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荷看著夏侯昌冷冷臉孔,她忽而勾唇一笑——
能把他氣到在二皇子及宰相面前失去控制,她也算是有些分量了。
“要我閉嘴很簡單。你給我一把刀,讓我一了百了,我就永遠閉嘴了……”東方荷說。
“大膽!”夏侯昌大吼一聲,屋內所有人全都嚇到說不出話。
因為從來沒人聽過夏侯昌提高音量說話,更何況是這種怒吼。
二皇子和沈素亦是一驚,不由得在東方荷身上多放了一些注意。
夏侯昌和東方荷對望著,她氣到滿臉通紅,他則是臉色愈沉愈冷,終至臉上再不讓人看出任何表情。
因為他不能讓這些人把東方荷當成對付他的把柄。夏侯昌從她臉上移開目光,面無表情喚進管事交代道:“給她一把刀,讓她到房里一了百了,別讓血污了二皇子的眼。”
東方荷以為她的心不會再痛了,但她還是瑟縮了下身子,可她仰起下巴,看也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便走人。
夏侯昌給管事使了眼色,管事懂了主人的意思,立刻喚來幾名護衛護在東方荷身后,務必保她平安無事。
此時,始終站在夏侯昌身邊的沈蕓娘,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這等地步,嚇到臉色發白。
府里誰不知道夏侯爺待東方荷不同一般,如今東方姑娘既因她的一句話而來到“彩蝶廳”,那一切的帳豈不是要算到她頭上。
“夫君,饒了東方姑娘吧!鄙蚴|娘立刻跪倒在夏侯昌的腳邊。
“如何饒?”夏侯昌寒眸往沈蕓娘一射。
沈蕓娘頭皮頓時發麻,心神不寧地看向父親求救。
“爹!鄙蚴|娘雙目噙淚地說。
“府內染了血,總不是個好兆頭。”沈素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原本還以為這東方姑娘在夏侯昌心里有些地位,沒想到他當下就任由她生死自滅。
傳言不假,這夏侯昌果然無情!
“管教無方,請二皇子見諒。”夏侯昌拱手為揖,寒聲說道。
這么一鬧,司徒長達酒也醒了不少。
夏侯是他登上王位的最大助力,而這東方姑娘在府里原本也該算是一號人物,就這么莫名其妙死了,總不是件妙事。
“沒錯,這姑娘倔得有味道,就這么白白送走一條命,實在可惜。”司徒長達陪著笑臉說道。
“再有味道也不該放肆!毕暮畈淅涞卣f道,故作不經心地將顫抖的手背在身后。
他知道他的人不會讓東方荷出事,也賭沈素這些家伙會開口替東方荷求饒。但東方荷那外柔內倔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所以,雙手仍會顫抖啊。
“不如讓這女子將功贖罪,今日保全她一條命,之后把她送到你替我準備的那處別院里。你跟她說她既是你的人,身分自然不是一般,若能服侍得本王愉快,我登基之日,便封她為妃。”司徒長達右手一揮,以一種降恩語氣說道。
“多謝二皇子。”夏侯昌再朝門口管事拋去一眼。“還不快去傳二皇子旨令。”
管事鎮定地往前走了幾步,在確定屋內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他便拔腿快跑了起來——
老天保佑,千萬別讓東方姑娘做出傻事來!
因為東方姑娘若離開了,這宅院就沒人能讓主人有點人味了。
就在管事跑到一條老命都去了大半之時,“聽荷院”里已經擠入了無數的人。
“東方姑娘,您別做傻事。 苯鸫旱谝粋沖到東方荷的面前。
東方荷手里拿著隨身攜帶的短刀,壓在自己頸間,阻止金春再往前。
“東方姑娘,您別嚇我,我給您跪下,您放下刀子好嗎?”金夏立刻雙膝落地。
東方荷真的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她才剛回到“聽荷院”,什么東西都還沒碰到,這幾個女人就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全都退下!睎|方荷寒聲說道。
“東方姑娘,您稍安勿躁!辩姽苁職獯跤醯穆曇魪耐忸^傳來!爸魅艘覀儽D粭l命啊!”
東方荷一怔,卻沒有松開匕首。她看透夏侯昌的沒心沒肝了,還要他這種施惠做什么?
“東方姑娘,稍安勿躁。”鐘管事一看到她脖子上的匕首,一下心安于她還沒做傻事,一下子又急得滿頭大汗——
刀都壓在脖子上了啊。
“跟他說,我今天不是死,就是要離開這里。”東方荷說。
“東方姑娘,刀子先放下。有話好說,主子說您可以離開這里。”鐘管事擠出笑臉說道。
“他讓我離開的條件是什么?”她不信事情有這么容易解決。
“二皇子說要將您帶去別院,還說將來要封您為妃。”鐘管事急忙說道。
東方荷一聽,笑了出來,而且笑到不可收拾,笑到全身都顫動不已。
難怪他不愿說她是他的家人,而說她是他的女人。因為女人可以隨便贈予別人的,她對他也沒什么不同。
他擁著她入眠,也不過就是一種舊習慣,而不是什么喜歡的意思。如同什么“東方院”、“聽荷院”,全都只是他感恩她當年救命之恩的表現吧。是她在乎了他,才把所有事情全都轉化為他對她多少有幾分特別的假象罷了。
如今的痛苦,都是她咎由自取。
“東方姑娘,把刀子放下,您流血了!”鐘管事和其他人全對著她驚呼出聲。
東方荷眨了下眼,被他們一提,才發現脖子確實傳來一陣刺痛,鼻尖甚至聞到了血腥味。
夏侯昌送給她防身的這把刀果真銳利,才輕輕一觸,便見了血。
她把刀子再壓緊一點,那痛讓她瑟縮了下身子。
“姑娘!”所有人全都嚇到臉色發白。
“把刀放下!
東方荷驀地抬頭看向站在水晶簾后,依舊冷沉著面容,只是雙唇較之平時淡白了一些的夏侯昌。
“我沒跟你簽任何契約,你不能命令我生或死!睎|方荷心頭一慟,卻學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沒有,但她們都有!毕暮畈家膊惶У卣f:“先把金春丟進湖里,若她再不放下刀子,那就再丟金夏、金秋,丟到她愿意放下刀子為止!
黑衣護衛們抱起呆若木雞的金春往外走去,其他幾名女子則是嚇到雙膝無力,竟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東方荷望著夏侯昌漠然的臉孔,她以為心不可能再更痛了,沒想到他就是有法子踩著她的傷口讓她痛得更加刻骨銘心。
她雙唇一勾,不怒反笑了。
這下好了,真的可以徹底放下了。
“讓他們全都出去,我就放下刀子!睎|方荷說。
“全都出去!毕暮畈f。
所有人邊跑邊爬著離開“聽荷院”。
東方荷見狀舉起刀子猛往自己心臟插入——
夏侯昌飛步上前,驀地握住那把刀。
鮮血從他的大掌間汩汩流出,可他眼也不眨一下,就是定定地望著她。
她一驚,松了刀,刀從他的掌間落到地上。
他受傷的大掌抓住她的領子,鮮血染濕了她的衣服,那溫熱讓她打了寒顫。
“你要傷你自己,得先過我這關!彼驼Z道。
東方荷惱了,驀地一把扯去他的面具、撕掉他蜈蚣般的假傷痕,冷笑地說:“現在是哪一個你在說話?唯利是圖、不顧他人死活的大商人夏侯昌?還是當年和我在古墓里生活的那個夏侯昌?或者,一直都只有一個夏侯昌,是我傻到以為這兩個人是不同的。”
她感覺他握在她領間的手掌顫抖著,而她右手則緊緊地握住荷花形狀的玉佩,讓冰涼的玉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給他任何暖意。
“你直接殺了我吧,我是不會去二皇子那里的!彼f。
“聽好了,我若不是確定能保你平安,怎么會說出那些話來。我很快便會把你從司徒長達那里接回來,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委屈。我會派人讓他完全沒法子對你……”夏侯昌聲音略帶急促地說道。
“我不信,因為我已經很委屈了啊!彼劭艉瑴I地打斷了他的話。
“誰讓你嘴硬挑起了二皇子的興趣!你聽我說過他的一切,怎么會不知道他是那種愈是得不到就愈要沾染的個性呢?”夏侯昌怒急攻心,大吼一聲后,急亂地捧住她的臉,不許她移開視線!按缶譃樯希也荒茉谶@種時刻,為了你而和二皇子鬧得不愉快!
“那是你的局,不是我的!彼挠沂治兆∮駰鞯紫碌囊粋小香包。
“你和我之間還有‘彼此’嗎?”他看出她此時神情的異常,心下更懼,猛然將她抱得更緊了。
“當然有!睎|方荷笑得更燦爛了,笑容里帶著幾分的義無反顧。
“不要這樣!
“那要我怎樣?這樣嗎?”東方荷左手勾下他的頸子,紅唇在他的唇上輕點了一下。
夏侯昌還來不及回神,一把帶著濃冽花香的粉末已經撒向他口鼻之間。
他屏住呼吸,但還是吸進了一口粉末。
那是他讓上官大夫調給她防身用的“迷離散”,即便只是一丁點,便足以讓敵人昏迷,而她竟對他撒出了所有分量。
“你!”夏侯昌高大身軀一晃,緊抓住她的手臂,把兩人全摔到了地上。
東方荷被他的重量壓到喘不過氣,只慶幸自己在返回“聽荷院”的路上,已經先吃過“迷離散”的解藥。
她原本是打算迷昏所有人之后再離開的,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過來興師問罪。
“你逃不掉的!毕暮畈︻笱郏闹珔s已無力地垂在身側。
東方荷手腳并用地將他推到在一旁,她一腳踩著他的胸膛,居高臨下地睨著他。
“誰說我要逃了?逃是表示我屬于這個地方。我這叫做——”
夏侯昌頭一偏、雙眼一閉,不省人事了。
“離開!
她啪地流下了眼淚,站在他身邊再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轉身在桌上留下紙條和給他的解藥之后,她從柜子里取出了那把他當年為她打造的鐵鍋系在身后,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從此,永別。
“不!”
夏侯昌驀地睜開眼,整個人從榻上彈坐起身。
“主人,您總算醒了,您睡了整整兩個時辰啊。”鐘管事松了口氣,只差沒有喜極而泣。
夏侯昌很快地將榻邊所有人打量過一回。“東方呢?”
“我們找不到東方姑娘。”鐘管事邊說邊拭著額上的冷汗。
“什么叫做找不到她?”夏侯昌聲音冷得讓所有人全都打了個寒顫。
“我們一直守在‘聽荷院’門口,沒人看到東方姑娘出來!辩姽苁卵柿丝诳谒瓜乱暰繼續說:“我們是因為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轟得整個地面都震動了一下了。我們急了,朝里頭連喚了幾聲,沒人應聲,又怕您們出了事,這才大了膽子往里頭沖的。沒想到就看到您倒在地上,而東方姑娘已經不見蹤影。”
“全退下!
夏侯昌撐持迷藥未退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滾下長榻,一路朝著尾端的儲物室而去。
奇怪的聲響?轟得整個地面都震動了?
不會的,她不會這樣對待他的!
夏侯昌趴在儲物室的地上,后背冒出涔涔冷汗,顫抖的手連試了幾次,才取出他收在腰間的荷形玉佩,又一連試了好幾次,才打開了通往地下古墓的密門——
水流滾滾的聲音及水氣朝著他的顏面直撲而來。
他雙腿顫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下階梯。
水開始隨之漫上他的腳背、膝蓋、腰間、胸口、脖子……
當初準備在這座地宮上頭興建這一片建筑時,他便找人仔細地勘察過這座古墓地宮,將地宮的機關封鎖到只剩一處沒法子處理的東出口——
東出口,通往大湖瀑布。
當初陵墓設計者,是準備讓誤觸機關的盜墓者被大水給淹沒的。
東方荷明知如此,還是啟動了東出口——分明就是死意甚堅啊!
“東方!”夏侯昌大吼一聲,整個人躍入水里,在黑漆漆的水道之間,睜大著刺痛的眼,嘗試著要找出她的身影。
他奮力揮動著此時還未完全恢復力氣的雙臂雙腿,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他的眼再也睜不開、直到氣息已然用盡,直到他的腦子告訴他——
他得快點起來,才能找人拆了“聽荷院”,泄出地宮里的水,好救出她來。
沒有尸體,他就當她是活的!
因為他不相信,她會狠心拋下他離去!他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