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藏云峰下,一臉淡然的鄔亦菲無聊地走著。
是,很無聊,藏云峰下布著無塵子引以自豪的困龍陣,若不對門路,便是千軍萬馬前來也近不得藏云峰半步。
因此,這些年來,前來打擾無塵子的人大都無功而返。
可是,對于在山上生活的人來說,這就是很麻煩的事。試想,每次下山買東西都必須繞上老半天,偏偏又通曉這困龍陣的原理,卻沒有任何快捷方式,不得不東一步西一步的繞,半步也錯不得,真是無聊得要死。
十三歲的她已經是初見姿色,星眸小嘴,可以預見再過幾年會美得如何驚心動魄。
她不怎么小心翼翼地數著路,到了轉彎處卻突然停下。
她走錯了?不可能吧。
八歲以后這個陣的走法她就倒背如流了,也就是說--
她嗓音清亮地問道:“你是誰?”沒走錯的話,眼前這個應該不是幻影。
男孩個子比她高出不少,不過眉眼份外細致,文雅與剛毅都恰到好處,跟山下村里那群男孩不怎么相同,尤其是那雙眼睛,真不像孩子的眼睛。
“你又是誰?”少年戒心似乎很強,眼里一瞬間滿是暴戾之氣。
脾氣竟然比她還差。鄔亦菲皺眉。
“你是誤闖進來的嗎?”雖然這家伙看起來不怎么友好,可師父說遇見誤入困龍陣的人還是要秉著慈悲心將人送出去。
“我來找人!鄙倌昶沧炖浜摺
“噢,然后困在里面了?”
“嗯……胡、胡說!誰困在這了!”他瞪她一眼。
死要面子。鄔亦菲皺皺鼻,這樣的人她見多了。
“跟我來,我?guī)愠鋈!?br />
懶得和他爭執(zhí),她領頭往回走,卻見那少年并不動身,深沉的眸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動,滿是不信任。
“我憑什么要跟你走?”
鄔亦菲并不畏懼,依舊神情淡漠,“憑我能帶你出去。”
什么世道,做好人都這么難。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她白了他一眼,“你這人怎么這么羅唆,我說帶你出去就會帶你出去!”要不是師父交代,她才懶得管呢。
少年眼中精光一閃,迅速出手點了她的穴道,逼她吞下一顆藥丸。
“唔!”鄔亦菲大驚,“你做什么?卑鄙小人!”
少年語氣中有一絲訝異,“你不會武功?”
“呸!”鄔亦菲冷笑,“練武功干么?又苦又累,還不如多睡上幾場覺、看上幾本書!
少年冷哼,“你倒活得輕松!
鄔亦菲注意到他話里難掩的嫉妒,“你活得很累嗎?”
少年并不回答,只道:“你懂什么?你又知道我經歷過什么?”的確,她的天真清澈讓他嫉妒,原本這樣的童年他也有的。
“我怎知你經歷過什么?”她無所謂地道:“我連自己經歷過什么都忘了!
她點頭,忘了就是忘了。
少年一怔,嫉妒的心情竟益發(fā)強烈了。而他,卻連忘的權利都沒有!
“我騙你干什么?喂,你還沒說給我吃了什么?毒藥嗎?”真是,好人沒做成反倒惹了一身麻煩。
“化功丹,食者一個時辰內功力全失!
“哇,這么狠毒!倍嗵澦龥]有武功,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藥給她算浪費了。
“哼。”確定她沒有什么威脅后,少年解開她的穴道,但還是小心謹慎的退了一步。
看到他所踏之地,鄔亦菲突然神色一驚,“別動。”
然而為時已晚,陣中驟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眼見少年就要被卷入死門,她猛地撲上前將他推開。
兩人順勢滾出老遠,沒等停穩(wěn),鄔亦菲就連忙爬起來,拉著少年跑到一座大石后。
風險稍過,兩人皆心有余悸。
“嚇死我了!币簧砝仟N的鄔亦菲沒形象地癱坐在地。
少年也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陣法如此厲害,他以為自己不亂走,至少可以安全退出去,結果才幾步就踩著機關。方才若非她提醒……
“你為什么要救我?”他剛才還對她動了殺機。
鄔亦菲被氣到不行,“你這人羅唆死了,我愛救就救,你奈我何!”什么事都要問出個理由的話,她老早頭發(fā)都白了。
少年沉默了一會,別過頭去。
鄔亦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吧,天快黑了,我送你出陣!
“我要上山找人!
“這山上的人不一定想見你!
少年眼中又有金光閃過,“你怎么知道?”
鄔亦菲聳肩,“山上只有無塵子和他的徒弟,你找的必定不會是那幾個還不成氣候的小孩子,而無塵子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了。”這男孩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怎么會有這么重的心事、這么強的戒心?
“我爹與無塵子是至交!
鄔亦菲一怔,“至交?”
“羽滄天正是家父,在下羽昶歡!
鄔亦菲想了想,還是記不起來。
“這么說你就是小羽兒了,我?guī)闵先ズ昧!编,就叫小羽兒好了,跟她家的小雞差一個字。
羽昶歡有些驚訝于她的好說話,以及--
“別叫我小羽兒!”有夠娘們的!
鄔亦菲恍若未聞,“我呢,記性不太好,只知道當年有個人,大概就是你口中的“至交”叔叔,他幫過我抓過樹上的小鳥,我?guī)湍阋淮,也不算什么,對吧小羽兒!逼鋵,人長什么樣,她早就記不清了,但事情本身她還有印象。能上來藏云峰的人不多,那個人應該就是那位“至交”叔叔。她記得小羽就是那年撿到的。
“你剛才救過我一次了。”羽昶歡好意提醒,“還有,別叫我小羽兒!”
“那不算,我說算了才算!彼S意道:“本來想讓你跟我家小雞有區(qū)別,你不領情,那就算了,小羽,跟緊我,這陣變化莫測,如今我也要重走,一不小心是會要命的,我不能每次都救你!
自言自語一堆,最后的結論是將他稱呼簡化為“小羽”嗎?羽昶歡翻翻白眼,實在懶得再跟她計較稱呼問題。但當視線觸及她主動牽著他的白嫩小手時,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被觸動一下。她話說得狠,可卻是小心翼翼地牽著他一步也不松懈。
“別發(fā)楞,跟緊跟緊。”說話的小女孩催促著,但還是放慢了步伐等他,“對了,我聽師弟說,那個叔叔好像很多年前就不在了,你過得還好嗎?”鄔亦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少年一副冷硬的樣子就起了開導之心,這大概是多年來當姐姐落下的毛病。
羽昶歡明顯怔了一下,不過并不作聲。這關心來得有些突兀,甚至他知道也許只是客套話,但還是起了貪心,想多聽一些。
見他不說話,鄔亦菲又繼續(xù)道:“我見你性格暴戾,師父說這樣不好,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入魔的,小小年紀還是要笑口常開、放輕松,這樣才能一生平安快樂。要記住啊,小羽!
她說這話時,自己卻完全是一副冷漠的樣子,一點也不懂得什么叫“以身作則”。
其實鄔亦菲性格偏淡漠,只是談起“姐姐經”就如同觸動開關一般,一路將羽昶歡當作弟弟教育起來,也忘了對方其實還大她幾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鄔亦菲突然想起一件事,“咦,對了,你怎么不問我是誰了?”
“你都說過了。”無塵子座下三個弟子,兩女一男,猜也猜得到她不是蘇清妙。
“是嗎?唉,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弟弟,也是小小年紀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真讓人沒辦法!
“我不是你弟弟!倍宜人。
“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對你碎碎念而已。啊,到了!這個陣法我果然已經悟透了,怎么走都難不倒我!编w亦菲即使在驚喜的時候語氣也平平淡淡,她指指前方,“你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我?guī)煾噶!?br />
牽著他的手驟然松開,羽昶歡竟有些惆悵,“你不去?”
“拜托,新的陣式還沒有參透就偷溜下山回家,我不想找罵挨……”沒辦法,康磊又病了,她不回去看看總是放心不下。
話音剛落,鄔亦菲頓覺鼻尖一絲清涼。
咦?
來不及驚呼,大雨傾盆而下。
兩人找到一塊石檐下避雨,鄔亦菲不禁大呼倒霉,“老天玩我!真是豈有此理,淋了雨一定會發(fā)燒,發(fā)了燒又會健忘……”
羽昶歡靜靜地聽著她嘀咕,不動聲色地將由于身法極快而未怎么濕的厚實外衫遞給她。
她一怔,隨即友好地道:“謝謝!
“你也會忘了我嗎?”
鄔亦菲回過頭,陰暗的天色令她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她歉然地點點頭,“對不起,我記性一向不太好!
少年望著雨霧,難掩失落。
鄔亦菲不禁又有些心軟,“要不……要不這樣,你若不嫌麻煩的話,就由你來記住我吧,然后有時間的話就來找我,三年五載的提醒我一下……”她越說越小聲,最后懊惱道:“怎么可能,師弟說“至交”叔叔是從苗疆來的,你也是吧?苗疆那么遠,你就當我說笑吧!
羽昶歡卻不作聲。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雨勢轉小后,兩人從石檐下走了出來。
“咦,小羽,你錯了啦,這邊才是上山的路!
“我先送你回去。”
鄔亦菲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道:“那多謝。”
這人似乎變得友好了呢,看來她的“姐姐教育”有成果了,不如趁著這段路繼續(xù)吧。
“后來呢?”鄔亦菲聽得入迷,追問。
“后來?”羽昶歡支顎回想,“走到半路你就高燒暈倒了,我把你送回山上交給慕無極,又按他說的找了蘇清妙來,這才去拜見無塵子。”
因為爹娘“突然暴斃”,很多事都沒有交代,所以便由他來向祭司生前至交無塵子請教一些事。其實,這不過是老賊們察覺了他的異心,設下圈套想在外狙殺他罷了。于是,他將計就計,以自身引開了對方的注意力,再由如月狠狠地對他們進行一次清算。
不過,也多虧這樣,他才有機會見到亦菲,更甚者,當時尚未與金翅鳥產生心靈聯系的他也是那時候第一次看到小羽,而且一得知它就是亦菲口中的那只“小雞”,他除了啼笑皆非,還有種莫名的喜悅,仿佛兩人間有了再也斷不了的牽絆。
“再后來呢?”一定還有別的什么吧?
羽昶歡搖搖頭,“再后來我就回苗疆了,還有什么?”雖然很遺憾沒再見到亦菲,但那時候教里余孽未清,留如月一個人太久他也不放心。
“這就完了?”
“完了!辈蝗凰詾槟?
“你就這樣就認定我了?”怪不得清妙一直暗示她過去不重要,這樣的過去確實也只能說是萍水相交了。找到她時他一臉的激動,她還以為自己當年對他施了多大的恩惠。
羽昶歡想了想才道:“我說過的,當時只是覺得你很特別。”
尤其在聽到她可以毫不在意地丟掉過去時,他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羨慕又無奈,而后她奮不顧身救他,他心中多少有些溫暖的?僧數弥龝p易忘掉他時,他又有種說不出的郁悶,仿佛被人拋棄的感覺……
“回到教里后,忍不住就常常想起你,還有你的那些話!蹦菚r候的他是孤獨的,做為兄長,他必須保護如月,做為祭司,他必須守住整個火鳳教,做為人子,他更得替父母報仇……太多太多的壓力,讓他無處宣泄,打聽亦菲的消息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召回小羽以后,他便利用祭司與金翅鳥的溝通能力從小羽那獲取亦菲的消息。經年累月下來,“鄔亦菲”這個人像刻印在心版上,已經抹滅不去。
“啾!”小羽叫了幾聲。羽老大,你可別出賣我。
羽昶歡看了它一眼,及時收口,食指輕彈小羽毛茸茸的腦袋。
鄔亦菲不解地看著這一人一鳥的詭異互動,覺得哪里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羽昶歡及時表心跡,“亦菲,其實過去的事沒必要斤斤計較啦,現在我們很幸福很幸福,不就行了?”
鄔亦菲睨了他一眼,撫著肚皮,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