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京城貴族間,近日傳出一則震撼的消息——鎮遠侯符彥麟要成親了。
符彥麟是京城貴女心目中最好的丈夫人選,打他主意的世家女子暗中搶破頭也想嫁他,但要嫁他可不容易。符彥麟不單俊朗無匹,除了爵位世襲,還官拜總兵,掌管十萬兵權。
想嫁給他,除了自身家世背景要旗鼓相當,還要有得天獨厚的運氣。
這個運氣很幸運的被牧家大姑娘牧浣青搶到了,正確的說,是被她爹搶到了。
說起她爹牧滄英,正是當今皇上的寵臣,她爹在皇上還是太子時便是太子少保,好幾次以命相保,一路扶持太子成為當今皇上,致使皇上對牧大人信任有加,至今盛寵不衰。
眾人皆傳牧家大姑娘牧浣青能搶到鎮遠侯這樣的好男兒,靠的全是牧大人向皇上求來的賜婚圣旨,否則以牧浣青十九歲的年齡和平凡之姿,侯府的妻位哪里輪得到她?
賜婚圣旨一下,京城貴女遍地哀號,不知撕碎了多少帕子,妒忌憤怒之言甚囂塵上,都說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朵鮮花指的當然是英俊的侯爺符彥麟。
其實牧浣青長得也算不錯,只不過人就是不能比較,牧浣青的姿色和京城貴女一比較,她就變成陪襯花朵的綠葉了。
十九歲的她遲至今日仍未出閣,便有好口舌是非之人傳言她是因為其貌不揚,所以才嫁不出去,還得靠她爹諂媚皇上,這才求來了姻緣。
可她們哪里知道,其實牧浣青被賜婚圣旨召回京的當天,那臉色難看得像是跟人結了深仇大恨。
牧滄英和牧浣青這對父女都是一樣的脾氣,兩人一旦吵起來都是直接動手不動口,一旦打起來便能把牧府上下鬧得翻天覆地。
牧滄英能當上太子少保,武功自是不弱,他可是真金換不來的大內第一高手,而牧浣青雖然武功也不弱,但是跟她爹動手,她肯定輸。
既然打不過,她也不會讓她爹好過,所以當她爹的拳頭打來時,她故意不躲,把臉湊上去給他打。
沒錯,姑娘家最在乎的容貌,她牧浣青一點也不管。
只可惜她爹那一拳沒打在她臉上,及時偏了方向,打在她胸口上,雖然減了三成力道,還是把她打出了內傷。
她當場吐血,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已躺在床上,她娘親就坐在一旁,碩大的淚珠一顆一顆像不要錢似的掉給她看。
“娘……”她弱弱地喊了一聲。她知道自己讓娘傷心了,她故意讓爹打,就是知道如果爹把自己打傷了,娘肯定會氣得不理爹,因為娘親是爹的軟肋,卻忘了娘親同時也是她的罩門。
她的娘親只是爹的一個小妾,人稱麗姨娘,卻是她爹心中最疼愛的女人。
據服侍娘親的午嬤嬤說,當年娘親是她爹在北方大草原上搶來的姑娘。
麗姨娘本來只是草原上一名平凡的牧羊女,也訂了親,當時牧大人陪同還是太子的皇上去北方巡察長城修建工程,偶然一日,牧大人在草原上策馬奔馳,見到一名姑娘驅趕著幾只羊兒吃草,口中哼著小調,牧大人當時見到她,就像狼看見了羊,那眼睛盯得都直了。
打聽之下,才知道人家姑娘快成親了,而她爹居然想了個名目把人家姑娘搶過來,納入牧府做了妾,成了麗姨娘。
當時牧大人已經娶妻,府中也有許多妾室,都是各方巴結的臣子送上來的美人,但是說也奇怪,牧大人卻獨愛麗姨娘一人。
牧浣青知道,娘親并不愛爹,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了,娘始終對爹冷冷淡淡的。午嬤嬤說,娘生下她后,爹便做主掛在大房名下,當成嫡女培養,這便是牧浣青成為牧府嫡女的原因。
她爹這么做,便是想藉由疼惜女兒的方式來告訴她娘,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人。
牧浣青的確幸運,因為麗姨娘是牧大人最疼的寵妾,所以在麗姨娘的要求下,牧浣青得以五歲開始習武。
她娘親的意思是希望給她一個不同的人生,要她變得強大,不要像其他閨閣小姐終其一生只能待在屋里,仰望的天空就只有后院這么大。
一入侯門深似海,侯府后院跟其他大官后院一樣,充滿了妻妾間的明爭暗斗,女子長大嫁人后,也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斗。
麗姨娘了解大宅深院里的繁雜爭斗,因此到了牧浣青十三歲議親的年紀時,便想盡辦法把她送往牧府位在北方的莊子上去住,離開這復雜的京城大院,為的就是不讓她像那些高官大戶的貴女那樣過日子。
當牧浣青來到北方,看到那廣闊無邊的大草原時,她整個人豁然明白了。
環境可以養人,娘出身自大草原,她看到的那片天地就是娘當初生活的地方,娘親對她的愛,便是給她一個自由的天地去翱翔。
或許有一天,身懷武功的她能在北方開創出一片天地,能把娘接過去,遠遠離開京城和那些復雜險惡的人心。
只可惜,牧大人是千年老狐貍轉世,在官場打滾過的人都比別人多一只能通天的眼,一道圣旨就讓牧浣青乖乖返回京城,彷佛一道天雷,把她從天上劈到了地上,不得不就地伏法。
外人都說,牧大人為她求來的這門親事是所有京城貴女渴求的,府中姑娘不只她一個女兒,她爹卻把這最好的親事給了她,可牧浣青卻很明白爹的心思,他在用親事綁住她,如此就等于綁住了她娘。
牧浣青很憤怒。她爹這一生總是不擇手段,算計了娘,現在還來算計她這個女兒,她才會氣不過的跟爹打了一架。
“娘,別哭……女兒沒事……”牧浣青歉疚地安慰著,一手輕輕覆在娘的手背上,那上頭滴落著娘親的淚水,也滴落在她心中,揪得她心疼。
她娘親平時很少落淚,只有兩種時候會哭,一是為了某個目的在她爹面前假哭,二是為了她這個女兒真哭,現在娘親就是真哭。
“他居然敢打傷你!虎毒不食子,他……我決計不再理他!”麗姨娘邊哭邊生氣地道。
“娘………”
“不用解釋,娘都明白,他這一招是要把咱們母女綁住,是娘害了你……”
牧浣青緊緊握住娘親的手,低聲道:“娘,嫁人沒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坐牢,女兒不笨,懂得如何過日子……娘知道女兒的能耐,不是嗎?”她俏皮地對娘親眨眨眼,終于讓娘破涕為笑。
麗姨娘輕撫女兒的臉龐,點點頭,哭著笑道:“放心,娘懂得,只是委屈你了!
“女兒不委屈。往好處想,女兒去了侯府,就脫離了爹的眼線,這樣行事方便些,女兒會想辦法闖出一片天的,娘安心等著吧!”
麗姨娘破涕為笑,輕輕點頭,接著又沉下臉說:“你這一拳不能白受,他敢算計你,娘不會讓他好過!
牧浣青睜大的眼剎那間賊亮賊亮的,咧開了奸詐調皮的笑容。
她娘親說到做到。為了女兒受的這一拳,麗姨娘在她出閣前都不理會牧滄英,連房門都不讓他進,牧浣青一想到她爹那天塌似的鐵青臉色,就笑得全身顫抖。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一物克一物吧,牧滄英在朝堂上狡猾如狐,爭權奪利,卻唯獨對麗姨娘一片癡心,還派了有武功的丫鬟保護在側,不準其他妻妾找她的麻煩。
麗姨娘雖然是妾,但牧府上下都知道,麗姨娘除了名分上不是妻,在后院里的實權最大,連正妻都不敢給她顏色瞧。
麗姨娘把牧大人拒于門外,讓牧大人足足吃了三個月的閉門羹,夠牧浣青出一口惡氣了。
只可惜,這嫁衣還是得穿,她還是得拜堂。
當一只鳥兒擁有廣大的天空時,是不會稀罕待在華麗的金絲籠里的。
牧浣青花了三個月養好內傷,她的任性只留在牧家,出了府門,她就收起了性子,畢竟皇上賜婚非兒戲,她再不喜這門親事,也不會表現在臉上。
君心難測,君恩更是不可違,她可以關起門來和爹打得天翻地覆,卻不能打皇上的面子,只好乖乖上花轎嫁人。
更何況,她不能否認這門親事的確是眾人渴求的。鎮遠侯府在祖輩那一代因為建功立業,所以爵位世襲,而鎮遠侯不僅外貌出眾,在帶兵統率上亦受皇上重用,前途看好。
有如此優秀的夫婿,的確沒什么好挑剔的,可牧浣青卻沒有像其他新嫁娘那般有小女兒待嫁的羞怯之心,一想到洞房花燭夜,她就免不了心煩,但又想想,這世間女子哪個不會經歷這一回折騰呢?也罷,咬咬牙就過去了。
想通后,她便不想了,拜堂當日,一個人坐在新房里等著新郎倌來揭頭蓋,等到她幾乎都要睡著了,忽而聽到開門的動靜,她才驚醒過來。
當紅頭巾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也像其他嬌羞的新娘子那般,含羞帶怯地抬起臉蛋,迎上丈夫的目光。
然而她接收到的,是一道冷漠的視線。
符彥麟,這位京城赫赫有名的侯爺,二十一歲,相貌堂堂,俊朗無匹,黑濃的眉、銳利的眼,不可否認的,他的確英俊得過火,著實讓她驚艷,可在他冷漠的目光下,她的心也立刻冷卻下來。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這男人不喜她,他眼中除了淡漠,還有厭惡。
符彥麟的確厭惡她,他一點也不想娶牧家的女兒,他與牧滄英道不同,不相為謀,偏偏牧滄英非要厚臉皮地與侯府聯姻,侯府不答應,牧滄英便不擇手段地從皇上那兒下手,用賜婚圣旨來逼迫他。
符彥麟是個武人,有武人剛正固執的脾性,向來看不慣逢迎媚上的牧大人;那家伙每每笑得像只狐貍,想到牧滄英的狡猾,自是對他的女兒也甚無好感。
牧浣青把他臉上陰沉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一身大紅喜氣的新郎倌,卻渾身散發著戾氣,活像上場殺敵的將軍。
不愧是總兵大人,光是站在那兒瞪人,就能瞪出懾人的氣勢來。
她睜圓了眼睛與他對視,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忽然他轉身就走,什么也沒說。
牧浣青瞠目結舌,F在是在演哪出?他就這么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她先是驚訝,接著突然感到好笑?磥硭耦佅蚧噬锨髞淼倪@道賜婚圣旨,新郎比她這個新娘更加不滿意,而不滿意的結果,便是拒絕洞房。
虧她擔了一整日的心,結果到頭來新郎自己先跑了,有人搶著擔這個責,她高興都來不及,哪里還會阻止他?這表示今夜自己能高枕無憂了。
相較之下,牧浣青覺得自己有肚量多了。瞧,她至少還能裝,不會使性子,也沉得住氣,這位侯爺卻是連裝一下都吝嗇,他都不怕傳出去被皇上知道,她還沒這個膽子呢。
她站起身,把候在花廳的八名丫鬟全喚進屋來,侯府的四個丫鬟很安靜,沒有因為侯爺的離去而有慌亂之色,她挑了挑眉,細細打量后,回頭看看她從牧府帶來的四個陪嫁丫鬟,卻是臉色蒼白,六神無主。
平常訓練得好不好,到了緊要關頭,便能見真章。
“小姐,怎、怎么辦?姑爺走了,這、這——”
牧浣青見到自家丫鬟嚇成那個樣子,不禁搖搖頭。“緊張什么?瞧,人家不愧是高門大院訓練出來的奴婢,看見新郎跑了,都能面不改色,處變不驚,你們要好好學學人家!
侯府的四名丫鬟悄悄打量這位少夫人。到了這時候她還能打趣,臉上絲毫沒有新郎跑掉的羞憤。
牧浣青知道,從踏入侯府后,自己的行為和表情都會被別人觀察著,新郎在洞房花燭夜拋下新娘子跑了,不出一刻,侯府肯定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所以根本不用她來操這個心。
她現在只想飽飽的睡一覺。累了一整日,當務之急就是好好的養精蓄銳,等明日醒來再做打算。
“為我更衣吧!彼,留下兩名侯府丫鬟和自己帶來的兩名丫鬟一塊服侍,其他四人則先讓她們回房休息。
四名丫鬟手腳麻利地為她卸下嫁衣鳳冠、端水盆、遞巾帕、洗腳、梳頭。
牧浣青洗去濃妝,換上寬大舒適的襯衣,愉快地吁了口氣,命人熄了燈,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