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妹妹。”
傍晚,日陽西斜,就在藏晴走出“怡記”,正要踩上小凳坐上馬車回山莊之時,卻聽見不遠之外傳來了這個喚聲,她轉眸望向出聲的來源,見到何桂民從“怡記”的大門旁走過來,帶著一臉局促不安。
“桂民哥?怎么來了不讓人通傳呢?”
藏晴晾了晾手,示意車夫先退下等候,走到何桂民的面前,對于他的出現有些訝異,唇畔泛著一抹淺笑。
“我……我原先不想的,只是我想了又想……只能想到晴妹妹了!”他說著就哽咽了起來,雙手不安地挽著。
“桂民哥,如果你真的有話要對我說,咱們進屋去,我讓人上茶水,咱們靜下心來好好談!闭f完,她就要招來門旁的小廝,要他進屋去通報,說她先不回山莊,要他們去準備茶水果子招待客人。
但就在這時,她的身后忽然傳來咚地一聲,她回頭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跪了下來。
“晴妹妹,求你救救何家!”他伏著身,頭都快磕到了地面了。
“桂民哥!”藏晴上前扶他,被他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
他緊緊捉住她的手,“你一定要救我!‘京盛堂”已經要把我逼得走投無路了!要是我再還不出欠錢,何家的家業就要被他給資抵了!”
一瞬間,藏晴怔愣住了,感覺被他捉住的手好疼,但她卻忘了要掙開,“你知道我是雷家的夫人?”
何桂民泛起苦笑,“晴妹妹,你說這話會不會太過天真了些?在這京城里誰不知道‘怡記”的東家是‘京盛堂”的主母,是雷宸飛的結發妻!”
早些時候,在“怡記”才剛換手之時,并沒有太多人知曉接掌的東家就是“京盛堂”雷家的夫人,不過,這一年來,在雷宸飛刻意讓世人知曉的情況下,也隨著“怡記”的名氣日大,藏晴的身份在商場上無人不知,誰都知道得罪了“怡記”,就是得罪了“京盛堂”。
藏晴望著他的眼,看見他一臉像是她在開玩笑的表情,心里說不出一股復雜的滋味。
原來,在她花了好大的力氣要與雷宸飛撇開關系之后,直至今日才知道人們見到她,想的并非她是“怡記”的東家,而是雷宸飛的妻子。
何桂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不說話了,以為她是不想幫忙,是以跪在地上的膝蓋往前拖走了兩步,緊握的手掌像要把她纖細的柔荑骨頭給捏碎,“應當做是看在何藏兩家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幫我這個忙!要是真讓何家給質抵了,我就再也沒臉去見何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半晌,藏晴連想說話的力氣都提不上,但見到他真切急迫的表情,只能頷首泛起淺笑,將他拉站起身。
“桂民哥先起來,咱們進屋去,讓我聽你把話說清楚!
見她溫柔的表情,何桂民激動地點頭,隨在她的身后一起走回“怡記”的商鋪里。
藏晴回到鋪子里,讓人先去準備招待客人的茶果,也同時派人去跟梁寧次打聲招呼,說她并未回去,人又回到鋪子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對何家有難之事視而不見,她記得爹親的交代,她爹是個性子急了些,但很看重朋友情誼的人,如果讓他知道她對何桂民見死不救,以后黃泉路上遇見了他老人家,只怕要狠狠責罵她一頓了。
雖然藏家家道中落了,但往日的情誼不能就不作數,這份該由澈兒償還的人情,眼下有這機會,她沒有道理不幫他還!
原來,在何桂民爹親去世之后,這幾年何家為了周轉調度,已經向“京盛堂”的質庫抵押了不少東西,直到去年因為生意不好,為了要支付茶農銀兩,何桂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為了要能夠多借點銀兩出來做洋貨買賣,便將整個何家的經營權都質抵了進去,總共借了兩萬兩銀子。
雙方所簽的兌期到上個月底,如果何家無法償還銀兩,那么何家的家業就要為“京盛堂”所有,不料何桂民所做的洋貨買賣把本都給蝕了,如今本金再加上幾個月未付的利水,何家還必須支付出兩萬三千兩銀子,別說是本了,就算只是零頭的三千兩,何桂民都湊不出來。
這個月初,“京盛堂”的人已經到何家要他兌現文契,要嘛還錢,要嘛就把何家經營的產業給交出來。
而這就是藏晴此刻站在雷宸飛面前的原因。
“這里總共是一萬五千兩的銀票!彼龑⑹掷锏你y票擱到桌上,往他面前一推,“眼下‘怡記”的款子都押在貨上,我不能讓商行里沒有現銀周轉,所以,這是我能拿出來最大的限度,余下的八千兩,還請宸爺寬限!
雷宸飛挑起眉梢,眸光冷咧地瞅著桌上的那一迭銀票,沉聲問道:“你這是干什么?”
“我想替何家求個情,求宸爺放他們一條生路!痹挷耪f完,她已經曲折雙膝,跪在他的面前,“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后我不會再與你處處作對,所以請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我這個請求!
其實,這一跪不是只為了何桂民,還為了她有機會可以與澈兒再一起生活,驀然回首,她發現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已經沒有太多東西可以再失去了!
沒想到她真的會愿意在他面前下跪,雷宸飛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瞳眸之間閃過一絲冷厲,“你這是在做什么?一碼事歸一碼事,上回我說你肯下跪就饒過對方,可是這次我壓根兒沒有提,你休想比照辦理!
對于她終于向他投降,他的心里沒有感到絲毫愉悅,自始至終,他就不曾真心要她下跪,當初開口要她下跪,其實,就是料定了她不會輕易屈服,故意要激她放棄而已!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何桂民去求她,如今,她為了別的男人來向他求情,光是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里就像被火給焚燒一樣。
她越是想替別的男人求情,他就越生氣!
而她甚至于愿意為那個男人向他下跪!
該死!他真恨不能把那個何桂民千刀萬剮了!
“就這一次,我就只求你這一次!彼鹈理蛑凵袷謭詻Q,“何家是藏家的舊識,我不能明知道何家要出事,卻不出手相幫,我就請宸爺高抬貴手,就饒這一次,就這一次!從今以后,晴兒事事聽從宸爺!
“事事聽從我?那樣的你,還是你嗎?”他冷笑了聲,對她所說的話嗤之以鼻,“不,我不答應,絕不答應!
說完,他不給她一丁點再求情的機會,轉身頭也不回離去。
藏晴轉過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咬著唇沒出聲喚他,并非她的心里就打算放棄了,而是她想不到自己應該用什么立場再對他開口。
她早料到他不會答應的,所以她的心里并不意外,更何況,在處理澈兒的事情上,她完全沒給他留半點情面,眼下,她根本就沒臉來求他。
就在雷宸飛離開的約莫一刻鐘之后,祥清走進來,看見她還跪在地上,“夫人,爺都已經走遠了,請你起來吧!”
藏晴抬眸看著他臉上似有無奈的表情,沒有立刻起身,反而露出一抹苦笑,覺得自己教奴才們看笑話了。
“爺請夫人回去告訴何少爺,就說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籌銀兩,這已經是最大的寬限了。”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美眸,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祥清猶是一貫面無表情,“爺派祥清過來,要我告訴夫人,說他可以答應你,在這一個月內,絕對不會派人為難何家,如果何家還是籌不出錢,爺也好人做到底,要夫人轉告他們一個能順利周轉的提示,何家在云南有一處產業,是產茶的茶莊,他們所做的普洱茶在前朝被挑選為貢茶,價格一直都很好,不過數年來一直不受到何家的重視,據傳聞在那茶莊里還收藏著大量放了五六十年的老普洱,若是保存得好,那可都是價格非常昂貴的珍品,若是何家能起出那些茶餅,咱們也不介意他們拿來當銀兩抵,夫人,你應該知道這已經是爺所能做出最大的讓步了吧?”
那茶莊產業也是當初“京盛堂”評估過后,決定可以質兌兩萬兩給何桂民的最大理由,要不,以現在何家的產業,根本值不上那些錢。
“是。”藏晴心口一熱,點點頭,“是,我知道!
她看著祥清,終于知道他為何是一臉無奈的來見她,因為,雷宸飛不只是答應她的請求而已,甚至于將何家的退路都想好了!
祥清得到了她的回復,頷了頷首,一臉漠然地退走了。
一直過了久久,藏晴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似乎完全忘記自己正跪著,心里想著祥清剛才所說的話,想著雷宸飛所做的妥協。
她想,這男人真是一個不能小覷的大商賈,一直以來,人們都以為是因為他的手段太狠,才能攫取龐大的利潤,但是,光是聽到他能夠立刻為何家找到生路,就知道他其實有著獨到的生意盤算,正因為有如此縝密周到的心思,“京盛堂”才有今天的局面吧!
藏晴斂下眸光,注視著自己交纏在一起的雙手,雖然得到了雷宸飛的答允,可是,她的心里卻無法感到雀躍,反而覺得心頭悶悶的。
那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有些沉重,有些焦灼,一整個難以言喻的不安。
是了,是虧欠。
她露出一抹苦笑,心想人生是難以預測,沒料想有一天,她竟然會對雷宸飛感覺到愧疚,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這次,是她欠了他的……
說要事事順從他,藏晴以為這樣的承諾,可以為他們的日子帶來沒有紛擾的平靜,但是,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過了分的沉默。
她不明所以,甚至想要猜測,為什么雷宸飛對于她的順從,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高興,她幾乎可以從他冷淡的瞳眸之中看見失落。
這幾日,何家從云南運來了茶餅,因為都是質量上好的老普洱,所以行家們知道有這批貨的存在,紛紛派人來向“京盛堂”詢問,都說價錢不是問題,貨能到他們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日子眼看著就在平靜中度過,但是,一把火就像突如其來的落雷,來得教人措手不及。
熊熊的大火,燒紅了半邊天,讓黝暗的黑夜亮如白晝。
一連幾間“京盛堂”的倉房都被吞噬在火焰之中,大伙兒忙著提水,忙著打火,用盡了一切方法想要控制住火勢,不要讓它再延燒下去,但是無論他們再如何努力撲救,火舌仍舊無情地蔓延。
當雷宸飛與藏晴趕到之時,所見到的正是火燒連天的光景,他們被手下擋住了去路,說再靠過去會有危險。
“知道為什么起火嗎?”雷宸飛對著一名管事問道。
“回爺的話,是……被人縱的火!
“做什么吞吞吐吐?說!究竟知道了什么,快說!”
這時,這名管事已經被黑煙給熏色的臉看起來更加灰敗,“有人看見是何桂民偷溜進來放的火,而火勢會一發不可收拾,無法立刻撲滅的原因,是因為在何家當成銀兩價錢的茶餅木箱,每一個木箱底部都被放置了浸了火油的布,以油紙細心包裹好,火燒起來以后,油布一遇熱也跟著著火,這都是因為當初我們沒有料到他會使喚出這個惡招,只開了幾箱抽驗,以為一切正常,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