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
十月初,氣溫不冷也不熱,是最舒適的季節。
早上九點半,童之俊抱著兒子去附近的公園玩回來,他是在四個月前搬到這個緊鄰臺北市區的板橋,附近擁有一大片綠地,雖然距離捷運和高鐵很近,環境倒不至于太混亂,周邊又有購物商場,生活機能算不錯,也很適合他們父子居住,所以就決定在這里住下了。
當他踏進這棟蓋了五年、總共二十二層樓高的住家大樓,就見到好幾位住戶太太正在大廳交頭接耳,多半又是為了最近大樓管理出了問題的事在議論紛紛,不過到現在還沒討論出個結果。
“……聽說管委會找來的物業管理公司根本不是合法的,果然便宜沒好貨,上班時間都只顧著玩手機……”
“連保全公司派來的警衛都在摸魚,居然還讓外人溜進來……”
“我家的信也被弄丟了兩次,真不知道管委會有沒有在監督?”
童之俊真的很想在不引起注意之下,直接搭電梯上樓,不過真的很困難,因為他的存在感太強烈了。
“童先生回來了!”
“哎呀!寶寶真是愈來愈可愛了……”
“寶寶多大了?”一位比較不熟的太太熱絡地問。
像是聽懂人家在稱贊自己,兩手抱著熊熊吹泡泡玩具的寶寶馬上露出幾顆小白牙,嘴甜地叫著“姨姨”,接著又說“謝謝”,讓在場的太太們恨不得把他抱過來親上幾口。
他笑瞪著小嘴像沾了蜜似的兒子說:“已經一歲七個月了!
“當單親爸爸一定很辛苦吧……”
“童先生還是快點幫兒子找個媽媽……”
剛搬到這里時,面對眾人好奇的詢問,童之俊一律回答兒子的生母過世了,雖然這是事實,只是“忘了”再加一句——連他的生父也死了,所以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個單親爸爸,看一個大男人帶個孩子,總會不忘關心幾句,主動說要幫忙,倒也不錯。
童之俊笑得有些無奈。“寶寶的生母才走沒多久,還沒那種心情……”只能用這種借口搪塞。
“說得也是!睅讉太太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調整了下抱兒子的姿勢,他咧開嘴角,父子倆的笑容都有著把女人迷得團團轉的魅力!拔蚁壬蠘侨チ!
幾個太太揮了揮手!皩殞氃僖!
而寶寶馬上給了一個KissBye,把她們的心都融化了,真想抱回家。
走進電梯,童之俊不禁好笑地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不要隨便勾引女人,否則會很麻煩的……到底是跟誰學的?”
“不要……”寶寶揮開他的手,噘著小嘴說。
“難道這就叫做近墨者黑?”因為現在的小孩子都太過早熟,很容易有樣學樣,讓童之俊不得不反省,為了當兒子的好榜樣,還是暫時跟女人保持距離,順便趁這機會做個了斷。
電梯上了十二樓,踏進大約三十多坪的住處,寬敞明亮的空間、極簡風的設計風格,一直是他偏愛的,也很適合單身漢居住,不過有了兒子進駐之后,就像個小型的兒童樂園,地上到處堆滿玩具,連走個路都要很小心。
寶寶指著大大小小各種車輛!鞍寻巍囓嚒
“好,先把鞋子脫掉……”他關上大門,蹲下來幫兒子脫鞋!叭グ!”
小小人影馬上邁開步伐,走向最愛的寶貝,一個屁股坐在地上,玩起大小不同的玩具車輛。
而童之俊則是趿著室內拖鞋,先去浴室擰了一條小毛巾出來。“爸爸先幫你擦臉……流了這么多汗,要不要換衣服?”
“喝水……”寶寶開始懂得表達意思。
童之俊又去用繪有可愛卡通圖案的小杯子,裝了半杯開水過來!坝脙芍皇帜煤,慢慢喝……”
由于不太清楚小孩子的成長過程,而書本和別人的經驗也只能當作參考,不見得都會相同,所以只要寶寶做得到,童之俊就會放手讓兒子去做,可以說采取自由發揮的發展方式。
而寶寶也真的非常聰明,不管是什么,只要看他做個兩遍,就很自然地學會了,想到他的親生父母都是醫生,遺傳到他們的好頭腦也是正常的,所以并不會煩惱兒子的將來。
“爸爸只要你健康快樂地長大就好了……”這是他最大的心愿。
只不過每次看著兒子喝水或吃飯,還是免不了擔心他會嗆到、會燙到,更怕他會生病、受傷,可是又不能保護得太好,這是童之俊自從收養寶寶之后,才不得不去面對所謂的“責任”,那是人生當中始終不愿去承擔的部分。
只因為打從懂事開始,童之俊就知道父母當年之所以決定結婚,并不是因為彼此相愛,而是不小心懷了他,才在長輩的命令之下,不得不負起責任,從此便深深唾棄“責任”這兩個字。他的父母只為了責任,勉強用婚姻綁住彼此,最后再來責怪對方用孩子來困住自己,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們只顧著對罵、怒吼,從來不在乎他的感受。
“要不是因為懷了之俊,也不會跟你結婚……”
“當初知道懷孕,就應該先來告訴我,而不是跟你的家人說……”
“意思是說我故意用孩子逼你結婚?!”
“難道不是嗎?”
他根本不該出生!
童之俊真的很想不去在意,他已經是個三十一歲的成年人,不會再那么容易受傷,也沒有人能傷得了他,可是父母說過的話,不論有意還是無心的,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里,無法抹去它的痕跡。
就在這時,寶寶喝了兩口開水,滿足地嘆口氣,讓他不由得笑了,心中的陰霾似乎跟著淡去了些。
“我不是個好男人,但是至少要學會當個好爸爸……”童之俊盤腿坐在地上,口中喃道。
小小的身影偎靠過去,坐在他的大腿上,繼續喝著水。
童之俊輕揉著兒子的頭,一臉困擾!暗降自摬辉搸湍阏乙粋媽媽?我又真能給女人幸福嗎?”
“把拔……”寶寶將喝完的杯子遞給他。
他接過杯子,拍拍兒子的小屁股。“去玩車車!
接著,童之俊站起身來,往后陽臺走去,準備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
以前要是有人跟他說,自己會變得這么居家,只怕會認為對方瘋了,雖然有些遺憾,因為無法再回去過原本的單身漢生活,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后悔,寶寶是他的“責任”,他扛得心甘情愿。
。
下午兩點半──
高宜庭結束通話,放下聽筒,抬眼看著在柜臺前和一位男性客戶聊得花枝亂顫的周卉芳,自從兩天前有過不太愉快的對話之后,相處的氣氛就更差了,甚至連理都不理她。
“……原來是這樣……呵呵……”一陣嬌笑聲傳來。
她知道周卉芳想要找個好男人結婚,可是這么做也未免太明顯了,要是讓主管發現,只怕會被訓個一頓。
“拜拜!敝芑芊冀K于送客戶進了電梯。
正在考慮要不要勸她收斂一點,覷見同事板著臭臉回到座位上,高宜庭只得把話又咽了回去。
“我去抽個煙!敝芑芊紱]有坐下,拿了東西轉身就走。
見狀,她真是有氣無處發,要是再開口糾正對方,依照周卉芳的個性,說不定真會鬧到主管那里去了。
“……總不能要我換工作吧?”高宜庭苦笑地喃道。
她不由得拿下黑框眼鏡,掐了幾下眉心,勉強打起精神來,就在這當口,聽見當地一聲,電梯門開了,她連忙重新將眼鏡架回鼻梁上。
“總算到了!”高大身影跨出電梯,對著抱在手上的兒子說。
寶寶一臉新奇地打量四周的陌生環境。
這是高宜庭第三次見到這個被自己列為“壞男人”的童先生,想到上一次臭罵他的事,不禁擔心對方記恨,馬上緊張地站起來迎接。
“童先生……呃?”當她看清對方手上還抱了個孩子,那畫面真的有些突兀,跟這個男人的形象也不搭,不禁怔了一下!澳,請問……”
童之俊先將肩上的媽媽包隨便擺在地上,接著就把兒子往她懷中塞去。“幫我抱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
“等一下……童先生……”高宜庭一時措手不及,只能伸手抱牢懷中帶著奶香的孩子,就怕有什么損傷,她可賠不起。
“把拔……”寶寶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喚道。
她驚呼一聲。“他、他是你爸爸?”
原來那個男人已經結婚,也有孩子了?
高宜庭才想到上次看他的保單,并沒有特別留意婚姻狀況那一欄勾的是未婚還是已婚,可是既然是已婚身分,居然還背著老婆搞外遇,那天罵他是“沒有節操的混蛋”,真是一點都沒錯。
不過看著眼前這張兩頰肉鼓鼓的稚嫩小臉蛋,她有股沖動,想要伸手捏一捏,也真的付諸行動了。
“好可愛……”
原本的她是很喜歡小孩子的,可是大姊所生的一男一女,卻讓高宜庭從此敬而遠之,因為他們根本是被爺爺奶奶給寵壞的小怪獸,講起話來沒大沒小,只要不順從,就會一直尖叫,直到得到想要的東西才停止,連身為親阿姨的她,都會忍不住想要動手教訓。
終于把注意力轉向高宜庭的寶寶,對架在她臉上的黑框眼鏡相當好奇,伸手就要拿。“姨姨……”
“不可以……”她連忙制止。
“玩具……”似乎覺得很好玩,他更想要搶到手。
“這不是玩具,叫眼鏡!备咭送ベM力地解釋。
“玩具……”寶寶笑得更開心了,奮力地把小手臂伸長。
“不行……我快抱不動了……”她干脆讓孩子坐在桌上,然后在抽屜里翻找可以轉移目標的東西!坝辛!阿姨有旺旺仙貝,要不要吃?”
“不要……”他用手推開。
“這真的不是玩具……”見他這么固執地要拿到手,高宜庭只得往洗手間的方向張望過去,希望他爸爸快點出現。
仿佛聽見她的呼喊,童之俊一面講手機,一面從洗手間出來,見一大一小似乎相處得不錯,也就安心地繼續談事情。
高宜庭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澳惆职謥砹!”
可惜寶寶的注意力沒有被她轉移開來,又伸手要搶眼鏡,卻始終拿不到,那份挫折感讓他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姨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大人,讓人忍不住產生罪惡感。
她沒有掙扎太久就投降了!昂、好,給你……”
終于拿到想要的“玩具”,寶寶立刻咧著小嘴,笑得好不開懷。
“唉!”這對父子實在太犯規了,簡直是女人的克星。
總算講完事情的童之俊走到柜臺前!安缓靡馑迹瑒偤糜须娫掃M來……”不過當他瞥見高宜庭拿下眼鏡之后,露出了一對水靈靈的漂亮大眼,明麗的五官跟戴上黑框眼鏡時判若兩人,不禁欣賞地多看了兩眼。
“你不戴眼鏡的樣子好看多了!蓖∮芍缘匕l出贊美。
“謝、謝謝!备咭送ツ樀百康匾粺幔B忙將黑框眼鏡拿回來戴上,不想因為一個已婚男人的稱贊而產生動搖。
“不過……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童之俊腦中冷不防地閃過一道很模糊的影子,可惜來不及捕捉就消失了。
她也怔了一下,想不到童之俊也有同樣的感覺,不過就是怎么也想不起來。“應該沒有才對……”
“姨姨……”好不容易拿到的玩具又被搶走,寶寶馬上提出抗議。
“對不起,阿姨還要工作,不能再陪你玩了。”她抱歉地說。
寶寶抿著紅嫩小嘴,好不委屈地望著她,高宜庭頓時覺得好像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不要這樣看著我……”她才想哭。
“姨姨……”寶寶突然張開手臂撲上去。
“小心!”她連忙伸手抱緊,免得掉下去。
童之俊看了倒是覺得有趣。“想不到我兒子這么喜歡高小姐,他可是很少對哪一個阿姨這么撒嬌!背肆株刂,她算是第二個,就連身為姑姑的妹妹海霏都不曾得到這種熱情對待。
“我應該感到高興嗎?”高宜庭小聲地嘀咕!耙亲屗麐寢屄牭竭@句話,可是會吃醋的!
“他媽媽已經不在了!
“你說什么?”高宜庭有些錯愕。
“我說寶寶的媽媽過世了!笨粗咭送ケе鴥鹤拥漠嬅,童之俊心里掠過一抹奇怪的聯想,覺得這幅畫面意外的協調。
“也許童大哥該考慮幫寶寶找一個媽媽!
“那就讓寶寶來選……說不定他能幫自己找到一個媽媽……”
不期然地想起林曦那天所說的話,童之俊不禁失笑,難道真被她說中了?而這個叫高宜庭的女人,又真的愿意為了兒子跟他進一步的交往嗎?可是這么一來,不就等于步上父母的后塵,只是為了小孩的將來,才會有結婚的打算,他真的不希望寶寶成為第二個自己。
“……對不起。”警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高宜庭馬上道歉。
童之俊不以為意地說:“沒關系,這是事實!
原來這個男人不是背著老婆在搞外遇,是她誤會了,不過也不能抵銷他腳踏兩條船的事實!巴壬洗螏Щ厝サ谋我呀浹a蓋印章了嗎?”
“我有把它帶來,你們梁經理現在有空嗎?想說順便幫寶寶也保險,有些問題要請教他……”童之俊從擺在地上的媽媽包內抽出牛皮紙袋說。
聞言,高宜庭馬上打了內線電話過去詢問!啊航浝憩F在正好有空,請童先生直接到他的辦公室……就往前直走,再左轉第二間就是……”
“OK,我家寶寶就暫時寄放在高小姐這里,如果他要喝水,袋子里頭有!彼麚]了揮手上的牛皮紙袋,往高宜庭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可是……童先生……”她一臉怔愣地看著手上的孩子,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拔疫@里又不是寄物處,也沒帶過這么小的孩子……真是的,他這個爸爸還真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