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丫兒聽完,秀眉緊蹙著!缚墒沁@么一來……」盡管外頭沒人,她還是忍不住壓低嗓音,「這不等于是走稅?」
巴律楞了下,沒想到她竟懂這么多!高@個嘛……」他搓著光滑的下巴,斟酌著字句!笐撨@么說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種商貨價格不得隨意浮動,浮動必須有其理由,可問題是當遇到天災人禍時,有些糧貨勢必看漲,牙行得抑漲,但買賣主卻不見得賞臉,牙行自然得想個法子把這事給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聽他說得言之鑿鑿,但于丫兒就覺得有那么丁點不對勁。商船?吭谏滩合仑,漕河衙門就會先收一次稅,押一次契作,待商貨賣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沒記在印信文簿上頭,便很明顯的就是走稅,而這種走稅方式很危險的,畢竟漕河衙門那頭都已經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說詞也無所謂,他沒必要在這事兒上頭解釋,重要的是,「丫兒,我肚子餓了呢!顾蓱z兮兮地道。
于丫兒這才發(fā)覺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趕忙將桌上的各種簿子收妥!赴透绺,這兒有沒有廚房,我來下廚弄點簡單吃的吧!
「丫兒,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來的夫人,不是周家找來干雜活的丫鬟!拱吐煞朔籽郏幌矚g她自貶身價。
于丫兒偏著螓首,思索了下,問:「可是我明明瞧見爺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還讓大皇子親了。」
巴律聞言整個人呆住,用力回神后,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秆緝,爺既對咱們說你是他的未婚妻,這事就不可能變了,至于皇族……這么說吧,爺在宮中雖是身分尊貴,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見都不見得準!
「是嗎?」可是在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虛與委蛇。
「爺的性子咱們都很清楚,一旦他認定的事,那就絕對不會更改,所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乖捖,隨即又朝她靠了過去,防賊似地細聲說:「不管那些,對街新開幕了一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很貴的!怪浪幌肜^續(xù)聊下去,她自然是從善如流,不過東御道上的商家賣的全都是高檔貨,酒樓賣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時一道菜就要好幾兩銀,她吞不下。
「哥哥作東!拐媸堑,他敢花用她的嗎?
「可是……」
「沒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著她往外走,壓根不給她抗拒的機會。
于丫兒無奈,只能跟著他一路來到前廳。本是要往對街走去,可偏偏連門檻都還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給逮到低語兩句。
巴律眉頭皺了皺,可憐兮兮地朝于丫兒扁了扁嘴。「丫兒,等我一會,你過來這頭坐著。」
「好!褂谘緝汗皂樀刈叩剿付ǖ奈蛔幼。
那是一張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質高級,雕功鬼斧神工,和擺滿卷宗的花架相并,她想,這兒應該是掌柜的位子吧。
環(huán)顧四周,廳里高朋滿座,有的是買賣主喊價,牙郎居中斡旋議價,有的則是喝著涼茶和牙郎攀談著近日各種買賣的價格——
「話說回來,戶部侍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誰要他逢迎拍馬到這種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縣一帶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種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戶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糧倉的農作一并收成,皇上會龍心大悅,順便替掌管糧作的三皇子作個順水人情,誰知道大水竟沖垮了沛縣的幾座官倉,就那么湊巧地讓收成的農作給浸水沖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戶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責五十而已,他現在不過是被打殘,還有人照料他一輩子,不錯了!
在旁閑聽打發(fā)時間的于丫兒聽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戶部侍郎?日前在書房外聽見的交談,那提出古怪買賣的人不就是戶部侍郎?她記得爺是這么告訴后來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時,爺對戶部侍郎提及,他會一輩子有人照拂,不須擔憂……
一輩子有人照拂,乍聽之下像是一世衣食無虞,可也能解釋成必須讓人照料一輩子的狀況。
而爺的言下之意,指的是這個嗎?
垂眼細思,又聽見交談的聲響再起,教她不自覺地聆聽著——
「是說,這一回的大雨確實是下得又急又大,還連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怎么這一回卻在沛縣釀了大災?」
「有人說是因為漕河上有幾道水門關上了,所以翻江才會泛濫。」
「耶,水門怎會關上了?」
「還不是戶部侍郎自作孽,他讓農作提早收割,農作不再需要用水,引水灌溉的水門自然提早關閉,聽說翻江泛濫時,掌漕運的二皇子得知后,和冀王爺帶人趕到現場搶救,冒著被大水沖走的危險連開了數道水門,要不是如此,這一回水淹的范圍就不會只是沛縣附近的十幾個村莊了。」
「二皇子救民有功,皇上因而將二皇子封為睿王,就連冀王也得了不少封賞,可憐的是大水還是淹了沛縣附近的村莊,尤其是東西江村,幾乎是全滅,聽人說還有尸體浮在翻江上呢!
于丫兒聽至此,水眸圓瞠著,趕忙起身問:「東西江村被滅村了3」
交談的商賈抬眼。「是啊,聽說無一悻免,這都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
「姑娘,你有親人在村里嗎?那得要趕緊到翻江義莊找人了,聽說還有上百具尸體無人認呢!蛊渲幸蝗苏f。
于丫兒直楞楞地看著那人,直覺耳邊像是雷聲隆隆。
怎會這樣?
這一年的八月確實下了一場大雨,但是上一次是安然無恙,為何這一次卻滅村了?
「瞧,就是你自個兒出爾反爾的,才會把自己給弄得病了!怪魑輰嫹坷飩鱽硌嗥媾R的調侃。
「看來王爺不是來探病的,而是來看笑話的。」周奉言倚在床柱邊,剛喝完了藥,臉色還蒼白著,嘴邊浮現習慣成自然的微笑。
「是啊,你連著幾天不進宮,本王怎能不來看你的笑話!寡嗥媾R毫不客氣嘲笑著!覆贿^才一場雨就讓你躺了幾天,這般弱不禁風,簡直跟紙糊的沒兩樣,本王都開始擔心你周家會斷嗣了!
「這也不錯!顾σ鈽O濃地道。
燕奇臨不由得正視著他,改了話題,「當初明明就是你算準了童朗為了邀功會差縣府提早收成,要老二順理成章關水門,造就這場水患,目的不就是為了要水淹沛縣,怎么到了當天你卻改了主意,親自跑到東江村救人?」
「不過是突然動念罷了。」
「是嗎?可你救的那兩個孩子方巧都姓于!
「可以幫我倒杯茶嗎,王爺,我有點渴!顾恢每煞,朝桌面努了努嘴,滿臉期待。
「……周奉言,你好大的膽子,敢要本王替你倒茶!寡嗥媾R微瞇起眼,起身替他倒了杯茶,踅回床邊,卻沒將茶杯遞給他,反倒是極具興味地搖晃著茶杯。
「王爺,你那打量的眼光讓我身上的熱度又上升了!顾莻病人,王爺那捕捉獵物的眼神實在是過分了點。
「想不想更熱一點?」他輕哼著,坐到床邊。
「好不容易才退熱,還請王爺高抬貴手!顾虢舆^茶水,卻見燕奇臨喝了口茶,他神色無奈地道:「王爺,雖說我與他百年前是同宗,但真要說的話,我和他實在長得不怎么像,拿我當替代,實在說不過去。」
「你就擔待點,讓本王想象一下將他壓在身下的滋味!拐f著,他把茶杯遞給他。
周奉言濃眉一揚,驀地放聲笑開,引發(fā)陣陣的咳聲。
「有那么好笑嗎?」燕奇臨冷著臉問。
「不是好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箖蓚人都那般強勢,恐怕行房前得先打一場。
他笑了笑,喝了口茶潤喉,才又道:「是說,這種床笫間的事,就不用在我面前點得太明,我有點吃不消!
「你哪兒吃不消,都已經把未婚妻擺在家里了,何時想要大開殺戒,有誰管得著?還是你未經人事,本王替你指點指點!
「這就不勞王爺費心,丫兒尚未及笄,我還沒打算成親!鼓呐卵嗥媾R說得葷素不忌,周奉言還是不變的笑臉以對。
「你這心思可真是矛盾,為了獨占她,將她帶進府,卻又不出手,想除去她的家人,最終又回頭去救……你到底想做什么?」燕奇臨是大皇子,武學過人,兵法運用如神,但就是難以窺透他反復又矛盾的心思。
「王爺不妨慢慢地猜,這就像是圍獵一樣,總是要慢慢突圍,才能享受成功的滋味!
「嘖!寡嗥媾R對他老是拐彎抹角的言詞極不以為然,本想再說什么,但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他索性起身,撣了撣玄色繡金絲蟒的錦袍!赣腥藖砹,本王也該走了,你慢慢靜養(yǎng),記得別好太快,掃了本王的興致。」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怪芊钛匝b模作樣地作揖。
燕奇臨哼了聲,開了房門,于丫兒適巧踏上長廊,兩人打了個照面。
拾藏見狀,擋在兩人之間,「小的送王爺!挂皇衷谏砗蟛蛔〉爻谘緝簲[著,要她垂首。
燕奇臨一把將他推開,居高臨下地望著于丫兒!缚梢韵胍姡龠^幾年必定出落得更加標致,周奉言倒挺會挑的!
「民女見過王爺!褂谘緝罕M管滿心焦急,還是耐著性子朝他欠了欠身。
「于姑娘,你不知道周奉言在宮中是可以與本王平起平坐,不須謙稱?」
「民女尚未出閣。」于丫兒明白他意指她既是周奉言的未婚妻,亦可比照辦理,但她不是,至少現在還不是。
「意思是,你并不打算嫁進周府?」
「民女……」
「王爺,別戲弄我的未婚妻!怪芊钛源盍思馍溃活^烏發(fā)披落肩上,虛弱地倚在門邊。
「奉言,本王都替你不值了,虧你為她做了這么多,但她可是壓根不領情!寡嗥媾R回頭,笑得一臉壞心。
周奉言笑了笑,道:「拾藏,送客。」
「是,王爺請!
「對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說,你的膽子真的是愈來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爺不過是神機妙算地算出宮中派人找王爺,要王爺趕緊進宮呢。」慢于丫兒一步踏進月洞門的巴律趕忙堆著笑臉走來,指了指身后跟來的老宮人。
他送丫兒回府,誰知道才剛進大門,就被老宮人給拖住。
燕奇臨看了一眼,不掩厭惡地哼了聲,隨即拂袖離去,老宮人趕忙跟上,在他身后不知道叨念著什么。
周奉言直睇著于丫兒,啞聲問:「怎么了?」
于丫兒絞了絞手指!改阋灰冗M房歇著?」她有很多疑問想問,可他的氣色差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也好!怪芊钛曰厣,走了兩步,身形搖晃了下,正要扶著矮柜穩(wěn)住自己,一雙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攙著他,教他微詫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該好生歇著,跑出來做什么?」她的罵聲細軟,攙著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敢灰赛c茶還是什么的?」
周奉言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不僅沒避開自己,還主動關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點茶水?」于丫兒垂著臉,避開他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心里一陣五味雜陳。
「不用了,剛喝過!怪芊钛允栈啬抗,笑意輕逸地問:「你找我有事?」
「我……」她張了張口,輕聲問:「你染上風寒,是因為大雨當日你趕到東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會知道這事?」他不認為巴律會未經他的允許告訴她這事。
「我在店鋪里聽見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泛濫的事,知道東西江村被滅村,我想搭船過河,卻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說,你會染上風寒,是因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啞聲喃念。
好親昵的喚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極的事,偏偏現在的他控制不了這股妒火。
「嗯?」于丫兒沒聽清楚。
「沒事,我只是聽說那頭淹水了,所以過去看看罷了,可惜的是我沒能來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謝謝你!顾c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離世,她心里還是難受的,慶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極為欣慰,不過——「巴哥哥說,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們是在哪里?」
「在王爺那兒。」
「王爺……」
「就剛剛那位冀王爺,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兒,是最安全的做法!鼓呐禄首逍值荇]墻,都還不至于找上燕奇臨,因為燕奇臨鎮(zhèn)守京畿,手里握有十萬大軍,別說得罪他,拉攏他都來不及了。
「為什么不能將他們帶在我身邊?」
周奉言疲憊地垂斂長睫。「丫兒,畢竟我在朝為官,站在風口浪尖上,總是容易招來麻煩,不讓他們進周府是為了他們好!挂膊恢朗撬龑Π吐傻挠H昵稱呼所致,還是藥性發(fā)作,他說起話來有些意興闌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緩緩張眼。「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我會保護你!
「為仆么?」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聲喃道,緩緩閉上眼。
這一次,為了保護她,他讓她在于家長大,給于家人衣食無虞的生活,卻輕忽了人心貪婪,差點害她送命,于是他改變主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由他親自保護,任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她絲毫。
至于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去死吧!他會用大量的死魂掩飾她的存在,直到她活過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著,他就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要是他心機用盡,老天還是不肯讓她活,那么他臨終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著,他掀唇笑得疲憊。
奉行說的對,他已經瘋了,差不多快瘋了……
「咱們之前不曾見過,為何你認定了我?」她低問著,沒奢望他回答,因為他像是已經入睡。
其實他們見過的,在上一世里。
上一世,她十歲進了周家的門,盡管無名無分,但她記得他有多疼愛自己,疼愛到允諾她,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后,卻盼到他即將迎娶燕芙公主為妻。
他要她離開主屋小院,住進后院的染香院,在他成親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淚如雨下,無法遏抑。
那一晚,她讓雙姊和舞姊去幫忙婚事,獨自待在染香院,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凌自己,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釵刺入了喉口,當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為何要她進周府?如果他根本不愛她,為何對她百般憐惜?為何有了她,他還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養(yǎng)的女孩,為了他,她開始學習他書房里的兵書,以防他鋒頭太健惹出事端時,她可以替他思量對策;她制衣擅繡,那是因為大燕的姑娘總會為心愛的男人制衣,讓心愛的男人穿著親手縫的衣,親手繡的圖騰,可以綁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終選擇放棄她。
她擅長做紙鳶,因為九九放紙鳶可以逢兇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會為他做一只紙鳶,隨他上永春嶺放紙鳶。
他卻不知道,她的命運像是一只紙鳶,繩的一端被他緊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占住那離他最遠的距離;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轉后,她從天而墜,人生從此結束。
豈料,睜眼后她還是于丫兒。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何重來,但這一次她沒有遇見他,沒有在十歲那年進周府,她甚至懷疑那段記憶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來的人生與他有關嗎?她想問,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神官,不是神只,哪來的本事讓一個人的人生重來?尤其,那天她親耳聽見他與戶部侍郎的交談,與二皇子妃、冀王之間的對話。
預知,不過是以行動將預言之事落實罷了,一如他巧妙煽動了戶部侍郎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讓二皇子以此為由關了水門,以至于大雨落下翻江泛濫,水淹沛縣,滅了東西江村,死了數百條人命,數萬石的糧作化為烏有。
最終,以意外收結。
可這分明是因宮中惡斗,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后操控的人卻是他。
為什么?因為重來的人生一切都變了?她的家境改變,他們相遇的時間延遲了,所以其中摻入了某種她不知的變化?想了許久,她怎么也想不透。
「爺,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啞聲問。
一切都不同了,爺變了,而她呢?
她要怎么收拾心底的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