃玫瑰蘭丁、甜酸菠菜排骨、松露白芷寶魚湯、蜂蜜果子香糕、碧粳香米粥!彼鐢导艺洌喼本褪切攀帜閬。

  是誰家大人把孩子這么養的?

  趙鞅的話理所當然被當成了耳邊風。

  “不吃就下飯桌去,不過挨餓了可不能哭,就算你哭,也不會有東西吃,在我們這兒,過了飯點,可就要到明日早上才有東西吃了!笔⒅ヌ匾獍扬埐顺缘蔑w快又香甜的樣子。

  這樣被嬌寵的孩子,她不會拿外頭多的是沒飯吃的人這種話來鼓勵他要愛物惜物,讓他餓肚子,最直接。

  他倔著的小臉有幾分松動,姿態也擺不下去了,他不是不餓,他餓啊,誰知道之前會累到不小心睡著了,他早晨只吃了一顆糖球的肚子早就餓到咕咕叫,餓得受不了了。

  他不傻,他也知道自己身上隨身配戴的小配件隨便都能換錢和吃的,不過,這世間多的是壞人,他這小身板不管走到哪都極為吃虧,想占他便宜的人多的是。

  “這樣吧,你要把飯吃了,待會兒擦過澡,姊姊給你講故事!笔⒅ソo他挾了一筷子油渣炒土豆。

  老實說這不知道是什么的菜還挺香的,趙鞅捧起碗來,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但是說到底他就是個孩子,原則歸原則,他很快扒了一大口,吃到嘴角黏上飯粒都不知道。“是床前故事嗎?”

  “算是吧!

  “要講得不合我意,我就不饒你!”

  “我要說得精采絕倫,有什么好處?”

  “總之,等本……我聽了再做決定。”他跩的咧。

  飯后,盛知豫說要去消食,裹了披風便出屋子去了。

  春芽心想院子就這么大,沒什么好擔心,倒也不去嘮叨她。

  盛知豫走出門,屋外一地銀白,夜色靜然如水,跨過自家木橋,一二三四五六七……她數了數,自己橫走十三步,腳后十二道腳印子,對門就是梅家。

  打從屋外的籬笆可以看見屋里有朦朧的光,可見人是在家的。

  她試著推門,想不到門吱呀了聲,一推就開。

  這男人是懷抱夜不閉戶的精神,還是他膽子大,自恃藝高人膽大,壓根不怕什么宵。

  她踏進一步,梅家這屋子是土夯的兩間房,茅草蓋屋頂,比起自家雖然差不到哪里去,但是憑良心講,很難說住這里的人日子會比較寬裕。

  想起他那已經洗得快要不見顏色的衣服,盛知豫看得出來這個梅嘉謨,或者應該叫梅天驕的男子日子過得挺苦,那些個叱吒風云的過去,讓他風光一時,可風光沒多久,一朝從云端掉進凡間,就連一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都說伴君如伴虎,原來都是真的。

  這般大起大落,他的心里也苦吧?

  “這么晚了,少夫人在這里做什么?”分外清冷的聲音無聲無息的響起,讓她差點滑了一跤。

  她她她……她又沒做什么虧心事,不用表現得這么心虛吧?

  “梅大哥。”

  他身上還是白天穿的那件衫子,這種天氣她披著披風出門還是冷到鼻尖和腳板都快失去知覺,靜靜落下的細雪沾上他的雙肩與睫毛,他卻毫無所覺的樣子。

  這人除了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就連知覺也不太好嗎?

  “嘉謨是你的名字?”她發誓,她要說的絕對不是這件事。

  “字!彼袂椴蛔儯瓦B眼神也不見絲毫波瀾。

  “嘉謨是你的字?”喔,原來!拔襾聿皇浅燥枦]事,我是想來問梅大哥,我家里缺一個長工,能來幫忙嗎?月薪二兩銀子,一年四時衣衫,一年三節有肉菜面粉,一天管兩頓飽,我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如此這般可行?”

  梅嘉謨……梅天驕有些愣住,僵硬的看著她。

  他沉默著,始終不發一語。

  “鄰里互相幫襯嘛,梅大哥是知道我家中情況的,一屋子的老少,石伯年紀大了,體力有限,日子還很長,我懂一點女紅,想繡幾只荷包、扇面或是隨身的小繡件去賣,換些銀子回來,不過城里賣的繃子都不合我意,我還要一張繡架,房子舊瓦需要翻撿,翻了舊瓦,屋后又有半熟的桔子熟了要摘下,家里的木門一到晚上風吹便吱嘎吱嘎的響,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換扇門。再說了,每天要挑水劈柴,堂屋的青磚也要修補,年關快到了,這都是體力活,沒個有力氣的人來做真的不成!彼难凵裾J真無比,等著梅天驕回應。

  一長串的沉寂在他們之間迤邐開來,腳下是冷冷的風卷著細碎的雪花而過。

  回句話有這么難嘛?她笑得臉都快僵了。

  他不著痕跡的觀察她,她潔白的臉凍得紅通通,因為冷,兩只腳不停換來換去,披風裹得緊緊的,身子微微的顫著,她明明冷個半死,就為了這種小事專程過來。

  “給我時間考慮!彼抗庖廊挥睦,但是他那把聲音響在這晚上,沉重又輕柔,隱隱藏著威壓。

  她猶如得到赦令。

  也是、也是,男人嘛,好面子,是應該給他時間思考。

  “你如果覺得可以,那明兒個一早上工,我想你一個人弄飯也辛苦,不如早半個時辰出門,到我家里來一起用飯,我會吩咐黃嬸多切點紅薯,煮一鍋濃濃的稀飯等你……”

  梅天驕聽著她喃喃數著步子回到自家小橋的影子,沒什么情緒的眼里難得露出點極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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