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個兒子。
六歲,長得很清秀,個性聰明伶俐,目前在一所雙語幼稚園就讀。
這都是她打聽到的,另外,他當年是奉子成婚,就在他們初次見面幾個月前,他才剛和老婆步入結(jié)婚禮堂,夫妻倆婚后感情一直頗為冷淡。
她無法阻止自己想起從前,回憶與杜信安的初次見面,以及之后第二次、第三次見面。
那年,她未滿二十歲,還是個不曾離開校園的大學生,她很年輕,有很多夢想,也遭遇過一些挫折。
但青春就是本錢,她一直相信經(jīng)過時光淬礪,自己必能從一顆不起眼的原石,磨成閃閃發(fā)亮的寶石,只需要一個有眼光的人,給她機會。
于是,她找到了他。
他是她某個學姊的經(jīng)紀人,那個學姊是模特兒出身,短短幾年已在演藝界大放光彩,是她最仰慕的偶像。
她希望成為像學姊那樣燦爛的明星。
憑藉著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她坦率地對他道出自己的夢想,卻換來他毫不留情的訕笑,他說她太胖了,這么胖的女孩不可能成為女演員。
“你可以參加校園戲劇季比賽,其至去那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劇團演舞臺劇,但想在螢光幕上露臉?Noway!不、可、能!”
他用一盆冰透的水試圖澆熄她滿膝熱情。
其實他說的,她都明白,她并非那么無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要在演藝圈闖蕩,天使面孔與魔鬼身材絕對是利器。
但誰說胖女孩就不能演戲呢?
她不求一開始就能演主角,她很樂意在戲里擔任綠葉襯托紅花,她拜托學姊為她牽線跟她經(jīng)紀人見面,但換來的卻是一番羞辱。
學姊后來跟她說,是她自找的,她根本就不該奢望自己能踏入演藝圈,更不該自以為跟學姊有什么同校之緣。
“其實有你這個學妹,我覺得很丟臉!要不是你一直纏看我,我也不會幫你約見信安哥,不過讓你去撞墻也好,這樣你才知道現(xiàn)實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演藝圈不是你這種丑女能混進來的。”
學姊笑她又肥又丑,那樣毫不掩飾的輕蔑,才真正撕碎了她的自尊、撕碎她的心。
那夜,她痛哭失聲,哭腫了眼、哭紅了鼻子,然后一個人去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邊吃邊硬咽,被路人當神經(jīng)病。
然后,她再度遇見他,他將一條干凈的男用手帕遞到她面前。
思緒中斷,方雪雁注視車窗前方逐漸走來的人影,一大一小,正是杜信安父子倆,小的走在前頭,大的跟在后頭。
看來這對父子感情不太好啊!小男孩好像不想搭理爸爸的樣子,自顧自的往前走。
方雪雁輕輕按了按刺叭。
杜信安聽到了,朝她的方向望來,表情有些驚異,似乎沒料到她還留在這里等他。
她朝他勾勾手指。
這下他可明白她的意思了,上前拍了拍兒子肩膀,要他坐上她的車。
她打開后車門,小男孩走過來,很懷疑似地站在外頭打量著車子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鉆上車。
“嗨!彼高^后視鏡,朝他舉手打招呼。
小男孩理都不理她,低看頭,雙手交叉環(huán)抱胸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樣。
杜信安隨后坐上副駕駛座,回頭望向兒子!霸趺床桓⒁檀蛘泻?”
阿姨!方雪雁賞他一記白眼,很不滿意這個稱呼。
“快跟阿姨問好!你剛才對醫(yī)生爺爺不是很有禮貌嗎?”
老爸都這么說了,杜詩凱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冷淡不是個好孩子,只得很不情愿地抬起小臉。
“阿姨好!
“你好。”方雪雁回過頭,朝他盈盈一笑。
這一笑,明眸皓齒、瑩光流燦,杜詩凱整個看傻了,愣愣地張大嘴,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是雪雁姊姊?那個很會跳舞,還在電視上教人做瑜伽的雪雁姊姊?”
是嘛,叫她“姊姊”,這才是正確的稱呼。
方雪雁笑容夏甜!拔沂前!
“shit!”小男孩震驚得爆粗口,嚇了方雪雁一跳,也令他老爸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好戲在后頭,他接下來的話更勁爆——
“你是我爸的女朋友?!”
因為兒子堅持要和“女神姊姊”同坐,杜信安不得不被趕往駕駐席,獨自孤單地坐在前座,一面開車在山路繞,一面忍不住分神聽兒子說自己壞話——
“雪雁姊姊,你不行當我爸女朋友啦!”
小子一直執(zhí)看在這點上,牛角尖鉆半天鉆不出來。
杜信安沒好氣地翻白眼!岸旁妱P,你老爸我跟你聲明幾遍了?就跟你說了她不是……”
話語未落,便讓方雪雁輕輕巧巧地接上。
“為什么不行?”她認真地看看小男孩!澳悴幌矚g我嗎?”
“怎么會?我超喜歡的!”為了表示對女神姊姊的忠誠,杜詩凱還刻意張開雙手,比了個無限延長的手勢,“我媽咪以前每夭早上都要跟你一起做瑜伽,我也會跟著做喔!
“真的嗎?你也會做?”
“嗯,媽咪還說我的筋骨比她柔軟,她很嫉妒。”
“是嗎?”方雪雁微笑!凹热贿@樣,為什么我不能當你爸女朋友?”
“這還用問嗎?”小男孩皺眉扮是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他配不上你!”
什么?!
杜信安聞言,差點嗆到;方雪雁先是訝異地挑眉,跟著,噗嗤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聽起來相當悅耳,杜信安因而瞬間閃神,忘了對兒子的輕蔑表示抗議。
“我是說真的!”杜詩凱很不給老爸面子地繼續(xù)強調(diào)!把┭沔㈡,我爸爸真的不怎么樣,他是長得有點帥,可是我媽咪說男人光帥是沒用的,以前他開公司,有賺一些錢,可是他公司已經(jīng)倒了,媽咪說他破產(chǎn)了!
“你這小鬼,你也知道什么叫破產(chǎn)嗎?”
“知道。∑飘a(chǎn)就是爸爸的存款都要拿出來還給別人?,我們不能住大房子,只能住爸爸朋友租給他的小房子;爸爸以前的名牌車都要賣掉,媽咪說他以后很難開車耍帥去把妹了……喔,還有,我們也沒辦法請傭人來幫我們打掃家里跟做飯,我告訴你喔,”說著,杜詩
凱降長音量,仿佛告密似地貼在方雪雁耳畔說道!拔野职诌B便當都不會做,他今天用那種微波食品蛋炒飯假裝是他親手做的便當,結(jié)果我們幼稚園同學一眼就看出來了,害我好丟臉!
“這樣啊,害你丟臉怎么辦?”
“我就跟那個同學吵架啊,然后我們就比賽蕩秋千,看誰蕩得比較高……”
“所以你才會從秋千上摔下來?”
“嗯,對啊!
原來如此。
杜信安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覺收緊,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
兒子或許以為自已在說悄悄話,但他什么都聽到了,這才恍然大悟兒子受傷的原因。
原來是被同學嘲笑了不服氣,才不惜冒險。
話說他這個父親做得還真失敗,這些來龍去脈想必凱凱死也不會跟他說,但卻那么輕易就對方雪雁吐露了,在兒子心目中,他的地位怕是比
不上一個電視上的瑜伽老師吧!
杜信安自嘲地扯扯唇,最近這幾個月,他己然充分掌握一個男人該如問自我解嘲的訣竅。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彼犚姺窖┭阍趧袼麅鹤。“這樣很危險,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醫(yī)生爺爺也罵過我,我以后會小心的!倍旁妱P老老實實地道歉。
“這才是乖孩子!”方雪雁稱贊。
奇怪了,他這兒子在外人面前就那么溫順有禮惹人憐愛,怎么偏偏在他面前就倔得像頭牛呢?
杜信安暗暗嘆息,方向盤轉(zhuǎn)了個彎,車子便進了住處門前的小路,他在一株百年大樹旁停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