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床,尉遲秀連看都沒看昨晚那些蒙面客離開了沒,用過早膳后,他就帶著耬荳出門尋人去了。
街道上的人潮不多,多數(shù)的商家雖然都已經(jīng)開門迎客,但客人依然三三兩兩,這點(diǎn)就跟長安城有很大的分別,若不是因?yàn)槁煞ㄒ?guī)定宵禁,不然長安城也會是個不夜城,夜夜笙歌到天明。
尉遲秀先是帶她往鎮(zhèn)里一戶人家走去,找到一位林蘭蘭,確定了她并不是沈耬荳的姑姑后,又轉(zhuǎn)往鎮(zhèn)外的小農(nóng)村走去。
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他的手都沒放開過她,大掌一直緊緊握著她柔嫩的小手。
沈耬荳笑盈盈地感受掌中的溫度,覺得心里淌過一道暖流四周的空氣又這么的清新,她心情好得連嘴角的笑都停不了。
尉遲秀眸里有著動人的眷戀,就這么靜靜地陪在她身旁,看著她開心地說話,他心頭便蕩漾著柔情和滿足。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著,路旁的景色逐漸從整潔的街道變成農(nóng)村般的田園菜地,緊鄰的房舍也沒了,出現(xiàn)的是散落的民居,四周隨處可見雞棚、豬寮,幾名務(wù)農(nóng)的農(nóng)夫三三兩兩的聚在大樹下喝茶聊天,十分悠閑。
“這兒真清閑,以后老了過這種隱居生活似乎也不錯!备惺艿剿闹艿臉銓(shí)溫暖,沈耬荳不由得這么說。
“你喜歡這種生活?”他沒想到她看起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也會想住在這樣的地方。
“這樣也不錯,很單純,沒有一些復(fù)雜的心思!彼龔男≡谝粋現(xiàn)實(shí)功利的環(huán)境中長大,來到長安的這段時間,其實(shí)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尉遲秀點(diǎn)點(diǎn)頭,“到了!蹦抗庀蚯胺揭豢。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一間小木屋,木屋前有一小片空地,上頭鋪滿了金黃的稻谷,有一名婦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整理這些曝曬中的稻谷。
沈耬荳心口一緊,有些慌亂地轉(zhuǎn)頭看著他,“是……她嗎?”會是姑姑嗎?上天會對她這么好,讓她輕易地就找到姑姑嗎?姑姑會愿意跟著她一起回去嗎?
“走吧!蔽具t秀微微一笑,帶著她一起走近婦人的身后。
兩人腳下踩著收割完后的稻草,發(fā)出的聲響終于引起婦人的注意,只見她的身影動了動,緩緩地站起身子,順手將自己頭上的斗笠取下。
沈耬荳睜大了眼,一手悄悄地緊握成拳,看著對方徐緩抬起面容,而后——
“不是她!彼蟠蟮赝铝丝跉猓貙χ麚u頭。
不用她說,尉遲秀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名婦人雖然年紀(jì)相似,但容貌與她相差太多了……容貌?
一瞬間,有些什么閃過他腦海,但他還來不及細(xì)想的時候,眼前的婦人已經(jīng)開口道:“你們是誰?來這里做啥?”婦人一開口,濃厚的北方腔調(diào)全跑出來了。
“打擾您來,請問這附近有一位名字里有蘭字的夫人嗎?”尉遲秀笑問。
人帥就是吃香,光憑他那張俊臉,婦人的警戒心就全飛光了,再配上他斯文有禮的舉止,婦人馬上紅了臉。
“那不就是俺嘛!俺叫陳蘭蘭,這位小兄弟,你找俺啥事?”
這下兩人非常確認(rèn),她不是他們要找的沈蘭。
“沒有,我們找錯人了,蘭嬸真是抱歉,打擾您了!毖垡娺@位婦人越來越挨近尉遲秀,沈耬荳一驚,連忙將他扯過來,“很謝謝您,蘭嬸,那我們先離開了!彼龑D人福了身。
他嘆口氣地一笑,“這鎮(zhèn)上的兩位都不是,明天早上我們就起程離開……別失望,長安城里還有一個機(jī)會!彼e手輕撫她肩后的長發(fā),帶了點(diǎn)安撫的意味。
“嗯!彼c(diǎn)點(diǎn)頭,偏著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慢慢地走回暫住的客棧。
隔天,尉遲秀正接過店小二遞給他的韁繩,與沈耬荳一間出客棧準(zhǔn)備上馬,有個婦人突然從對街跑了過來。
她伸手拍拍正背對著她的沈耬荳,“姑娘啊!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她嚇了一跳,一回頭,看見是昨天見過的婦人,送了口氣,“蘭嬸,有事嗎?”
蘭嬸一口氣還喘著,深呼吸了幾口氣后,才道:“小姑娘,昨兒個你同俺說要找個親人是嗎?”
沈耬荳看了尉遲秀一眼,而后轉(zhuǎn)過頭看著蘭嬸,“是啊,有什么問題嗎?”她不懂蘭嬸為什么會突然跑來找她?
“小姑娘,俺昨天看你,就覺得你有點(diǎn)面熟,俺昨天同我家那口子想了很久,后來想起,俺很久以前曾經(jīng)見過一個同你長得挺像的夫人!本褪窍氲搅诉@件事,她才一早就跑來這等人。
“真的嗎?蘭嬸,你是在哪見到的?”一聽見這個好消息,沈耬荳連忙追問。
“但你昨兒個不是說,你親人名字里有個蘭字嗎?”
她快速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鄙蛱m這名字,她總不可能記錯吧?
蘭嬸疑惑地盯著她瞧,一手摸著下巴,“嘖,真的是挺像的,但是那個夫人,她名字里沒半個蘭字啊!
沈耬荳愣了一下,“名字里沒蘭字?”
“蘭嬸,你說的人是哪位?”尉遲秀一聽她這么說之后,昨天一閃而逝的念頭又浮起來,同時心中已經(jīng)有底。
“好多年前,俺曾在尉遲將軍府里見過這個夫人,她是個參軍夫人,叫啥名字俺已經(jīng)忘了,但可以確定沒有俺名字里的字!碧m嬸說道。
尉遲將軍府?
沈耬荳一震,目光緩慢地對上了尉遲秀的眼,從他的眼中,她看得出來,他知道蘭嬸所說的人是誰了。
劍眉微蹙,他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沉重地說:“她不叫沈蘭,她叫……王蕓!
回長安的路上,一股沉悶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著。
許久之后,尉遲秀才又開口,“我并沒有騙你!彼浪F(xiàn)在心底會有的想法。
照樣與他共乘一騎,坐在他身前的沈耬荳,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身子也不再像前天兩人共騎時,親昵地靠在他身上,小臉上的甜笑都沒了,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氣。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姑姑就在你府中?”沈耬荳氣怒地質(zhì)問,他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解釋,她就忍不住滿腔的怒火狂燃。
尉遲秀嘆口氣,真的是很無辜,“我并不知道她是你姑姑。沒錯,初見面的時候,我的確是有閃過這個念頭,但事后對照你所說的名字跟年齡都不對,我才想,或許你們只是容貌正好長得有點(diǎn)像。”
其實(shí)他早就該發(fā)覺的,兩人的容貌那么相近,是他沒有考慮到一件事,那就是當(dāng)初沈蘭離開沈家時的心情。
想一想,當(dāng)年在那種情況離開了江寧,甚至拋棄了唯一能養(yǎng)活自己的手藝,沈蘭對沈家的不諒解,一定很深。
在這種心情下,她當(dāng)然有可能隱姓埋名,從此忘掉沈姓,再也不當(dāng)自己是沈家人,雖然有一部分可能也是顧忌沈老爺子會不死心地追上來,但沒想到沈老爺子也是硬脾氣,一直到病重的時候,才想要見女兒最后一面。
至于歲月跟沈耬荳說的不符,那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改了名、換了姓,年齡當(dāng)然也就增減一些,才不容易被人找出來。
“姑姑……她過得好嗎?”沈耬荳其實(shí)也知道自己有點(diǎn)無理取鬧。姑姑改名字并不是尉遲將軍府的責(zé)任,她一定是為了躲避沈家才會這么做的。
“宋叔對她很好,他們有一對兒女,曜文……也就是你表哥,他是翰林學(xué)士,學(xué)富五車。蕓姨雖然苦過,但現(xiàn)在卻過得很好!蔽具t秀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下。
他真沒想到,一向粗枝大葉的曜文,居然會有比他還敏銳的時候。
想想,當(dāng)初他們在酒樓初次看見她的時候,曜文就已感受到那份血緣的羈絆了,才會直說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當(dāng)初是他沒將曜文的話放在心上,要是再細(xì)心一點(diǎn),他們就不用繞這么大的圈子,還跑到美滿鎮(zhèn)去找人,原來他們要找的人,一直就住在離尉遲府沒幾條街遠(yuǎn)的參軍府而已。
“等我回府之后,我再帶你去見她吧!
沈耬荳點(diǎn)點(diǎn)頭,幽幽長嘆。這份糾結(jié)了幾十年的心結(jié),到底能不能善了?她實(shí)在沒把握能勸一個已經(jīng)拋棄自己所有過去的人,再回去面對那以往的種種。
這份沉重的親情,對姑姑來說,真的是太痛了吧?所以姑姑才會什么都不要了,選擇一走了之……那她自己呢?
想起家里那些功利至上的親人,她的心更沉了,看了尉遲秀一眼。
萬一,秀哥知道了她家有那么一堆令人厭惡的親人,還會想要她陪著他一輩子嗎?
尉遲秀一回到長安之后,就被臨時召進(jìn)宮了。
沈耬荳原本想向他問些事情,但小綠卻告訴他,說有朋友自江寧來見她。
于是,她所借住的閣樓花廳里,現(xiàn)在除了她之外,還坐著一對男女,女的正是她在江寧的閨中好友萬絲絲,而陪伴萬絲絲來的,是萬家鏢局中的其中一名武師。
“什么?”沈耬荳怔然地看著眼前人。
小綠靜靜地站在一旁,對他們所帶來的消息,也是一臉震驚。
三人一起坐在花廳里談事情,說沒幾句,她就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萬絲絲跟武均樂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
“你說我哥娶了誰?”沈耬荳怔怔地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一時間不能接受她所說的話。
她杏眼一瞇,“陳家的女兒。”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她也無法幫忙的地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股寒意侵入心底,一個想法漸漸地在腦中成形,沈耬荳輕顫著身子,一想到那份可能性,她就無法抑制心中的恐懼。
萬絲絲輕嘆口氣,緩緩地道出沈家在她離開江寧之后所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在她離開江寧不久后,陳家也明白沈家有多么不愿應(yīng)允親事,便換個方法跟沈家談條件,那就是兩家聯(lián)姻,互相嫁娶對方的兒女。
聯(lián)姻后,織法一樣由沈家保管,但兩家在生意上一旦有了合作,就等于是擅自將她賣了出去一樣,原本她應(yīng)該早就被押回去江寧成婚,但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尉遲秀,破壞了兩家人的計(jì)劃。
“耬荳,你千萬要記得,不要獨(dú)自一人回江寧。”萬絲絲沉重地交代。她爹原先頗不樂意讓她去干涉沈陳兩家的事情,但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好友嫁給陳雄那種人渣呢?于是咬著牙,她帶著武均樂一個武師,兩人一路自江寧快馬加鞭趕來。
耬荳借住在長安尉遲府里的事情,已經(jīng)鬧得江寧人人皆知,她擔(dān)心陳家會出暗招對耬荳不利。
“爺爺呢?”連傷心都不知道該怎么傷心了,沈耬荳輕聲地問著。
萬絲絲搖搖頭,“沈老爺子的狀況很差。耬荳,姑姑的消息你打聽到了沒?”
她實(shí)在不忍心說實(shí)話,沈老爺子現(xiàn)在的情況,簡直就是吊著最后一口氣,撐著等離家已久的女兒歸來而已。
突地,一陣昏眩襲來,沈耬荳輕晃了一下。
萬絲絲趕緊伸手扶住她,“耬荳!”
她看著她,眼眶微微泛紅,“是有些消息了,但還要等兩天,秀哥回來之后才能帶我去見她!庇貌恢糜衙髡f,光看她眼底隱含的憂傷,她也能猜到爺爺?shù)纳眢w……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武均樂看了沈耬荳一眼。方才他聽見了耬荳喚尉遲大人“秀哥”,這兩人朝夕相處,她終究還是動了情?
“那你姑姑現(xiàn)在人在哪?”找到了人,那真是太好了。
沈耬荳輕輕地嘆口氣,“姑姑……恐怕對家里的怨念很深。秀哥說,姑姑并不是用沈蘭這個名字,而是已經(jīng)改名換姓。”就連名字都能舍棄,可見她脫離沈家的決心有多么堅(jiān)定。
“嗯!比f絲絲點(diǎn)頭,并沒有太過訝異她姑姑會這么做。當(dāng)年沈蘭私奔的事情,她也從爹娘口中了解前因后果,所以很能體諒沈蘭的處境,要是她是沈蘭,她也會跑。
“耬荳,我們能在尉遲府住下嗎?”武均樂突然出聲道。
萬絲絲不解地看向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桌底下,他卻伸手輕扯了她衣袖一下。
沈耬荳先是一愣,“我不知道,這要問一下尉遲伯父!
“嗯,那就麻煩你了,我跟絲絲日夜趕路來此,想先稍事歇息!边是先看看尉遲秀跟耬荳相處的情況后,再決定要不要請尉遲秀幫忙好了。
萬絲絲聽完他的話,也知道他心底想些什么了!班,我真的有些累了!彼芘浜系母炒蜃约旱募绨,一副真的累壞了的模樣。
“等我一下!鄙蚵e荳趕忙起身走到花廳外,一眼就瞧見在閣樓底下的庭園池塘邊逗魚玩的丫鬟。“小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