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他身后揚起——
「你說要留在公司里加班,原來是跟女人在一起!
是夢珊?
他驀地轉(zhuǎn)身,眼底映入嬌妻清新的倩影。相對于他的疲憊不堪,她顯得精神奕奕,氣色紅潤,絲毫不見憔悴。
看來沒有他,她一個人也玩得挺好。
他胸口—緊,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么滋味!改阍趺磥砹?」
「我不能來嗎?還是你怕我來,打擾了你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她語氣嘲諷。
「你在說什么?」他揉揉太陽穴,忽然頭痛起來。真煩,公事的危機尚未解除,又要面對女人的無理取鬧。
「剛剛那女人是誰?」夢珊質(zhì)問。
「是我公司同事!
「同事?」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唇!改憧梢噪S便跟公司同事接吻嗎?」
「我很累了,不想跟你吵。」他比個手勢。「先上車,回家再說!
「要回家你自己回,我不回去!顾芙^,站在原地不動。
「那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不回去!
「你!」他扭頭瞪她,眼底冒出怒火,她卻倔強地揚起下頷。
兩人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讓。
「先生,你們到底上不上車?」計程車司機等得不耐煩了,大聲催促。
「我們不坐了!」關(guān)友和沒好氣地回頭一吼。
「不坐就不坐,神經(jīng)病!」司機拋下一句咒罵,狂嘯著駛離。
計程車剛開走,關(guān)友和立即爆發(fā)!改愕降紫朐鯓?在義大利時,你不肯聽話跟我回國,現(xiàn)在又不肯跟我回家,算我求你,別耍小孩子脾氣好嗎?你都幾歲了!」
他這意思是她無理取鬧嗎?夢珊咬唇,滿腔委屈在心海里洶涌。這男人以為她為什么要提早一天回來?她興沖沖地趕回來,是希望能跟他和好,不是為了看他跟女同事搞瞹昧,站在大街上聽訓(xùn)。
「走,跟我回去!」他對她一點耐心也沒有,粗暴地扯她臂膀。
她一陣疼痛,又氣又怨。「你放開我,關(guān)友和,你不要這樣!」
「跟我回去!」他咆哮。
「我不要!」
「跟我走!」他硬要拉扯她。
「不要就是不要!」她火了,用力甩開他。「你以為你是誰。看罄蠣,你說一就一,要我來就來、走就走嗎?我告訴你,我不是你養(yǎng)的狗,沒必要這么聽你的話!」
「你——非要這樣跟我作對不可嗎?」關(guān)友和怒吼,眼眶泛著教人心驚的血絲!缸撸一厝!」
他又試圖抓她的手,她連忙躲開,他追上來,從身后鎖住她的腰,她氣憤地掙扎,拉扯之間,她拿在手上的紙袋忽然掉落了,一個紙盒滾出來。
她驚呼一聲,心急地想去搶救那紙盒。「你放開我——掉了啦!」
「什么東西掉了?」他不肯放開。
「盒子!你放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轎車呼嘯而過,輾扁了那紙盒,夢珊驀地僵住身子,一動也不動。
見她停止掙扎,關(guān)友和才松開她!冈趺?你終于肯跟我回家了嗎?」
她不語,僵凝許久,才猛然回過頭來,狠狠瞪他。
那充滿怨恨及指責的一眼,令他心驚肉跳。他看著她緩緩走向那被輪胎壓扁的紙盒,顫抖著雙手拾起它。
他頓時有種不祥預(yù)感,沙啞著嗓音問:「那是什么東西?」
她默不作聲,慘白著一張臉,緊緊地、緊緊地將那盒子抱在懷里,像抱著某種她怕再也找不回來的寶貝。
「我們……離婚。」她忽地澀澀低語。
「你說什么?」他震撼。
「既然你覺得我這么任性,不講道理,又不聽話,那我們……我們就離婚好了!」她哽咽地喊!概c其以后三天兩頭大吵,還不如早點分手算了!
「你是認真的嗎?」他沈下臉。
「對,我是認真的!」她跳起身,沖著他嘶喊:「我們離婚!我不要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想要一個連蜜月都不能陪我好好過完的老公,我不要!」
她不要?
關(guān)友和陰沈地注視著眼前吵鬧的女人,她以為他很想要一個捉摸不定的妻子嗎?總是猜不透她在玩什么花樣,被她耍得團團轉(zhuǎn)!
她以為這樣很有趣嗎?
「你真的想離婚?」
「對!
「好,那我們就離吧!」他決絕地撂話。
反倒是她不敢相信,眼神一時虛無,嘴唇發(fā)顫。「你說……什么?」
「你不是想離婚嗎?」他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肝易鹬啬愕囊庠!
「你尊重……我的意愿?」她失神地重復(fù),半晌,忽地笑了,笑聲尖銳,在夜幕里剪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無聲地流血——
「好啊,離就離!」
。
結(jié)婚很惱人,細節(jié)繁瑣,雜事眾多,沒想到離婚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要離婚協(xié)議書簽一簽,到戶政事務(wù)所辦個離婚登記,手續(xù)就完成了。
當初他們花了一個月籌備婚禮,離婚竟然只要短短一天。
真可笑。
辦完離婚手續(xù)后,夢珊回到新居,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發(fā)呆。
因為她租的房子早就退租了,關(guān)友和于是將房子讓給她住,自己則搬到短期出租的商務(wù)公寓去。
兩個人也私下協(xié)議好,暫時不將離婚的消息通知雙方家長,免得老人家激動地從南部殺上來,痛罵他們一頓。
畢竟這婚姻只維持了一個禮拜,任誰聽了,都會張口結(jié)舌,不敢相信吧?
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就在幾天以前,她還慌著以后不知該如何為人妻,幾天以后,她卻又快速回復(fù)單身身分。
蜜月離婚,這世上會如此視婚姻如兒戲的人,也不多吧?
她也算是締造某種紀錄了吧?
夢珊苦澀地自嘲,勉力撐起虛軟的身子,來到廚房,打開其中一格抽屜,取出她千里迢迢從義大利捧回來,卻遭車輛無情壓輾的紙盒。
她默默注視著破爛不堪的紙盒,良久,顫著手將盒蓋打開,滿目瘡痍頓時令她心碎地驚呼。
餅干,全碎了,她花了一整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親手烤的餅干,碎了。
她原本是想帶著這餅干,向他道歉的,她要告訴他,她能體諒他工作的辛苦,她不該在義大利耍脾氣,跟他吵架,她希望與他和好,所以帶著這份求和的禮物。
但,全碎了——當她目睹紙盒被壓爛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著殘破不堪。
全完了。
她深呼吸,忍住不爭氣的哽咽,將紙盒擱在流理臺上,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筆記簿。
這本子里,抄著黛西給她的私房食譜,黛西口述詳細的材料作法,她記錄,是她遠在異鄉(xiāng)的朋友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黛西說,希望在她特別的日子,這食譜能幫上忙,讓她做出一席好料理。
今天是她離婚第一天,算不算特別的日子?
她心酸地想,打開冰箱,取出早上去超市事先買好的材料,照著食譜上的指示開始調(diào)理。
她決定做一道義大利傳統(tǒng)的烤紙包鱈魚,將鱈魚用油紙包裹,加入野菇、西紅柿等材料,淋上茴香酒,以及特地從托斯卡尼帶回來的橄欖油。
一道清爽的色拉,用新鮮的蔬菜和西紅柿,淋上葡萄香醋調(diào)的醬汁。
最后是一道面包湯,煮得濃裯濃稠的,碎面包吸飽了湯汁,濃醇可口。
這三道菜黛西都曾示范給她看過,細心講解過步驟,雖然她做起來仍是笨手笨腳的,但她相信味道不會差到哪兒去。
「笨關(guān)友和,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么認真做菜喔!」她一面攪拌濃湯,一面喃喃低語。「我從來沒想過要做菜給誰吃,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都是隨便打發(fā),有時候泡個面就算了,可是我卻想做給你吃……」
說到這兒,她嗓音一梗,淚水無聲地滴落,蒙朧了她的眼。
「我對自己,都沒有對你這么好……哼,你不吃就算了,我做給自己吃,誰教你……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珍惜我……」
正嘮叨間,烤箱的定時器響了,她展袖抹去眼淚,打開烤箱門,一時忘了戴隔熱手套,還不小心燙了一下。
「啊!」她尖叫一聲,連忙收回燙紅的手指,扭開水龍頭沖冷水!副康,余夢珊,你怎么連手套都會忘記戴?」
她責罵自己,好一會兒,才戴上手套,取出烤盤。
又過了幾分鐘,她才手忙腳亂地裝盤上菜,將一盤烤魚,一盤色拉,一碗濃湯端上餐桌,然后在餐桌前坐下。
要先吃哪一樣呢?
她出神地盯著看起來不太討喜的菜色,好片刻,才決定先喝湯。
湯的味道……很重,太咸了,很難入口,她勉強喝了幾口,便放棄,轉(zhuǎn)向烤魚。
魚的表皮烤焦了,她挑開顏色特別黑的部分,叉起一小塊魚肉,送進嘴里,嚼了嚼,卻嘗不出味道。
并不是真的淡然無味,而是這味道教她難以分辨,難以形容,也許直接把紙撕碎了張口大嚼,都比這道魚好吃。
這個也失敗了嗎?
她無神地瞪著冒起水泡的手指,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去試第三道菜,如果連最好做的色拉也失敗了,那……
她倏地用力搖頭,不敢想,不敢面對現(xiàn)實。
她不想。
淚水在夢珊眼眶里打轉(zhuǎn),她恨自己膽小,連自己做的菜都不敢試,卻又絕望地知道,一旦去試,只會令自己更難受。
她知道的,一定會的,一定會……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叉起一片蔬菜葉,沾了沾醬汁,送進嘴邊輕輕抿了下——
難吃,有夠難吃!
連色拉醬都能調(diào)得味道這么怪,她也算曠世奇才了!
夢珊緊緊咬牙,一股強烈的懊惱涌上心頭,索性賭氣將桌上的菜全部掃光光,一面吃,一面哽咽。
沒錯,她果然不是當人妻的料,友和決定跟她離婚是正確的,他吃不到她做的菜一點都不會不幸,反而是最大的幸運。
他跟她離婚,是對的……
清光自己做的料理后,她忽然整個人癱軟,像失去了最后一點斗志,軟弱地趴在餐桌上。
她瞪著桌面,許久,許久,終于崩潰,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