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在丘陵迭起的荒原上,明亮的陽光沒能改變風里的絲絲涼氣。
云珊與黑鷹來到丁堡城時已近午時,這是個安寧又整潔的小鎮,緩緩流動的白楊河環鎮而過,一排排木屋交錯排列著,不少游牧民族常用的氈房零星地散落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一群群的羊牛馬在那里悠閑地吃著草。
有水有山有草原的地方總是游牧民族選擇過冬的最佳營地,眼看冬季就要到了,來到這里安營的家庭會越來越多,但等到來年冰消雪化的季節,人們又會趕著他們的牛羊馬,到處游牧,尋找更豐美的水草。
“喝,這里真不錯!”她贊嘆著停下腳欣賞周圍的風景。卻在看到幾個身穿圓領皂衣,頭戴幞帽的男人消失在幾座氈房后時,心里掠過不安的感覺。
“怎么啦?”察覺她的不安,黑鷹靠近她問。
她看著身后的木屋。遲疑地說:“從日出起,我就老覺得有人跟蹤我們!
“是幾個穿皂色短襖、頭戴幞帽的男人嗎?”
“沒錯!痹粕后@訝地看著他!澳阋膊煊X了?”
黑鷹冷笑!爱斎,你以為龔易洲真會放心讓我帶著你去尋他的寶貝?”
云珊櫻唇半開,吃驚地問:“你是說老淫賊派人跟蹤我們?”
“他們是庭州捕快,以為換了靜塞軍制服就能瞞天過海!焙邡椏粗h方譏誚道:“這樣也不錯,起碼我們有伴!
“我怎么一直沒發現呢?”云珊困惑地問。
黑鷹干咳一聲,不自然地說:“他們都有些武功,腳程也不慢,你那時暫時失去功力自然難以察覺,何況到古臺之前我們已經甩掉他們了!
云珊了然。“那么說,你早知有人跟蹤!
“沒錯,既然甩不掉,就讓他們跟著吧,興許我們用得上。”黑鷹拉起她的手往城中心走去。
“我們現在是去郝干佑的府上找他嗎?”
“不,不必去他的府上,直接到衙門找就行!
可是他們才轉過一排木屋,就聽到側面的民宅里傳來興奮激動的呼喚。
“蕭郎!”
黑鷹聞聲立刻放開了云珊的手,轉向發聲之處,云珊心里一陣空虛,卻見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大門洞開的院子里,一個輕衣薄裳的女人正從廊檐下飛跑過來。
“蕭郎,果真是你?”在又一聲親匿的歡呼中,那女人撲向黑鷹,豐腴白皙的胳膊圈在了他的頸子上,又笑又叫地搖晃著他。歡笑間還仰起臉想親吻他,但被他偏頭躲過。
云珊在震驚之余看著那個女人取代自己的位置,卡在她與黑鷹之間。
“胭脂,你還是老樣子!焙邡椑履请p掛在肩上的手,而那女人毫不介意地將雙手改套在他粗壯的胳膊上,他微微皺了下眉頭,云珊猜那一定是因為她碰到了他的傷處,而絕非因為她的熱情。
再看那笑得如同燦爛朝霞般的女人,她驚訝地想,這女人果真人如其名,臉上厚厚的脂粉仿佛隨時會因過大的笑紋迸裂?稍诳吹竭@個身著高腰緊身長裙的女人擠貼在黑鷹身上的半截酥胸時,她忽然覺得氣息不穩。
“蕭郎,我好想你!”熱情洋溢的女人毫不避諱的言辭更讓她心生厭惡。
轉頭看看黑鷹,卻看到他一向緊繃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神情,這讓云珊覺得被人往心窩里擂了一拳。
“蕭郎,怎么這么久不來看我呢?人家給你做的衣服,你都不來取!彪僦^續發著嬌嗔,絲毫不管尾隨在他們身后的云珊落寞的神情。
“我很忙!焙邡楇S口回應著,四處看看!案捎幽?不好好在家守著老婆,干什么去了?”
女人嘴一噘!八剑窟@會兒準是在跟弟兄們瞎混呢!
說著她的眼睛瞟向進門后一直未出聲的云珊,神情很不自然地說:“喔,這位妹妹好漂亮,蕭郎,她是誰?”
循著胭脂的眼神,黑鷹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云珊!八窃乒媚铩!
“云姑娘?”胭脂一臉的疑問。
“同路人!焙邡椀卣f。以他的個性,他從不愿意將個人私事公諸于眾,尤其是對云珊的感情他更無意告訴任何人,可是他忽略了,他這樣輕描淡寫地把云珊介紹給他這位神態曖昧的朋友,只會讓云珊覺得受到了傷害。
她看著對胭脂微笑的黑鷹,不明白他進門前還對自己那么親切,為何進門見到這個女人后,就對她冷淡了,還表現得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剛碰面的陌生人似的。
再看看依偎在黑鷹身邊嬌聲細語的女人,她的心情更糟。
“蕭郎在外行走多年,何時有過同路人?”胭脂雙手緊勾著他的胳膊,嘴角斜挑,扁平的五官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
對她緊貼著自己的舉動,黑鷹也很不喜歡,可是他了解胭脂是個并無城府的女人,何況她曾經救過他的命,與他曾有過很深的關系,因此他沒有粗魯地推開她,而是輕拉她的手腕說:“不要鬧了,我有事找干佑!
“我找人去叫他回來。”那女人毫不含糊地答應。
云珊以為那雙手總算要離開黑鷹的身子了,可是沒料到那女人只是側著腦袋對站在門口的一個女孩喊道:“去,去把爺找回來!”
那侍女模樣的女孩應了一聲走了。
見胭脂還是無意離開黑鷹半步,云珊又氣又惱地想著要怎樣將她的手弄離黑鷹身上時,卻聽黑鷹口氣隨和地說:“胭脂,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我可是走得又乏又渴!
胭脂立刻沖著云珊說:“你去廚房倒茶吧,壺里有茶,我跟蕭郎有話說!
云珊不動,她才不想聽她的使喚呢!況且,她絕對不想讓這個胭脂女跟黑鷹單獨留在這,她不相信她只是“有話說”。
可是讓她氣結的是,那個從來不茍言笑的男人居然對胭脂笑了!澳愎嬉稽c沒變,還是那樣愛使喚人。”
胭脂掛在他胳膊上扭動著身軀!澳悴皇窃缇驼f過我是那樣的命嗎?”
他們對話里的那份熟稔和他們注視彼此時的那種親密,讓云珊胸口發痛。
可就在她不知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心痛時,黑鷹回頭對她說:“廚房里有茶,你去喝點吧!
他的話讓云珊一愣,他是嫌她礙眼,要趕她走嗎?
她沉默地離開他們進了廚房。她無力地坐在爐前,顫抖地嘆了口氣,她不需要茶水,但需要時間穩定情緒。
“蕭郎——惡!”她厭惡地學著那女人的稱呼,比了個惡心的動作。但隨即心情很差地意識到,那個叫胭脂的女人顯然跟黑鷹是舊識,而且關系還很不一般,盡管那女人已經有丈夫,可她絲毫不掩飾對黑鷹的情感,就連有她這樣的外人在場,她都能對他表現得那么親匿自然,那么如果她不在場呢?
想到這,她眼前出現黑鷹對那女人的溫柔,心里不由泛起一種苦澀。
不過幾個時辰前,他才對她表現過那樣的親切與關愛,那樣熱情甜蜜地親吻過她,好像她是他最喜歡的女人一樣,可現在,他居然將她帶到他的老相好家里,讓她目睹他們的親密,難道他真是這樣殘忍的男人嗎?
她的心還因想起凌晨的一切而興奮,可此刻卻為院子里看到的一切破碎。
眼里一陣酸澀,她用手捂著眼睛,不讓眼淚流出。
是的,他是一個冷漠的人,她早該知道他能做出任何冷酷無情的事。只可惜她迷失在自以為是的感情里,輕易就將心給了他!
想到黑鷹也對胭脂做過,或者正在做清晨湖邊對她做過的事,她就覺得四肢冰涼,惡心想吐。
他帶我來這里真的是要查問“水仙洞”的事嗎?還是來會他的老相好?她垂下頭哀嘆。也或許,是要向她炫耀他的女人?
“黑鷹老大,你總算來啦!”
就在她麻木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院子里傳來一個男人宏亮的聲音,聲音里有掩飾不了的喜悅和激動。
接著聽到一陣回應,有黑鷹低沉的聲音,也有女人的尖笑聲。
云珊無心再去聽,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只會讓她更難受。
“姑娘,你要飲茶嗎?”
一聲怯怯的問話讓她抬起了頭,看到那個侍女樣的女孩站在她身前。
“喔,不……不,我不要!彼撊醯負u頭。
“喂,死丫頭,怎么還不送茶來?”外面傳來呼喊聲和腳步聲。
“你生病了嗎?要不喝杯茶吧!迸⒁贿吿崞鸩鑹兀贿呉笄诘貑。
“不用,你快去吧!甭牭侥_步聲走近,她急切的催促女孩。
“別擔心,我家夫人傷不了人。”女孩好言安慰著她邊往門外走去。
接著,滿身脂粉味的胭脂出現在門口,靠在門框上。
女孩提著茶壺從她身邊走過,可她并沒有離開,只是盯著有氣沒力的云珊,用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挑剔目光,評估似地從上到下打量著她。
云珊不甘示弱地回視著她,看到她毫無笑容的臉與剛才在院子里面對黑鷹時的笑臉截然不同,不禁譏諷地想,這女人的笑容是專為她喜歡的男人留的。
當她開口時,聲音如同從墓穴中發出,毫無溫度。“你有張漂亮臉孔,可是你太小,不合適他!”話說完,她并沒有離開,挑剔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云珊身上。
云珊覺得沒必要接受她的審視和評價,便站起來,面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她問:“你是他的女人嗎?”
胭脂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提問,微微一怔。“誰,蕭郎嗎?”
“對,蕭劍鋒!”云珊的目光定在她堆滿脂粉的臉上。
“那個啊!痹缢却缀7ǖ碾僦勰樕暇`出笑紋,故作神秘地說:“你何不去問蕭郎?”
這分明是個肯定的答復,還有什么好問的?云珊木然地看著她,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樣的感覺,既想哭,又想叫,更想揍人!
“你是在吃醋嗎?”胭脂咯咯笑著靠近她,其實心里卻氣得要死。她是個嫉妒心極強的女人,當看到黑鷹牽著這個漂亮女孩出現在大門外時,她又氣又妒。這么多年了,盡管已嫁人,可她還是渴望能得到黑鷹。
“沒有!我為什么要吃醋?”云珊否認,并希望她不要再靠近,否則她不知道能否控制住打裂她滿臉厚粉,打掉她得意笑容的沖動。
也許看出她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胭脂沒有向她走來,并開始往后退去。
可是臨出門前,她又似乎不甘心地說:“你用不著妒忌,我跟蕭郎是老交情,要不是四年前我一時糊涂做了蠢事的話,如今他肯定早已娶了我!”
看著對方眼里錯不了的悔意,云珊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也看得出她很愛黑鷹。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有點同情這個既俗氣又愚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