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直到深夜,于凡朋才終于回房休息。
今天對他而言,是難熬的一天。
范蘭英意外落水,幸好船東懂得水性立即下水救人,除了喝了幾口水之外別無大礙。
但她落水一事,可讓他母親氣壞了,足足叨念了他一個多時辰才肯放人。
離開母親的房間之后,他又去范蘭英房里探望她,安撫因為嚇壞而痛哭的范家千金,直到深夜才終于獲得平靜。
回到房里,里頭還點著明亮的燭光,蘇盈盈正坐在燈下,繡著他的荷包。
“您回來了!笨匆娝貋恚⒖倘酉箩樉,搬了凳子,擱在大茶壺的拖把旁,用力提起手把,替他倒茶。
“來,喝茶!彼昧⒉璞频剿媲啊
“謝謝你。”于凡朋舒口氣坐下來,慢慢喝著那杯茶,蘇盈盈站在他面前,關切地望著他。“蘭英小姐沒事了吧?”
“沒事了,只是受到驚嚇,希望她別染上風寒!庇诜才髧@息。
“你呢?你沒受傷吧?”于凡朋想起她也受到重力壓迫,不知道有沒有事?
“我沒事,好得很呢!”
她故作輕快地舞動手腳,本想證明自己沒事,沒想到,她連自己扭傷了腳也沒察覺,這一踢動拉扯到,忽然一陣抽疼,讓她輕叫了聲。
“怎么了?”于凡朋立刻抬頭,急問:“你受傷了?”
發現她可能受傷,他的反應比看到范蘭英落水還大。
“沒事啦,可能只是一點小扭傷!碧K盈盈搖搖頭,表示無所謂。
“我看看!”她無所謂,但他有所謂。
“!”小小人被他大手一拎,就給拎到眼前。
“在哪兒?”于凡朋拿那雙分外嚇人的大眼直瞪著她,要她乖乖指出傷處。
“應該是在這兒……”蘇盈盈隨手指指自己的腳踝處,沒想到對方竟大膽到把她的裙擺猛力掀到小腿上,還湊近去看她的腳踝。
“。〔灰毙⌒∪擞质且唤,整張臉爆紅,拼命想把裙擺拉下來遮住白細的雙腳,但他卻死壓著她的裙擺不放。
“別吵,讓我看看你的傷處。”
“我沒受傷,只是受到一點擠壓——”她胡亂解釋,希望他能夠安心,然后快快放開她。
于凡朋不理,還是直盯著那對他而言細小到不行的小腳踝。
“看來是無外傷。”他稍微放心了些。
“我剛才說了呀,所以您放開我好嗎?”
“但有些紅腫,可能需要推拿消腫去瘀!彼袛。
“不用了,只是有點兒紅,應該明天就會自然消失了!彼髨D安撫他過大的反應,但成效不彰。
“不成,一定得推拿!我去拿藥,你等會兒!”
“啊,少爺——”蘇盈盈才想阻止他,他已經離開房間,沖去拿藥了。
于凡朋是個體恤下屬的人,入夜后,若非緊急要事,他絕不會打擾下人休息。
但為了蘇盈盈,他特地去把已經就寢的涂總管挖起來,要他幫忙找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
蘇盈盈一看到他捧來四、五種藥膏、藥布還有藥水,便傻了眼。
“呃……少爺,我只是一點小傷,應當用不著這么多瓶藥吧?”況且她的腳踝不過是尋常人的指頭粗,殺雞焉用牛刀呢?
“多擦點說不定好得快!彼戳丝磶追N藥的類型,立刻下了決定。“先擦藥水,再抹藥膏,最后貼藥布。”
“什么?”她會淹沒在藥水藥膏里吧?
“少、少爺,只要藥膏就好,拜托!”饒了她吧!蘇盈盈苦著臉不斷哀求。
于凡朋瞇眼瞧著她,又看看手中那幾瓶藥,最后只得不情愿地妥協了。
“好吧,今晚先擦一瓶看看,如果明天沒起色,得再換別瓶!彼孪嚷暶鳌
“好,謝謝少爺!币淮我黄,她可以接受啦。
于凡朋選了涂總管推薦最有效的那種藥膏,打開盒蓋,準備拿指腹沾取——
“啊,我自己來便行了!彼B忙說道。
“胡說!你的手指那樣細小,怎么可能自己涂抹?我來!”他駁回請愿,徑自沾取藥膏,往她的腳踝抹去。
我的手是小,但我的腳也一樣小呀,為什么我不能替自己抹藥?
蘇盈盈癟起小嘴,忍住抗辯的沖動。
她知道,現在他不會想聽到她的嘀嘀咕咕。
于凡朋拿自己的指腹,以畫圓的方式,輕緩地把藥膏在她小小的腳踝上推勻。
她的腳真的好細小,可愛到不行,他定定凝視著,眼中流露深深的寵愛。
望著他溫柔的眼神,蘇盈盈心里好甜、好幸福,但想到這樣的情景只怕再也不長久了,頓覺鼻頭一陣酸楚。
“少爺,蘭英小姐,生得什么樣子?”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未來的妻子是什么模樣。
她相貌美嗎?身材高嗎?給人的感覺是溫柔,還是嫻雅呢?
只可惜她不能露面,無法親眼看見對方的模樣。
“她?就女人的樣子!庇诜才髮Ψ短m英沒有特殊感覺,只覺得她和一般女人別無兩樣。
“那——她美嗎?”
美?他對她沒特殊感覺,但以客觀眼光來說,她的樣貌算生得不錯,這點他不能否認。
“算美吧!彼S口敷衍,繼續替她推散瘀腫。
少爺承認她美……他親口稱贊她生得美……
蘇盈盈感覺一顆心沉入水底,小小的腦袋瓜,不斷被這個絕望的想法推擠,導致尋常的思緒完全停擺。
要不是這樣,她應該會想到,方才他所說的“算美吧”,實在稱不上是一句真心的贊美。
“那么少爺,您……”會娶她嗎?
她很想問,但害怕聽到答案。
于凡朋終于滿意了,抬起頭,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于是問:“什么?”
“不,沒什么!碧K盈盈連忙搖頭。
她不想知道答案!
至少現在還不想,因為她需要更多時間,好慢慢遺忘對他的依戀……
屋漏偏逢連夜雨,于凡朋周遭風波不斷。
隔日,落水的范蘭英果然染上風寒。
身為始作俑者的他難辭其咎,只得經常前去探望,表達歉意與慰問關懷之意。
這結果讓于母以及范蘭英大喜,心想這是綁住他的好方法,于是變本加厲的利用這個機會,逼他得一日三次到范蘭英房間探望。
無論于凡朋說自己在外有多忙,多么分不開身,還是會被范家千金,“突然變得虛弱”的身體狀況給逼回府。
幾日下來,除了疲累之外,他已厭煩無比,但依舊得耐著性子前去應付。
每回見到他來,范蘭英都很高興。
于凡朋見她氣色不錯,好像痊愈得差不多了,她卻一直堅持自己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好轉!
基于對她的歉疚之心,他依然應她的要求,在該去看她的時候就去看她。
除了范蘭英那里必須應付之外,他母親也不甘寂寞前來湊熱鬧,不但逮到機會就暗喻,甚至明示要他盡快向范蘭英求親,還往往一嘮叨就是半個時辰。
把時間浪費在府里,自己該做的事并不會因此減少,他仍得利用時間完成延宕的工作。
于凡朋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有時忙得連飯都沒吃,也常常睡眠不足。
如此周而復始,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已經瘦了一小圈,臉色也變得很差,只想狠狠倒頭大睡一覺,什么都不理。
再這樣下去,連他也要生病了!
于凡朋坐在書案前,揉著額際,真的有種頭昏眼花的感覺。
“少爺,您不舒服嗎?”蘇盈盈本來抱著墨條,乖乖在一旁替他磨墨,一看他停下來猛揉太陽穴,立即問道。
“嗯,有點頭疼。”
“那我替少爺揉揉吧?”以前他頭疼時,也都是她替他按壓止痛的。
“用你的手?”他好笑地故意盯著她那超小的小手。“你只怕得用踹的,我才稍微有點感覺吧?”
“啊,我忘了……”她又懊惱起自己小而無用。
“不要緊的,現在舒服多了,已經不疼了!笨闯鎏K盈盈的懊惱,于凡朋笑笑地安慰她。
“少爺,您最近好像瘦了些,應該要多休息才是!碧K盈盈早就發現他最近消瘦不少,還奇怪老夫人和范蘭英怎么都沒發現,她們沒要他多休息嗎?
她哪知道,于母與范蘭英都是在意自己比別人多的人,即使是自己最親近、親愛的人,也不可能比她們自身分得更多關懷。
現下范蘭英一心只想嫁入于府,而于母則作著于范結親、壯大于府的美夢,她們怎么會關注到于凡朋的身體?
蘇盈盈替他覺得心疼,好想要他好好歇息別出去了,但她人微言輕,只能勸他多休息,無法替他爭取更多放松的時間。
“我哪有時間休息?手邊這么多事,忙都忙不完!彼麌@息。
“那就別去蘭英小姐或是老夫人那兒了,讓涂總管代替您去探望吧!”
“我娘不會允許的,說不準,還會把涂總管轟出來,我不想為難涂總管!彼锏男宰,他很清楚,她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人。
“可是您的身子……”
話還沒說完,門上就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對望一眼,心想:又來了!
“少爺?”涂總管遲疑地在書齋外頭喊道。
“少爺,老夫人要我來提醒您,該去看蘭英小姐了!
果然!于凡朋與蘇盈盈同時嘆氣。
于凡朋真的很煩很累,偏偏他已陷入流沙里,難以脫身。
“知道了,我馬上去!彼夂暗,伸手要捧起蘇盈盈放入懷中。
蘇盈盈突然后退一步,平靜地搖頭!安唬∩贍敗詡兒去蘭英小姐那里吧,往后……我不跟您去了!
“你說什么?”于凡朋擰起眉,狐疑地瞧著那個突然鬧起別扭的小人兒。
“為什么?”他明白,她不想去一定有原因,但他想知道因由。
“我去那里……不方便!彼е健e過頭,專注望著一旁的桌面,好像上頭有什么讓人目不轉睛的美麗圖案。
“什么叫不方便?”他瞇起眼,危險而緩慢地問道。
“就是……不方便!彼膊恢涝撛趺凑f,她只是不想再跟著他到范蘭英房里;看他跟未來的妻子親密相處,她無地自處。
他在范蘭英身邊的每一刻,對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他與未來的妻子培養感情,根本不需要她在場,她是多余的。
“您與蘭英小姐,應當好好培養感情,并不需要我這外人在場,求您不要逼我去了。少爺,我真的……”很難受!
“不該在那兒!碧K盈盈痛苦地閉上眼,掩飾其中的痛苦。
“你要我與她培養感情?范蘭英?”于凡朋提高音調,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什么。
“我娘逼我接受她,范蘭英逼我接受她,現在,你也要逼我接受她嗎?”他怒聲質問。
“我只是……”她也不想呀!但她有選擇的余地嗎?
她不能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給他一個溫暖的家,所以只能選擇退讓。
她做不到的,就讓其他女人來替她完成吧!他值得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因此,她不能自私。
只是,她終究還是不夠慷慨大方,沒辦法眼睜睜看他與其他女人親近,還能毫無反應,所以她只能逃避。
只能逃……
“好!你不去無所謂,我可以自己去,但你別以為,連你也可以強迫我和誰在一起!告訴你,你沒有那資格!”于凡朋怒聲說完,隨即扭頭大步走出去。
書齋的門被摔上,蘇盈盈緩緩跌跪在地,雙手撐著桌面,雙肩不停顫抖。
克制不住的淚水,洶涌地流下,在桌面匯集成一攤小水洼。
她也不想呀!
她根本不想讓少爺去范蘭英身邊,她只是不能太自私……
然而,為了不讓自己心痛,所以要拋下他,這不也是一種自私?
好像無論怎么做,她都無法做到不自私。
或許,她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她的心真的很痛,她快撐不住了。
她想,離開于府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