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最后一天,丁薇霓是從睡夢中冷醒的。
睜開眼睛,馬上發現不對勁,曝露在外的肌膚冰涼,顯示室內氣溫過低,眉心微蹙,側耳傾聽,沒聽到暖氣運作的聲音……怎么回事?
身旁的男人仍在熟睡,她輕手輕腳離開床榻,走到暖氣開關前檢視,的確是在開啟的位置沒錯啊。暖氣壞了?假日也不曉得能不能找到人來修……
煩惱也沒用,看看時間還早,但她醒來就很難再睡回去,想了想,索性開始著裝,打算趁剩下的時間,在他醒來前準備一頓豐盛早餐。
今天,他在地的朋友趁假日空閑,私下邀他去其舞團參觀;她放年假賦閑在家,當然跟他一起行動,因此穿的是等下出門的衣服。
換裝完,站在浴室鏡前,正要梳頭,望著鏡面上的倒影,忽地頓住。
這樣的打扮……好嗎?
這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分去見他朋友,她不覺慎重起來。
歪著頭端詳好半天,嗯,好像是……太像學生了點。
外表其實看得出來,他們的年齡有所差距,他朋友會不會覺得他們不登對?她站在他身邊時,會不會看起來不像他女友,反而像他妹妹……
怔怔注視鏡內的自己,過了幾秒,她迅速脫掉身上衣服,去找別件來換。
還是不滿意,再換!不滿意,換!換換換換……室內空氣冰冷,她忍著寒意,悄聲走進走出,像個模特般短短時間將所有衣服都試穿過,最后終于找出最成熟風格的搭配,再對鏡費心地化了適合的妝,當然,發型也不可馬虎。
鈴鈴鈴……鬧鈴聲驀地響徹屋內,她嚇了一跳,什么?已經這么晚了?!
浴室外,床上男人閉著眼按掉鬧鐘,習慣性伸臂往旁一撈,身畔是空的。
“薇霓?”聶鳴鋒眉一挑,睜眼坐起,喊了一聲。
“呃!彼龔脑∈易叱鰜怼!澳阈蚜?”
見到伊人,他臉上閃過一抹詫異,被那倩影點亮了眼睛。
“早安!彼旖巧蠐P,打量她問:“我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神仙教母來了?”傷腦筋,她這么美,會害他好心動……
他熱情的目光使她耳根微熱,靦腆微笑。“我先去弄早餐……你準備一下!鞭D身去忙。
他笑著下床到浴室盥洗,用過簡單的早餐,兩人一起出門。
到了舞團,友人熱烈歡迎他們,帶他們參觀完,堅持請他們吃午餐。
氣氛愉快,然而聶鳴鋒發現……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她的個性有點慢熟,面對初次見面的人,通常不太習慣主動聊開,今天她的話卻比預料中多,可不知怎地,一舉一動都給他一種難言的拘謹感。
不過他那位朋友不熟悉她,是以一無所覺,跟他們相談甚歡。
“對了,今晚有幾個舞蹈家租了場地舉辦跨年晚會,很多同行會參加,我有受到邀請,可以帶朋友同行,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唔,好啊。”她接得順口。
聶鳴鋒瞥她一眼,嘴角拉直了下,插口說:“謝了,不過我想還是不了。”挑挑眉,以風趣的口吻笑道:“這位健忘的小姐,似乎忘了我們晚上有事!
咦?她回眸瞧他,心跳突地漏了一拍,低頭喝口飲料。
“哦,那太可惜了。”對方惋惜道。
稍晚,他們告辭離去,歸途中,聶鳴鋒問:“薇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語氣自然,若無其事似的。
“你不喜歡跨年晚會那種人多的場合吧,剛才干嘛還答應?”
她停頓了下,咕噥道:“我以為……你應該會有興趣!睂ψ约喊脨馈
果不其然,這個傻瓜!澳氵w就錯方向了。”他笑著搖頭!拔乙粋人太無聊的話,可能會想跟去瞧瞧,不過有你在,我就不用勉強去湊熱鬧了!
“喔!边@么中聽的解釋,教她樂陶陶。
這時,見她淺淺打了個呵欠,略顯疲態,他回想到今天早上,再看向她一身盛裝,忍不住問:“你今天究竟幾點起,花了多少時間準備?”
“嗯?也沒很久……”含糊其辭。
“其實只是見個普通朋友,用不著那么慎重!
想到方才,她那種放不開的局促,仿佛戰戰兢兢在力求表現,再看看她因打扮而顯得比實際年齡成熟的外表,一個念頭不期然閃過腦海——莫非她是因為他,而刻意想給人超齡的印象?
“你該不會是想……”
仿彿猜到他要問什么,她搶話道:“我只是想給人好印象而已!
那種急欲撇清的可疑態度,更教他篤定;抬高眉毛,沒想到真是這樣,心里有些意外,想到她為了自己這樣緊張,黑眸里閃現笑意。
再見她伸手掠掠頭發,仿佛很鎮定,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噢,老天,他忍不住大笑出聲,深深覺得這樣的她實在太可愛了!
“你是擔心他對我們的看法嗎?”
“也不盡然……”她嘴硬的模樣,讓他更是笑個不停。
“傻瓜,這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
“……沒什么大不了的?”聽他不當一回事的語氣,她僵住,低聲重復,微瞇起眼,望著他發笑的樣子,心中的不快迅速擴大。
未覺她的氣惱,他笑道:“反正你本來就小我十歲,沒人會在意!
“我在意——可不可以?”她凜著臉,沖口打斷!按笫畾q了不起嗎?有什么好得意的?”可惡!肝火上升,她氣得臉都紅了。
“你怎么了?”遭她搶白,他莫名其妙,眉心微聚!吧裁礆猓俊
問她生什么氣?她倒想問他,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只是……非常小心地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正因他大自己十歲,比自己世故得多,她才希望可以表現得成熟大方,希望自己是個可以體貼他、不用他費心照顧的好伴侶,希望他的朋友認同她,希望可以融入他的社交圈。
她很努力試著改變,結果,反而被不得其解的他訕笑,還把年齡當成玩笑般說得輕巧,好像這么在意的自己是個白癡,讓她感覺難堪,如被冷捅一刀。
“我就是知道,自己比你小十歲,才努力想當個稱職的女友……”想到自己還花了一早上打扮,一番心思卻被這樣輕視,她氣得要命,更多的是難過!澳銋柡Γ业慕箲],在你眼里很無聊可笑是吧……”
她幾乎有點語無倫次,滿腔委屈無處收容,忍不住爆發。
看她越說表情越難受,他胸口糾緊,伸長手臂,將她擁入懷中!皣u……”靠在她耳畔低聲說:“是我不好,不該笑你。”
她悶在他懷中,賭氣地一聲不吭。
“不過,我并不是覺得你可笑……”他輕撫她發梢,她適才的神情,讓他自責又心疼。“是我太粗心,這陣子太高興了,所以沒注意到你的想法!
停頓幾秒,他發自肺腑緩緩道:“但是你很好,我喜歡你現在這樣,
所以你不用在我或是誰面前刻意表現什么,也不要改變自己。我希望,跟我在一起時,你很愉快、很自在,可以盡情對我任性霸道,甚至對我撒野。當你不開心時,如果你愿意對我抱抱怨、撒撒嬌,我會很高興……這樣說,你明白嗎?”
“……”
“薇霓?”沒聽她答腔,他輕輕問:“有聽到嗎?”
“嗯……”臉埋在他胸膛,她克制激蕩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有辦法應聲。
犯規。這家伙實在太狡猾了,仿彿清楚知道該怎么讓她感動。
但是但是,這多么受用!在他令人安心的懷抱里,氣惱和煩惱忽然統統不見了,那些寵溺的言語,動聽得讓人耳根子發軟。
他說她很好。還說他喜歡她現在這樣。
只是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因為是由他說出來,就教她不由得甜蜜微笑,喜洋洋的,天寒地凍,一顆心卻被暖烘烘地融化。
見她釋然,他這才放下心來!爱斎晃沂遣粫磳,你打扮得美美的……”湊近輕咬一下她耳朵,在她耳畔曖昧低笑!安贿^只要在我面前就好了!
她臉紅心跳,渾身發熱,這可不是在家里啊……她害臊地抽開身,胡亂找話說:“你剛剛不是說……我們晚上有事?是什么事?”
“那只是找個回絕的借口而已!彼创,大掌牽起她的,深邃的眼眸含笑凝視她,使人迷醉。“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彼秊樗捏w貼感到窩心。
結果,那個跨年夜,他們哪也沒去;回家后,在斗室里舉行屬于兩人的跨年晚會。開了一盞小燈,他們裹在一條棉被里,在鬧鐘旁聊天守夜。
滴答、滴答……鬧鐘分秒慢慢走,昏黃燈光下,她的輪廓顯得朦朧柔美,跟他說話時,大眼睛里閃著愉悅神采,好可愛!讓他胸中怦然……很想吻她。
“以前美國有項調查說,百分之四十三的人,都認為他們會在新年前夕得到一個吻……”他額頭抵著她的,鼻尖摩挲著她的,微笑問:“你是那四十三嗎?”
“唔,我想想……”她故作思考模樣,突然間,鈴鈴鈴……鬧鈴響了,新年快樂。她雙眼微彎,揚唇道:“現在是了!
于是,兩張含笑的嘴,甜蜜地邂逅了,午夜十二點,灰姑娘恢復真身,他們的魔法卻才剛剛開始。
有人伸手扭熄燈光,黑暗中,他們不著痕跡偷偷接吻,暖氣壞了,屋內寒冷,沒關系,他們可以理所當然抱得更緊,埋怨成贊嘆,缺陷變完美,一切輕盈、歡快、浪漫、美妙、夢幻……好不可思議嗎?那是自然。
因為相愛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
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年假悄悄收尾。
她開始照常上課上班,他也沒閑著,常去拜訪友人的舞團,也趁著機會難得在紐約這藝術重鎮觀摩取材,為輕風舞團的下場公演進行編舞。
一切都很圓滿,唯獨他預定的歸期,和他的到來一樣,充滿意外。
“你是下星期五走?”下班后,碰見聶鳴鋒來接丁薇霓,尼克拉著他們聊天,問知此事,頗為震驚!暗纫幌,這樣一來,薇霓就不能去送你了?”
下星期五,他們系上要舉辦例行舞會,雖然不是非參加不可,但剛巧呂姐受邀為嘉賓,要演講作為開場,屆時預定由丁薇霓出席擔任呂姐的助手。
“沒關系!甭欨Q鋒也沒想到會這么不巧,不過送行不是非得送到機場才算有心,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為此影響到她的工作,因此已經跟她說好。
兩位當事人表現豁達,反倒是尼克不安起來。
“抱歉,其實那原本是我的工作才對,都因為我有事得去溫哥華,臨時請假,才變成薇霓來補我的缺!蹦峥擞蟹N罪惡感。“不然我問問阿姨,看能不能也讓你請假,再找誰幫忙……嗯……”唉,有點困難。
“沒關系,別介意!倍∞蹦迵u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