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惡……」
止不住的干嘔讓荊靈香幾乎直不起腰桿,雙手扶著矮柜,那青春芳華的身子卻遲緩得像是有了年歲的老嫗。
她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幾日,她的身子極度的不舒服,不但渾身乏力,甚至常常反胃,初時她以為自己是吃壞肚子,也沒怎么理會,怎知這癥狀卻是愈來愈嚴重了。
看來,她真得要翠喜去喚個大夫來替自己瞧瞧了。
吐光肚里的東西,荊靈香這才舒服了些,拿起繡帕拭了拭唇,一抬頭,便被屠碩雅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身影給嚇了好大一跳。
喝!
這人一定要這么來無影、去無蹤嗎?
這幾日,只要她逮著空溜出府,就會到風雅居尋他,可卻總見不著他的人影。
還以為那日他受了氣,所以鐵了心躲她,可沒想到他卻自個兒冒了出來。
「你身子不舒服嗎?」嗓音不若以往的溫和,屠碩雅的語調(diào)聽起來甚至帶點冰冷。
「大概是吃壞肚子了吧!」揮了揮手,她不甚在意地說:「倒是你,這幾天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怎么我?guī)谆厣巷L雅居都找不著你?」
熱情地招呼著他坐下,還殷勤的替他斟了茶,荊靈香每回遇著他,都習慣嘴巴停不下來的聒噪。
「你……記得你有一個兄長嗎?」沒有理會她的話,屠碩雅伸手端過她手中的茶水時,突然這么問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個兄長?」驚訝地瞠大眼,荊靈香瞪著他,一副見鬼似的模樣。
她有兄長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畢竟兄長早夭,為了不勾起娘親的傷心回憶,所以早就絕口不提此事。
這般隱密且過去的事,碩雅一個外人怎么會曉得?
心頭曾有的懷疑又起。他究竟是誰?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告訴我,你還記得他嗎?」他態(tài)度強硬的不讓她多問,逕自追問著。
「記得,怎會不記得!鼓窃捳Z摻著濃濃的苦澀。
就算她曾有丁點的遺忘,她那個思子成疾的娘親也會提醒她的。
「既然記得,那么難道你不恨赫連家嗎?」
如果,一年前有人這么問,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恨。
可……如今她卻有些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該恨。
又槐對她的好,和娘親對她的恨成為一種強烈的對比。
日日夜夜的糾纏,該是仇人的他卻不曾對她講過一句的重話,而且總是由著她撒潑。
就算她咬他、捶他、打他、罵他,他總是漾著一抹笑,包容著她的脾氣,也包容著她心里的矛盾。
即使明知她恨他,還是不著痕跡的寵著她,很多事當下沒察覺,事后回想起來,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用心良苦。
那好……和娘親的仇恨比起來,多溫暖。
反而是她的至親對她的一片真心視而不見,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著她,要她背負起兩家過往的恩怨。
雖然她口里嚷著恨,但其實她心底很清楚,這樣的夜夜纏綿,那原就理不直、氣不壯的恨,便更不能在她心里生根了。
「我……」唇瓣勾起一抹苦笑,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屠碩雅這個問題。
「回答不出來了是嗎?」
「你究竟是誰?」心中的疑惑隨著屠碩雅臉上那抹笑容愈堆愈高,望著他,心中那股熟悉感便愈來愈濃。
以前,她也好像在誰眸底看到這種似笑非笑的眼神。
是誰呢?
「你說呢?」
「你接近我其實是有目的的,對不對?」得不到正面回答,荊靈香話鋒一轉(zhuǎn),改而旁敲側(cè)擊起來。
心中的懷疑就像是滾雪球似的,愈滾愈大。
屠碩雅一改往昔閃閃躲躲的態(tài)度,大方的承認,「是!」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她不認為他會老實回答,但她還是問了。
「我要讓赫連家付出他們應付的代價!鬼怂谎郏驮谇G靈香以為他什么都不會說時,他出乎她意外的回道。
「如果你要對付的是赫連家,為何要刻意接近我?」他的答案其實在她料想之中,但她不懂的是,他為何挑中她這個在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少夫人。
「因為……」屠碩雅欲言又止,但望著荊靈香的目光卻銳利得讓人心底發(fā)毛。「自然是因為赫連又槐愛上了你,如果我能操控你,便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扳倒那個精明的男人!
望著那鳳眸,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突然間她渾身一顫,就連唇瓣的血色亦盡褪。
她腦中閃過一種可能,那讓她不敢置信,可是又這么硬生生地撞進她心里,然后就此霸著不肯離開。
「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她壓下那個猜測,繼續(xù)問道。
她與他頂多只能算是朋友,而且還是他有目的的接近她,就算她厭惡赫連家當年對他們家做的事情,可那并不代表她會幫他。
「你會,因為你姓荊!
就單憑這個姓,她就得替荊家討公道。
「你究竟是誰?」
她渾身上下爬滿疙瘩,不單因為他的話和她娘那么的相似,更因為他那抹似曾相識的目光。
方才被她強壓下的猜測又冒出心頭,荊靈香搖了搖頭,試圖鎮(zhèn)靜心緒,可是不論她怎么努力,依然心如擂鼓。
「我是從地獄回來向赫連家討公道的人!」
「你是……大哥?」她不確定,甚至認定了不可能,但他似曾相識的眉眼和言語卻讓她不得不做如是想。
「你的心里還有你大哥嗎?」薄唇微挑,屠碩雅笑意燦燦的質(zhì)問。
荊靈香輕顫的唇兒吐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瞪著他,想要證實自個兒的猜測。
在她的瞪視下,屠碩雅探手從懷中拿出一個紙包,在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之后,他緩緩的說道:「如果你的心里真的還有你那個死去的大哥,還有對赫連家的仇恨,那么明兒個你就去廚房,將這藥摻進他們的食物之中。」
只是燒了他們的倉庫還不夠,他還打算搶空他們的庫銀,讓他們赫連家再無翻身的余地。
他要他們嘗嘗他受過的苦,身無分文,一無所有。
「我……不能……」
嫁進赫連家這么多年,雖然他們待她稱不上熱絡,可卻從未虧待過她,加上這一、兩年,又槐因為執(zhí)著于她,對她更是有求必應。
她可以強迫自己別愛赫連又槐,但卻不能不顧念其他人對她的情份。
這種事……她做不到!
「不能嗎?」臉上的笑容更加的陰邪,屠碩雅跨前一大步,與荊靈香之間近得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當那種熟悉感覺再次傳來,荊靈香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完全不能動彈。
那不是真的,她努力這樣說服自己。
可是天底下沒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她瞪著屠碩雅微敞的衣領下,那顆紅得刺眼的痣。
那痣紅得刺眼,甚至扎疼了她的心。
淚開始不受控制的放肆奔流。
難怪,難怪她不自覺的想親近他,那是因為他們體內(nèi)流著相同的血液。
「為什么?」夾雜著哭泣的聲音顯得嘶啞,荊靈香抬頭,望進屠碩雅的眸子,銀牙緊咬地問道。
她要問的是,為什么明明活著,卻不肯回家,讓他們的娘親絕望得只能靠著恨意支撐的活下去。
她要問的是,為什么明明活著,卻不讓他們知道,讓她得為一家的生計,嫁進赫連家當童養(yǎng)媳,然后換來娘親的不諒解。
她更要問,為什么回來了卻不說,還用一個陌生的身份接近她。
「因為我要報仇!」
那痣是他故意讓靈香瞧著的,他要她記得他,記得她該恨赫連家,記得她該替刑家討回公道。
如果她記得又能為他所用,那么要讓深愛著她的赫連又槐痛苦又有何難。
早在靈香還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試探過那個男人了,他故意讓劍仁在赫連家門口襲擊靈香,為的就是瞧瞧那個男人對她有多在乎。
而赫連又槐果然沒讓他失望,那倏地刷白的臉色和掩不住的焦急,證明靈香已經(jīng)在他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那個男人打一出世就是個天之驕子,享盡了富華富貴,一帆風順慣了。
所以如果只是讓他因為觸怒朝廷而一無所有,未免太便宜他。
那痛苦尚不及他所承受的千萬分之一,當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于盜賊之手。
事實上,因為他的俊俏,他被盜賊給捉回山寨成了他們女大王的玩物。
為了活下去,他屈意奉承,而那女大王因為迷戀他,竟?jié)u漸的對他卸去心防,甚至將祖?zhèn)鹘^學教給他。
那種被女人玩弄的恥辱,早已一寸寸地在他扭曲的心里生了根。
他恨極赫連家,也認定自己所承受的一切皆因赫連家逼死他爹才導致。
他恨不得將赫連又槐千刀萬剮,但那疼卻遠遠不及他心愛的女人拿著刀捅進他的心窩。
那痛,足以讓一個驕傲的男人分崩離析,唯一剩下的只有卑微。
而這就是他想要的。
不但要奪走赫連又槐的財富,更要奪去他的尊嚴,他要他一敗涂地,要整個赫連家為他爹陪葬。
「只因為這樣?」荊靈香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對!」那已經(jīng)是他活著的唯一信念了。
「報仇真有那么重要嗎?」
她的家人是不是都瘋了?
娘是這樣,大哥也是這樣。
追根究底,她爹的失敗有泰半是咎由自取,但為什么每個人都認為赫連家該為此付出代價?
以前她也盲從的恨過,可是當她瞧見娘親失心瘋一般地恨著,再瞧見大哥為了復仇所做的一切,她徹底的醒了。
她一丁點也不想像他們一樣,背著這樣莫名的仇恨過一輩子。
往者已矣,不是嗎?
「當然重要!」面對妹妹的質(zhì)問,屠碩雅語氣激狂地嘶吼道:「十年前我遇盜賊,被擄去土匪窩,要不是靠著心底的仇恨,我不能活到現(xiàn)在!乖捳f得咬牙切齒,讓人一點也不懷疑,如果赫連又槐站在他的面前,他會恨不得飲他的血、啃他的肉。
望著那猙獰的面孔,荊靈香忍不住替赫連又槐抱起不平來。
這一切究竟和又槐有啥關系,那盜賊可不是赫連家派去的。
方才的激動退去,荊靈香望著屠碩雅的眼神充滿陌生與不解。
「這一切又與赫連家何干?」她忍不住反問。
「怎么沒關系,若不是他們,爹不會死,我們荊家不會家道中落,我又怎會在沒有護衛(wèi)的情況下匆匆返京,遇到盜賊,求助無門!
那恨已經(jīng)根深蒂固,再也覷不著出口,只能愈積愈深,終至扭曲了心智。
「那么如果我不愿替你下毒,你是不是連我也想恨上,也會想,要怎么對付我?」心一寸寸的被撕扯著,可她仍一字一句的清晰問道。
「你……愛上他了?」幽眸倏地迸出精光,屠碩雅瞪著她,語氣凌厲的質(zhì)問。
「我沒有!」那否認來得又快又急,反而顯得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