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不到的時間,辜尹矅已擔著簡單行李,由北南下。少了一個原本在家就沒聲音的人,對大家的影響并不大,但對范緹璃可就不同了。這些日子,她抑郁寡歡,悶悶不樂。原來,沒人當她的出氣包、垃圾桶,生活會這么苦悶!
于是,她想他了。
甚至在倒數計算他返家的天數,因為她腦子里積了百來樣惡作劇,她想全丟在他身上實驗,想看看他那句承諾可以付諸實行得多徹底,想知道一個笨蛋幾時會讓她磨練成精,于是,她日盼夜望,早思夜想,但時光荏苒,辜尹矅卻從未返家一次。
他的理由充足,課業繁重,學成不易,于是他拖過一次次該回家的節慶,從端午節、中秋節甚至到過年,她卻沒有在飯桌上再見過他一次。
天知道他的藉口有多糟。凱明中學的特色是師資爛、學生懶,他們的在校生沒有一人曾考上第一名校,大家上課等下課,下課等放學,糜爛是他們的生活指標,放浪是他們的生存目標,學習?是屁!快樂,才是王道。
或者,他被同化了?于是他忘記他的學習目標,整天吃喝玩樂,再不管桌上那疊曾被他堆得老高的商業書籍。
是的,當寂寞過于蝕人時,她曾推開他的房門,獨自在里頭發呆超過一個小時。那時,她看到好幾本被推放在角落的書籍——股市迷情、商業周刊、與成功有約……中英文皆有;她隨意翻閱,發現里頭滿是用紅筆劃線與注記的痕跡。原來,他每晚關門思過時,是在攻讀這些書籍。她看到了他的野心,看到了他的企圖;他不是飽暖思淫欲的人,他對未來有追求、有抱負,但是,現在他是否已全都遺忘,整日荒唐?
于是,一天過了一天,她對他未返家的猜測,從荒廢學業到縱色思淫到強殺擄掠到客死他鄉,這一整個過程,共耗時二年又八個月。期間,她悄悄長高了十公分,身高已逼近一六0。身形拉長后,體態更是婀娜,白里透紅的粉膚、無瑕完美的臉蛋;她的年紀還算小,不過近十六歲的她,卻已輕松多次在街上讓男人為她大打出手,弄斷七要肋骨,毀了六輛名車,送進五次急診,這些全是她的功績,只是,沒人有幸博得美人一笑,倒是有幸博得醫生一笑,也算功德。
時序輾轉來到炎夏,空氣的悶熱讓范緹璃異常煩躁,縱然冷氣已呼呼強力吹送,但她心里的躁熱卻持續未退。
又是個無聊的夜晚。
她推開了窗,迎著夏夜徐徐晚風,晚風中帶點濕意,冰冰涼涼的,總算些微撫平她略緊的眉梢;她的眼珠子無所事事地胡轉著,眼前寧靜的窗景讓她的心情漸漸平靜,只是一個不請自來的聲音介入,卻無情地終結了她的寧靜,甚至囂張地在她心湖投下震撼彈。
“我這樣冒昧進去,真的不太失禮嗎?”一記怯懦的女聲響起,劃破這片寧謐。
“不會的!蹦凶拥穆曇羯肥呛寐牐统林袔е环N特別的磁性。
“可是我穿得這么隨便,總是不大好!迸影脨赖氐皖^審視自己不及格的服裝。
“沒關系!彼幕貞p輕柔柔,唇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我的頭發整理得還可以嗎,會不會太亂?”接著她趕忙順著自己及肩的黑發。
“可以了!彼p笑她太緊張。
“還在,我遠從南部來,卻連個伴手禮都沒帶,是不是很沒禮數?”糟了!糟了!
“不要緊。”他軟哄著。
“矅,你說,你要不要先進去知會伯父伯母一聲,然后我再……”
“璇兒!
如果最后壓死駱駝的是一要稻草,那最后讓范緹璃冷靜潰堤的就是這聲璇兒。
砰地一聲,在她負氣甩上窗戶前,眼前閃過的男主角轉身朝女主角緩緩走近,他眼神中滿溢多情,臉容柔情似水,女主角微怔著小嘴仰頭而望,雙眸帶著期待,兩頰嫣紅,他們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靜夜里的一聲巨響狠狠將男女主角嚇一大跳,兩人回頭對望,臉上均是莫名其妙。
房里,范緹璃的深呼吸已做了不下十次,她上吸下吐,上吸下吐,用盡所有力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冷靜!
是的,沒客死他鄉的辜尹矅回來了。
冷靜!
是的,一人出,二人回,這種獲利方式,絕對值得嘉許。
冷靜!
“兒”字是大中華的通用字辭,他愛狗兒、雞兒、鴨兒、魚兒的叫,絕對沒有觸法,絕對有些權利。
所以,她剛剛應該微笑和他打招呼,應該開心對她說歡迎,可是,她卻很沒禮貌地甩上窗戶,轉身離開。不!這真的很不應該,她這么做是錯的。
可惡!她應該要拆了窗戶直接砸向他們才是!
他以為這里是收容所?能讓他想帶誰回家就帶誰回家?可能,在外含辛茹苦的日子,讓他們建立起情感;可能,在外沒親人噓寒問暖的日子,讓他們彼此依賴。但,那又如何?這是她的家,連他都沒容身之地了,哪還有那女孩的位置!
此刻,樓下傳來的歡笑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撞擊她的心;她的血,很久沒這么沸騰了,骨子里的劣根性在這時傾巢而出,準備伺機而動。她覺得自己像極了偶像劇里惡毒的第三者般,正藏身在暗處準備對男女主角送上致命一擊。不過,那又如何?她從來就不是善男信女,這近三年的安逸日子對他已是絕對仁慈,他該感激,該感到安慰了。
樓下歡聲笑語漸歇,范緹璃的怒濤卻未減。這些日子,她曾幻想過無數次他們再次見面的劇情,但千想萬想,她都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局面。都是那句話惹的禍!都是那句話惹得她把劇情想偏,真以為這輩子他只會讓她欺負;而眼下的事實是,他已舉白旗投向她人懷抱,準備要讓別的女生欺負他!
這個事實打擊了她。原本她以為是她將他要弄于股掌之間;現在,她反倒覺得是她被他戲弄于唇齒之間,她無法咽下這口氣,那些因這句話而延伸出的上百個惡作劇,此刻正張著大嘴在嘲笑她的愚蠢。是!是愚蠢!
幾下敲門聲在范緹璃思緒正亂時響起,輕柔低慢,像隱含著猶豫。
“我現在不想吃任何東西,不要來煩我!”
門外的人靜默片刻,才聽到一個遲疑的低啞聲響起:“是我!
范緹璃的心沒來由地一陣亂跳,幾秒間,竟忘了反應。她不懂,方才的怒氣明明高漲,怎么這聲音一滲進,所有的情緒全變了質?她,竟然這么懷念這聲音!這個認知,殺得她措手不及,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了人格分裂癥;不過,與其承認這個事實,她情愿相信這不過就是對將死之人所產生的悲憫,天性使然,人之常情。
“請進。”解決了心中雜思,她音揚三度地開口。肥肉自己送上門,煎煮炒全由了她。
門方推開,辜尹矅挺拔的外形映進她的眸,他的唇角抹上了淡笑,眼角也配合著微揚,這個好心情,不知是否緣自于成功帶著丑媳婦來見公婆所致?
礙眼!刺目!
“好久不見,小璃兒!彼z著在她身上的眼帶著淡淡溫柔,因空間所拉出的想念,讓他的視線逐漸灼熱。
那是記憶中的臉孔,驕傲中帶著倔強,琉璃般的眼帶著防備,她的發更長了,黑緞般的光澤看來閃亮動人,教他忍不住憶及過往,想起它們在他手中舞動飄飛的魅姿,如絲如緞,惹人心顫。
“你這個表情,我能解釋為激動嗎?”她沒放過他落在她身上的眸光轉變,不可否認,她心悸了陣。
幾年不見,他昔日削瘦的身形如脫胎換骨般,已成挺拔偉岸的昂藏身軀,眉眼流動間已有輕熟男人味。原來,他的眼這么深邃,只是,現在迷迷濛濛,教她看不真切。
他為什么要露出這種表情?這種……像是相思已成災的思念表情。好,她會拍拍手,承認他演技有進步,因為幾度,她幾乎就要受困在這幽深的黑潭中;不過,這次她可不會再被弄懵弄傻,因為,笨一次就夠了。
“如果激動是表達想念的最深名詞,那么,我激動了,我想你了。”他毫不掩飾地放任想念流泄,眼波流轉間,思念已盈溢。
“如果你表達想念的動作是如此平淡,那還真難以讓人置信!彼邠P一記挑釁的魅笑,字里行間凈是邀請。
辜尹矅微愣,幾乎沒有遲疑,下一秒,他已緊緊將她擁進懷里,緊密得不留一絲空隙。
范緹璃的心又被撞擊了,她只是在為使計鋪梗,卻沒想到才落到他懷里,她的頭就暈眩,她的心就劇跳,她又無法思考了,而這一次,足足長達三分鐘。
鼻間傳來的發香讓辜尹矅的費洛蒙加速分泌,擁著她,他臂上的力道分秒加重。怎么會這樣?明明已緊緊抱著她,他的思念卻仿佛絲毫未減,他的心,怎么還是壅塞得難受?
“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么?”他在她耳邊低語,輕輕柔柔,如醉人東風,輕拂人心。
在想什么?能想什么?該想什么?要想什么……
難題來了,范緹璃壞死嚴重的大腦仍呈休克狀態,在下達不了指令的情況下,只能感覺嘴巴自作主張道:“冰冰涼涼的,好像全家涼面……”
辜尹矅嘴角一抽,該說……小璃兒變幽默了是不是?
他苦笑搖頭。無所謂,他慶幸至少不是記憶中的回答,都好。
“這些年,你想我嗎?”
他這句話總算讓范緹璃稍稍回神,怨氣一來,大腦的活動自然開始活躍。
想!怎么不想!最初,她從頭到尾把他想過一遍;最后,她從頭到尾把他詛咒一遍!這么深刻的轉變,要說不想,人神定共憤!
可是,她并不需要向他交代這一切,就像他,這三年來從未向她交代過為何一次未返一樣。
“重要嗎?”于是,她回以一句疏離的話,在辜尹矅蹙眉不滿之際人已順勢從他臂中離開。
“當然重要!彼怂M,眼中的堅持扎扎實實,沒有敷衍空間。
范緹璃輕笑。“總之還是名義上的兄妹,若說不想,我豈不跟你一樣成了冷血動物!彼龓е揶戆岢霭踩f法,但在某人聽來,這真是一句最不安全的回答。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妹妹看待!彼麗灺暤溃猪跓艄庀聫堥W,已微慍。
“所以你把我當成什么看?”她好奇著。
“當然是……”前一秒的沖動,在下一秒戛然而止,辜尹矅懊惱地皺起眉。
在辜尹矅兀自低思之際,范緹璃敏銳地聽到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她黑眸瞇起,唇角揚起。
“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成哥哥看待!彼Z真眼誠,絕無虛假。
辜尹矅的眉蹙得更深了,眸帶不解。
很明顯,這句話有雙面意喻,一是她根本不承認有他這個哥哥,二是她根本不想他當她哥哥。
憶及過往,他幾乎可以肯定她的答案是什么,但心中存著的僥幸想法,卻又悄悄冒出頭告訴他,頑石尚且點頭,她亦可能轉性。
范緹璃看出了他的猜疑,冷不防地,竟主動大膽地環上他的頸,一臉笑盈盈的秋波頻送。
“把你當哥哥就不能做這件事了!闭Z畢,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辜尹矅被她的舉動震得石化。是,頑石尚且點頭,她亦可能轉性,但,這云霄飛車似地三百六十度大翻轉,脫軌、病發,都是讓他致命的潛藏危機。
迎面而來的馨香是讓他閃了神,但在這之前,她詭異含笑的眸已落入他的眼。
“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兄妹間不能做的事不是親吻臉頰,而是這里。”沒讓她有反應空間,辜尹曜手臂一撈,冷唇在下一秒已覆上范緹璃的。
范緹璃大驚,在睜得杏圓的黑眸里,看見的凈是辜尹曜含笑包容的眼神。
他怎么會……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如雷貫耳的震喝聲傳入,門邊,范登順激動得全身發抖,而游子璇,早禁不住打擊地跌坐于地。
辜尹曜的唇慢慢松開,讓人起疑心的是,他,并沒有震驚,沒有犯傻,他平靜無波的眸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沒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