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家家戶戶準備貼春聯、辦年貨、買雞、買鴨、買臘肉,囤積過年要用的干貨,瓜果、魚兒先養在大缸,或是殺了放冰窖,宴客用的四色糖、八色糕等等也要事先做好。
西北侯府也不例外,針線房、馬房、書房、庫房、廚房、茶房、祠堂,回事處等十二名管事也動起來,該裁制衣服的裁制衣服,該除舊布新的除舊布新,茶葉該換新,馬兒添新草,廚房廚具也要新,祠堂也該點新香,換上新香燭……反正一切講究“新”就對了。
新年新氣象,新的東西看著就舒坦,侯府里里外外都刷上新漆,紅的墻、黑的柱子、青灰色的瓦片,再配上長年不凋的綠柏樹長青松,怎么看怎么好看。
第一次操持過年瑣事,又是京里數一數二的侯門大戶,沒什么經驗的顧喜兒真的忙不過來,都有些暈頭轉向,只能讓玉璧、玉芽跟在身后拿本小冊子記下,免得她忘東忘西,記不得她要做什么。
在這忙碌中,她爹娘打發大哥、二哥來給她送年貨了,共送來一車煙燻過的肉干,一車自家曬的豆角、蘿卜、蘑菇、榛子,另一車是醬菜、腌辣大白菜、豆瓣醬和小魚干酸辣醬等。
這些全是顧喜兒想了好久卻吃不到的農家小菜,京城雖大卻找不到她要的口味,一看到三大車的家鄉味,很少為某些事感動的她瞬間紅了眼眶,突然想爹想娘了,更想家里的阿苦。
至于她兩個哥哥嘛……根本是來陰她的!
一個是才考取秀才,現在就說要進國子監,讓他妹婿去走后門,另一個更是大言不慚,想進禁衛軍,將來的宏愿是禁軍統領。
這不是她親哥吧,肯定是半路認來的假貨,坑起妹妹不手軟,一文一武齊發功。
只是在這兄妹重逢的相見歡中,還說不到兩句體己話,皇后的懿旨就來了,叫人很是錯愕。
“皇后娘娘召見我?”顧喜兒蹙眉。
明明再過幾日便有宮宴了,五品以上的官員妻子都會進宮,皇后卻在這時候召見她,是否另有玄機?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在牧司默攪亂京城一池春水后,損失慘重的五皇子整日像被狗咬了一般陰著臉,身為五皇子母親的皇后找上牧司默的夫人哪會有什么好事,腦子沒泡在水里的人都想得到,這是替兒子出氣來了。
“妹妹,皇后找你做什么?”不了解朝廷局勢的顧孟槐傻傻地問,他知道皇后很大,但妹妹不怕她。
“看我活潑可愛、善解人意,找我聊聊怎么做才會人見人愛!鳖櫹矁汗首魈詺,又大又亮的眸子眨呀眨。
“說人話!鳖櫭咸┚惋@得沉穩多了。
“二哥,聽不懂人話不是你的錯,下次把你那身獸皮穿來,我們會記得你的原身是猴子!彼龘P揚眉,做了個鬼臉,論起唇舌之戰,能贏她的沒幾人。
“顧丫丫,膽兒肥了。”敢下他面子。
顧喜兒玉顎一揚,拉起身側男子的手!拔矣锌可搅,在家從父、出外從夫,還沒聽過外嫁女從兄的,二哥,你別仗著多讀書幾年就欺負文盲妹妹!
“你文盲?”這得多大的嘴才不會笑破肚皮。
她理直氣壯!拔易R字,但不會做文章,你叫我寫一篇論資質通鑒,信不信我哭給你看?”
不怕流氓狠,就怕流氓有文化,一見耍起無賴的妹妹,滿肚子腹黑的顧孟泰棄筆言敗。
“你自個兒說說皇后為何要召見,我這一琢磨就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禍!
“什么叫又,我又不是天生惹禍精,你找不到天底下比我更善良的人!
一說她善良,所有人不是翻白眼便是輕哼一聲,表情十足的說著:你哪來的臉說自己善良,黑羊、白羊狹橋相遇,不是勇者勝,而是你通殺。
“妹呀,我們不要自欺欺人好嗎?你二哥是奸人,他說不對勁就一定有問題,你知道陰險的人都有同樣想法!彼皇钦f皇后陰險,而是以他對自家兄弟的了解,肯定是個陰的。
“大哥,想兄弟鬩墻嗎?”顧孟泰挑眉。
顧孟槐樂呵呵的撓耳傻笑,笑完后往侯爺妹婿肩上一搭!拔颐妹萌雽m不會有危險吧?”
他這可說到重點了,一針見血,連嫌親大哥傻氣的顧孟泰也難得贊他一句,“幸好沒笨到無可救藥!
牧司默面色嚴肅!捌鹪词俏,我得罪了五皇子!
“五皇子又是誰?”兩兄弟異口同聲問。
“皇后她親兒子。”顧喜兒回答。
這話簡單扼要,連有勇無謀的顧孟槐都聽懂了。
“能不能裝病?”
顧喜兒搖頭,“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皇后想拿臣子的妻子毫不費力,哪天裝著裝著就讓你真病了,沒多久就起不了身,最后香消玉殞!
兩兄弟一聽齊齊露出奮,看向牧司默的眼神像要殺了他陪葬,護不住妻子的人都該死,廢物一個!
“我會陪她入宮!蹦了灸⒖痰。
后宮的女人個個是蛇蠍,為了自身利益可以犧牲任何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
這話聽得順耳。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直點頭。
可顧喜兒不依了。“你進宮干什么,后宮是男子止步!彼チ艘矝]用,反而會被人嘲笑是妻奴。
只要是名冊上有的人,牧司默都不辭辛勞的挨家挨戶去要銀子,有的給、有的不給,但不論給不給,人家見他老把“夫人說”掛在嘴上,都一個個酸言酸語的笑他懼內,妻兒子、妻奴、倒插門的……怎么難聽怎么來。
牧司默笑著一撫妻子柔順黑亮的發!拔胰フ一噬弦y子。”
“找皇上要銀子?”
三兄妹同時咋舌,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父債子還、子債父償,五皇子欠錢不還,我向當老子的要不成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天家父子也不能賴我帳!彼槺愫突噬狭牧倪@筆債從何而來。
皇帝正值壯年,他還能在皇位上待個千秋萬載,沒有一個皇帝喜歡兒子背著他撬墻角,還盼著他早死。
“說得有理,相公我支持你!
夫妻倆相視一笑,把哥哥冷落一旁。
等得不耐煩的鳳儀宮總管太監常公公尖著嗓子催促,換上二品誥命服飾的顧喜兒這才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走出。
常公公見她一身隆重的打扮,心里咯噔一聲,明白皇后娘娘要為難了,這是難啃的骨頭,不是善茬。
“還不走,看什么?本侯爺的夫人天生麗質、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不過你這老太監下面都沒了,勸你少看兩眼,想擼都沒根!蹦了灸@話惡毒極了,比刨人祖墳還缺德,把趾高氣昂的太監都氣哭了,蓮花指一翹嗚嗚輕泣。
“常公公,相公正火著呢,你可別火上加油惹他更火大,快把眼淚給擦了,要是他犯起渾我也拉不住,你在宮中多年,應該聽過他的名聲。”顧喜兒好心提醒,打量了下,這貨十指織纖,比她的還好看。
一想起西北侯的渾性子,常公公不敢再哭了,鼻子一抽,道:“侯爺這是……”他有不好的預感。
“本侯爺要進宮!彼┥铣⑼∫。
“可……可皇后娘娘沒召見侯爺……”他一開口就咬了舌頭,可見有多震驚,外面的傳聞不假,西北侯真是妻奴。
牧司默睨他一眼!盎蕦m內只有皇后嗎?你把皇上放在哪里?你這狗奴才的主子只有鳳儀宮,看不見金鑾殿的那位?”
大不敬的話把常公公嚇到兩腿發軟,連忙向金鑾殿的方向連叩三響頭,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侯爺帶夫人騎馬去,常公公你慢走,別崴了腳!闭f完,牧司默抱起妻子大步往外走,無視其他被皇后派來刁難自家夫人的宦官和宮女。
高大駿馬一身墨黑,毛發油亮得好似漆上一層油脂,都可以當鏡子來用了,旋風呼哧一聲,馬耳朵像兩面小扇子搧呀搧的,充滿靈性的往背上瞄了一眼,見自家主子抱著女主子坐上它的背后,立即揚蹄撒歡。
等常公公等人氣呼呼地沖到侯府門口想攔下人時,十幾雙錯愕的眼只看得見揚長而去的背影。
那畫面美得叫人落淚……是真落淚了,一群人哭得像死了爹娘一般,好不傷心,因為沒辦好皇后娘娘交代的事,等他們回宮后準沒好果子吃,杖責一頓少不了。
他們看看一旁破爛不堪的轎子,轎底動了手腳,一旦西北侯夫人坐上轎,抬轎的侍衛再左搖右晃,大概到了宮門口底兒就掉了,坐在轎子里的女子也會滾地三圈。
只可惜人家不上當,西北侯是何等人物,見過的世面還少嗎?宮里的陰私想必他也知曉不少,哪會輕易被算計,難怪他寧可騎馬入宮也不接受皇后娘娘的“美意”,一溜煙就把接人的宦官丟下,自個兒揚長而去。
唉!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喜兒,皇后她若有心刁難,那個……我不介意你用一用,有事為夫替你擔著,不怕,把天捅破了還有我西北侯!彼粫a天,但能帶她逃到西北避難。
“你是指天打雷劈嗎?”她調侃的說著,看到丈夫不管不顧的維護,她像喝了一壇子蜜似的,整個人都發甜。
到了皇宮,顧喜兒在女官的引路下去了鳳儀宮,凝視著妻子離去的身影被宮檐掩住后,牧司默才一臉肅然地走向御書房,眼中滿是肅殺之氣,彷佛在天空盤旋已久的巨鷹俯沖而下,尖喙叼起奔跑中的黃羊。
“你就不能一天不給朕惹麻煩嗎?看看朕這一堆全是彈劾你的奏章,你就消停幾天吧!”皇帝恨鐵不成鋼的瞅著他的愛將,一個頭、兩個大。
“皇上,臣給您送好東西來!彼肿煲恍。
“朕還缺好東西?你這猢猻老給朕出難題……”皇帝隨便一瞥,話聲戛然而止,眼神也變了,盯著他呈上來的“好東西”。
“是不是很好,臣特地給您送來的!钡、大哥,我給你們報仇來了。
“哪來的?”皇帝龍眉深鎖。
“皇上何必管哪來的,重要的是冊子上的名單寫的臣子名字,皇權在上,還容不得內賊囂狂!
皇帝沉吟著,臉色難看。
不知大難臨頭的皇后娘娘此時正端著威儀,冷冷地望著朝她行禮的女子,竟然敢不下跪,只屈著膝行福禮,她就不叫起身,看著女子能撐多久。
看著那一身明晃晃的二品誥命服,那是直接向自己這個皇后挑釁,意思是她顧喜兒是有品級在身的官眷,并非一般百姓,自己可以罰她長跪不起,也可以言語羞辱,卻不能隨意打殺。
這二品誥命是皇上賜的,打了她等同打了皇上的臉,到底還不是皇太后,依舊得忌憚三分。
“哎呀!腿有點打顫,我就坐一會兒吧,這地上是白玉嗎?皇后娘娘你銀子真多,鋪了 一地的玉片讓人踩,皇上知道嗎?朝中臣子知道嗎?千千萬萬的百姓知道嗎?”
顧喜兒直接往地上一坐,大剌剌的兩腿打開,一副莊稼漢剛拔完地里的草,坐在田梗上納涼的樣子,讓有點受不住這畫風的皇后眼皮抽搐了好幾下。
而那一聲聲“知道嗎”似在喝斥皇后鋪張浪費,濫用民脂民膏建構自己的快樂,不苦民之苦,反而拿著他們的骨頭和血肉來享樂。
這看似不經意的一段話卻是往皇后心口插刀,把她原本想藉機發作的訓言又噎了回去,一口老血差點往外噴。
“放肆!皇宮內院豈容你造次,堂堂二品誥命夫人,此舉成何體統。”一名內侍大聲斥責,譴責顧喜兒席地而坐的不當行徑。
顧喜兒一臉驚訝。“啊,不能坐呀?這玉鋪得比我們鄉下的坑床還好,還溫溫的,是相公說的暖玉嗎?這可值錢了,皇后娘娘你這片玉地可以養活我們山桃縣三萬百姓兩年吶!臣婦村子里的王大叔也能娶得起老婆了,他三十多歲還是光棍兒,老是哭著沒人送終!
“送終”是多不吉利的字眼,這村姑是存心觸她霉頭嗎?粗鄙的言語叫皇后又恨又惱。
“西北侯眼睛瞎了嗎?怎么弄了這種玩意入府,他是多么自甘墮落,才會不管香臭都往府里拉,他爹的臉面快被他敗光了!被屎笪嬷,十分嫌棄的對著改坐在她下首的顧喜兒道。
敢說她男人,皇后這鳳位坐膩了吧?顧喜兒眼中一閃冷意,中指和拇指一搓,沒人注意到她指縫中發出類似雷電的滋滋聲。
“姑母,這也不能怪西北侯,軍營待久了總會昏頭,尤其西北,一帶女子稀少,只要能生養便搶手得很,西北侯這是饑不擇食,一不小心就被纏上了!弊谝慌缘内w荷月看著是在打圓場,實則是諷刺。
這女人哪有她好看, 一看就是牧司默娶來湊趣的,隨便丟哪兒都成。
哇!好美的女人,比她見過的女神們還要美上幾分,簡直是人間極品了,可惜那張嘴太臭了,讓她的逆天美顏連掉了好幾個檔次。
雙目垂視的顧喜兒故作在估算鋪地玉板值多少銀兩,耳朵聽著兩個女人的評頭論足和嘲笑,心里不屑。
“皇后娘娘指的是臣婦嗎?原來皇上恩封的誥命夫人在皇后娘娘眼中不是個東西呀,回頭臣婦跟相公說說,在這宮里皇后娘娘最大,皇上說的可不算數。”
她在心里想:不坑死你也要讓你像吞了死蒼蠅一樣難受!
“胡言亂語!你……你……”皇后一聲“掌嘴”梗在喉間,她真想狠狠的搧上幾巴掌,可是她若真罰下去,豈不是證實了鳳威濤天,猶勝帝言。
這村姑真是犄角旮旯出來的鄉下丫頭嗎?怎么每句話聽來都能翻天?
“你給本宮跪著,本宮今天就代你婆母教教你什么是謹言慎行!”皇后冷喝一聲。
叫我跪我就跪?美得你!
顧喜兒支支吾吾地往皇后面上一瞅!霸谖覀冟l下,只有人死了才跪,皇后娘娘你你還活著,萬一臣婦這一跪……咱們不跪了成不成,萬一跪死了臣婦擔當不起!彼室庥昧司渫猎挘@得沒教養。
“你……你竟敢咒本宮,好大的膽子!”皇后氣得嘴唇直顫,戴著鑲寶石玳瑁指套的尖指顫抖著指向顧喜兒。
“皇后娘娘要癱了嗎?快、快請太醫,朝人中扎幾針就沒事了,皇后娘娘你可別死呀!相公沒銀子的,再封一個新后我們侯府可拿不出像樣的賀禮!迸阍嵛锏故怯袔讟,是含在死人嘴巴里的,打仗時從人家陵墓里扒來,防腐避邪兩相宜。
皇后真被她的“無心之語”給氣著了,胸口起伏不定,服侍的宮人趕緊端來熱茶一飲,呼吸才平順了一些。
“你會不會說話呀!西北侯娶你真是他的不幸,早該一腳踢開了,還留下來相見兩厭干什么!壁w荷月擺擺手,在她進西北侯府前,這女人快點消失吧,省得將來礙她的眼。
“你誰呀?”顧喜兒撇嘴,美人怎么看怎么好看,顰眉一怒也美得像幅畫,只可惜是一朵白蓮花。
“你連我是誰都不曉得?”趙荷月覺得被冒犯,怒不可遏。
顧喜兒不雅的一聳肩,看得重規矩的眾人直搖頭。“我初為人婦,又剛到京城,認識的人不多,相公說京里的達官貴人沒一個好人,連婦道人家都是奸邪,腹里藏刀,叫我少接觸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