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淵一古腦地朝著柳飛雪大吐苦水,內容不外乎就是要她為他說好話,勸勸展少鈞自個回堡主事,別把愛好自由的他綁在那冷冰冰的怒風堡,還一綁便是一年。
聽著他抱怨,柳飛雪只是淡淡一笑,柔聲勸他!阜蚓龝埬銕兔Γㄊ鞘中湃文,若換作尋常人,肯定不會如此輕易交付這重責大任,可見在他心中,你的地位極為重要,是能夠為他分憂解勞的人!
雖是第一次與李子淵見面,但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氣息讓人倍感信任,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就是能讓人安心交付重任的感覺。
聽完這席話,李子淵竟無法反駁,只能張大嘴,愣了好一會。
她說的沒錯,正因義兄與他有過生死之交,才會這般信任的將怒風堡交至他手中,麻煩他代為管理……
唉,也罷,他就委屈點,乖乖回怒風堡蹲唄。
「嫂子說的是,子淵受教了!钩蠲伎嗄樀拇瓜码p肩,他有些后悔來到水榭苑找柳飛雪當說客了,她輕柔的嗓音有股教人難以拒絕的氣勢,就像某人一般,總讓他無法推辭。
「別這么說!顾p笑搖頭,不覺自己說了什么大道理。
「對了!估钭訙Y恢復極快,一晃眼便拋去心中煩悶,好奇地問,「嫂子,你覺得我大哥是個怎樣的人?」
雖然義兄對他「不義」,他卻沒辦法無情?粗x兄與柳飛雪之間毫無進展的感情,他忍不住想當月老,從中拉攏。
柳飛雪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展少鈞,半晌,吶吶地道:「我不知道。」
展少鈞之于她的意義,僅是個掛著相公頭銜的男子,稱不上朋友,當然也不能算是家人。
她不討厭他,應該說沒辦法討厭,他對柳家的幫助甚大,對她更是極為禮遇,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她為他做牛做馬。
可這份情感無關情愛,她對他除了心存感激外,并無其他看法。
「不知道?」李子淵傻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義兄對她的疼愛,怎么……她看不見嗎?否則怎會說出不知道這三個字?
「怎么會不知道呢?大哥為了討你歡心,特地買了這幢宅子,讓你方便回去探望父母;還怕你不適應北方寒冷的生活,特意留在杭州陪伴你,打算帶你玩遍江南,待寒冬過后再返回怒風堡;更別說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
「子淵!」
突來的大喝,驟然打斷李子淵打抱不平的話語,熟悉的聲音讓他倒抽口氣,心里暗叫聲糟,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朝站在拱門前的人低頭。
「大哥……」
月色溶溶,星兒滿綴,陣陣秋風略帶涼意,夾帶著濃郁的桂花芬芳,吹入敞開的窗臺。
柳飛雪身著單衣,身子軟軟地倚在窗欞前,眺望天際一輪明月。
剛沐浴完的身子還隱隱泛著氤氳水氣,白皙臉蛋染著粉暈,一頭長及腰際的青絲飄散于肩背,發尾仍沁著水珠,順著纖背貼附在薄透的衣裳上。
望著天上星月交輝,她素來平靜的心,竟隨著天際閃耀的星子閃爍浮動,靜不下來。
今天早上,李子淵的一番話帶給她不小的震撼,一顆心也自早上紛亂至今。
他說,展少鈞買下這宅子是為了她。
他說,展少鈞不回怒風堡也是因為她。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對她這么好?
她……不值呀!不值得他對她好,不值得他對她百般的疼愛。
經李子淵這么一點,她才察覺到展少鈞這一個多月來對她的放任與寵愛。
他從不強迫她,新婚之夜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還記得他們成親不久后的某一日,他難得抽了空趕在午時前回府,就為了同她一塊用膳。當時,她隨口說自己喜愛單獨用膳,便打發前來請示的丫鬟,自此后,他便未再提起一塊用膳的要求。
還有一回,展少鈞邀她游湖,說是要帶她出門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府中悶出病來,但也被她回絕了,至于回絕的理由,她早忘了,只知那次之后,他便像死心似的未再提出任何要求,由著她把自己關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不論任何事,只要她說不,他便不強求,放縱她的任性。
她還一度認為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厭煩自己這悶性子,否則怎能如此的放任她為所欲為,盡做自個喜愛的事,不愛的事碰也不碰,就連……連夫妻間的魚水之歡也是如此。
驀地,腦海里浮現他今早自水榭苑帶李子淵離去時的那一瞥,那飽含深沉情感的眼神,讓她心顫至今,久久無法平復。
「天冷,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醇厚的嗓音突地自身后響起,同時,她身上也多了件寬大的衣袍。
柳飛雪旋身,微愕的看著立在身后,遮蔽住燭火的頎長身軀,紅唇嚅了嚅,許久才吐出話來,「今晚怎么這么早回房?」
現在才過酉時,平常不到亥時他是不會回房的,也因此她才會像灘軟泥般窩在窗欞前的軟榻上賞月發愣。
展少鈞沒回答,兀自拉起她的手,領她來到妝 前的木椅,沉聲道:「坐下!
柳飛雪不懂他用意為何,卻還是依言坐下,透過暈黃的銅鏡,她看見身后男子拿起擱在一旁的大棉布替她擦拭濕發。
這般親密的舉動讓柳飛雪頓時有些慌,伸手就想接下他手中的棉布,「我自己來就行,別麻煩了—」
手尚未碰到棉布,就教那寬厚的掌給緊緊握住,略帶焦急的嗓音也在被握住的剎那沒了聲。
望著前方銅鏡,她發覺,那模糊卻閃爍光采的俊眸正藉著銅鏡直直盯著自己瞧,心口一緊,她用力的抽回手,迅速縮回寬大的衣袍里,腦袋低垂,不敢再妄動。
衣袍里的手微微發燙,擾得她心緒紛亂,坐立難安,直想將似快燒著的右手放入一旁盛著涼水的銅盆,去去那令人煩悶的熱度。
掌中驟離的溫度使展少鈞眼底閃過一陣悵然,他收回手,繼續手中工作。
他的動作極為溫柔,專注的為她擦拭一頭青絲,直到那沁出濕氣的烏發慢慢轉乾,才放下手中棉布,取來玉骨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理著。
「從今夜開始,我都會在房里陪你!拱肷危呕赜窆鞘,他輕聲道。
她的發澤亮誘人,令他忍不住又掬起那絲緞般的流泉云發,任它在指掌中流泄,嗅聞著發絲散發出的陣陣芬芳,一遍又一遍。
這突如其來的話教柳飛雪怔忡了好一會,腦子里才開始猜臆起這話的意思。
在房里陪她……從今夜起?意思何在?
驀地想起今早李子淵的話,他說展少鈞要暫拋怒風堡的一切事務,專心待在江南,陪著她一塊游山玩水。
可,她不需要人陪呀,她一個人挺好的,她……不需要別人相伴……
沉靜在房里蔓延,直到柳飛雪旋過身,定定的望著身后的男子。
「我有些話想問你。」她很困惑,困惑著今早李子淵所說的未竟之語。
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
他認識她?且已有十年?
她倏然回身,讓罩在身上的衣袍偏滑了一肩,展少鈞見狀,連忙揚手拉好,重新為她披上,就怕她吹風受涼。
那呵護珍寶般的舉動,讓柳飛雪心尖一顫,紛亂情 又起,像顆石子毫無預警的投入久未波動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這異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畏懼,但為何而懼?
她不曉得……也或許她是曉得的,只是不愿承認。
芳唇緊抿,她輕甩螓首,想甩去腦中紛亂及心中的懼怕。
「可以嗎?」她語氣急促地又問。
「你問。」展少鈞頷首,定定的凝視她,眼底眉間盡是寵愛。
「我……」
他眼底的感情柔得像能漾出水來,光是這樣被凝望著,她便感到一股溫潮在四肢百骸里輕竄,令她難以克制地深陷他猶如漩渦的目光之中。
這眼神……好熟悉。彷佛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是誰呢?她……想不起來。
「柳兒?」見她遲遲不語,展少鈞出聲低喚,眉心略顯擔憂。
柳飛雪陡地一震,遠揚的神智倏地回歸主位。
柳兒……柳兒……
恍惚間,她似乎將眼前的俊雅容顏與一張帶些稚氣的清秀面孔相疊在一塊。
那有著稚氣臉龐的人呀,就愛喚她柳兒,啥都不喚,偏愛喚柳兒……
眨眨眼,她想再看一次那刻在心版上的臉孔,可惜,這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幻覺罷了,一眨眼,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滿臉擔憂的展少鈞、她的夫君,終究……終究不會是棄她而去的沈昱修!
眼底霧氣陡升,她唇色頓失,霍地站起,一雙手緊握成拳,顫著唇,氣若游絲的冷聲說:「不要……不要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