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賈府里一片混亂。
知府衙役進了賈府押人,賈寶玉塞了銀子,才得以詢問幾句。
“私藏貢米?”問出原因,教賈寶玉當場就懵了。
“寶二爺,這不關咱們的事,橫豎是有人告狀,大人才命小的前來,寶二爺千萬別為難咱們!毖靡凼樟算y兩,但仍不肯再多擔擱時間。
賈寶玉望向還在走神,嚴重搞不清楚狀況的林黛玉,安慰著,“顰顰,你別怕,待會我隨著過去,有我在呢,你別擔心!
林黛玉回神,勉強地擠出笑意!班,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別怕!辟Z寶玉見衙役押著她往外走,也跟著往外而去,半路遇見紀奉八。
“二爺,方才林府下人趕來通知,知府大人以林府私藏貢米為由,已經將我爹押走了。”
“連紀叔都押?”
“近兩年碧梗米短收,所以列為管制品,我爹以為是自用并未流入市面該是無礙,豈料竟會有人知曉這事!
賈寶玉腳步一頓,緩緩往側邊望去,瞪向正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薛寶釵。
隨即,他馬不停蹄地跟著衙役來到知府,然而知府卻不允他入內,他只好在外頭等,這一等,等到了三更天依舊不見林黛玉被釋放,他只好塞了銀兩,讓衙役去幫他問問。
最終得到令他驚詫的答案——
“她被押進大牢了?!”賈寶玉詫道。
“大人說審問后,她已經認罪,自然是押進大牢候審再議。”
賈寶玉呆站在知府大門外,腦袋一片空白。
“二少奶奶定是為了替我爹擔罪才會如此……二爺,等天亮再找北靜王爺幫忙吧!奔o奉八壓低氣音說。
賈寶玉點了點頭,回府后,面對祖母和父親的追問,他一問三不知,疲憊回房逃避問題,卻怎么也無法入睡,想著她那般羸弱,被關進大牢怎么吃得消。
明明剛剛他們還相擁在一塊的,怎會轉眼就風云變色?
他怎會連保護她都做不好?!他怒不可遏地捶床,氣惱自己如此無能為力。
一夜不能眠的他,待天一亮,稍作梳洗,連早膳都不用,便帶著紀奉八前往北靜王府。
水溶知情后,隨即差人到府衙那頭打探消息。
“是皇商舉發,事關重大,就連本王也無法進大牢一探,只能差知府關照尊夫人幾分。”水溶嘆了口氣道!爸皇沁@薛家怎會無緣無故地把矛頭轉到尊夫人身上?”
“皇商的堂妹薛寶釵是我的姨表姊,家母一直想撮合我倆,可我堅持娶了顰顰!辟Z寶玉神情沉痛地道!拔曳乐镌S多人卻忘了防她,壓根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歹毒的一手。”
“也未必是她吧!
“不,該是她!彼崞鹆主煊裾f起的借米一事!傍P二嫂不會無緣無故借米,而且一開口就點明要碧梗米,雖然顰顰還算機伶,推說莊子里未產碧梗米,但恐怕對方借米只是一計,這一計不成,便直搗黃龍了!
都怪他太過大意,偏巧又遇到秋闈,才會教她們有機可乘。
“要真是如此的話,我就使不上力了。”水溶長指輕點著桌子!八讲刎暶祝@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硬要拿個欺君論罪也是可以的,畢竟列為管制品的貢米,依例是該上致大內,她私藏己用,就算不是欺君,也可以以強占貢米論罪,小則抄家,重則流放,況且是由皇商舉發,要是有心人要操弄,賈府恐怕也是同罪。”
賈寶玉攏緊眉頭不語。他早已想過,茲事體大,正如貴慶親王一事,不管怎么做,賈府同樣都無法脫罪。
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滔天怒火,他真是厭惡宅里那些為了自個兒利益,你爭我奪的蠢女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卻是他人手上的棋子,還自以為聰明過人,可以盡如想象奪去一切,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也許你可以從你的表姊下手!彼芩妓髌滩诺馈
賈寶玉攢眉思忖。“她嗎?”
“也許你可以憑借她對你的情分,讓她找出當年薛家和忠順王府合作的賬冊,如此咱們可以一口氣逆轉情勢,非但救得尊夫人,還能洗清貴慶親王的冤屈!彼軐⒊烈靼肷魏蟮奶嶙h道出,但語氣似是不怎么樂觀,畢竟要對方心甘情愿找賬冊,寶玉也得要付出對等的代價。
賈寶玉直瞅著他半晌!百Z府呢?”他知道自己要做該做的事,可眼前這幾樁事都讓他做與不做都為難。國事、家事、妻子……他什么都想保,卻彷佛什么都保不住。
“要是此計可成,旭濤在皇上面前求情,賈府自然可以被網開一面。”說著,水溶看向紀奉八,知道他心里其實尚在猶豫要不要見皇上。
“二爺盡管放心,要真是洗刷了我爹的冤情,我自然會在皇上面前力保賈府。”
“……多謝!辟Z寶玉擠出慘淡的笑。
他心里清楚,就算奉八能美言幾句,賈府依舊難逃謀殺之罪……但要是什么都不做,一旦皇上積郁駕崩,忠順親王也不會放過北靜王和賈府,而眼前,他還想救顰顰……老天啊,他到底該怎么做?
讓紀奉八回林府處理莊子事宜,賈寶玉一回賈府,守在大門的賈蕓便道賈母和賈政、賈璉已在正屋大廳等候多時。
哪怕他再不愿,還是得把事情解釋清楚。
“祖母,父親!彼兔紗柡,但在看向站在賈母身后的王熙鳳和薛寶釵時,心底生出歹毒的惡念,想要活活地掐死她們兩人。
“我聽人說黛玉是因為私栽了碧梗米,所以被以欺君之罪給押進府衙大牢,真是如此?”賈政面色凝重地道。
“爹,顰顰不知道這兩年碧梗米因為直隸大旱,已經列為管制,所以才會……”
碰的一聲,拐杖重擊地面的聲響打斷他未竟的話。
“寶玉,我壽宴上的碧梗米,就是黛玉從自家莊子帶來的碧梗米?”賈母沉聲問著,臉色冷鷙懾人。
“……是!
一旁的王熙鳳聞言,神色夸張地道:“天啊,這下可怎么好?這火豈不是要燒到我們賈府來了?當日宴請的有幾個王妃和公侯夫人,要是她們也到堂上作證,咱們豈不是都成了私藏貢米的共犯了?”
賈寶玉怒不可遏地瞪去,暗罵愚蠢。既然知道會牽扯賈府,為何還要為虎作悵?在祖母面前加油添醋,為的就是要讓顰顰回不了賈府,為的是要重新取回賈府大權,眼光如此短淺,為自己利益卻要賠上整個賈家!
“賈蕓,把借條給我。”賈寶玉冷聲說著!叭グ奄~本全都取來!
賈蕓立刻從懷里取出隨身攜帶的借條。
賈寶玉接過手,一把往王熙鳳臉上砸了過去,嚇得她倒退兩步,直到借條落地,她看清楚是她放印子的借條,急著要搶,卻被賈寶玉攔住。
“這、這借錢的不是咱們府里的下人,怎會有這些借條,到底是跟誰借了銀兩,竟收了這么高的利息?”賈璉本是要斥責賈寶玉莫名其妙,但一拿起借條,隨即被轉移了注意力。
“二哥,這些全都是鳳二嫂給府里下人放印子的借條,她讓下人在府里聚賭,她再做莊放印子,還有,她苛扣下人月錢,又在外頭收賄行事,還虧空公中,賬本賈蕓待會便取來,二哥可以拿回去細查!
賈璉翻看著借條,愈看愈是膽戰心驚。他一直清楚妻子貪財戀權,可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連自家的根基都挖!
賈璉氣得要將王熙鳳拽回院落,適巧賈蕓也將賬本取來。賈寶玉把賬本交給了賈璉,語重心長地道:“二哥,今兒個弟弟跟你說句難聽的,你多少還是撥點時間留在府里,省得鳳二嫂老是和賈蓉眉來眼去,甚至在園子里茍且行事,好幾次嚇得顰顰都要繞道而行!
“賈寶玉,你胡說,你含血噴人!”王熙鳳惱聲咆哮。
“二哥,我有沒有騙人,讓你的小廝去問問府里的下人吧!
賈璉臉色鐵青地將王熙鳳拽走,而賈政跟賈母一臉難以置信,向來最倚重的鳳姐兒竟私下犯了這些重罪。
“祖母,爹,我先回房歇息了!币粓鲷[劇教他更加心煩,只想回房歇口氣。
但賈母不給他這機會。
“寶玉,我要你休了黛玉!辟Z母厲聲命令。
他止住腳步,驚愕回身,“祖母?”
“馬上休了黛玉,不能讓黛玉的事影響賈府,你要知道,這不純粹是賈府的事,而是事關整個宗親氏族!
賈寶玉抽緊了下顎。祖母說的他全都明白,可問題是顰顰是受害者,她一心一意為了賈府,怎能落得被休的下場!
最疼愛他的祖母如此無情,為保賈府,對顰顰如此;為求賈府富貴,對可卿更是毫無情分可言……可他卻不能拂逆她,甚至還得為她、為賈府的將來一搏……可誰來保護他的顰顰?
“我不休妻!彼蛔忠痪,鏗鏘有力地道。
“你這是反了?!你不休妻,難不成要等著黛玉被判欺君,連累整個賈府?!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優柔寡斷?!”
賈寶玉緊咬著牙,就怕一張口頂撞了她。他是非不分,優柔寡斷不就是因為她?!因為她是最疼他的人,哪怕她負盡天下人,他也必須力保她,為她而是非不分,為她而優柔寡斷。
“母親,這事先擱下,事情還未走到那一步,咱們得要先查出到底是誰舉發了這事,只要尚未鬧進大內,事情都有轉園余地。”賈政在旁緩頰。
“可你也讓人去查了,至今還不是沒個眉目!
“再花個幾天就會查出眉目!辟Z政不住地勸說著。
賈寶玉冷冷看著薛寶釵,只見她端莊噙笑,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
吸了口氣,壓下殺人的念頭,他平穩著語調道:“祖母,父親,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賈母不肯,賈政卻不住地朝他揮手,示意他回去吧。
他走過了垂花拱門,直朝怡紅院而去,最后,停在二進門前,回頭看著一直尾隨在后的薛寶釵。
“有事?”他冷聲問。
“應該是你有事找我!毖氣O笑吟吟地道。
賈寶玉讓賈蕓去備茶水,徑自走進花廳。
薛寶釵落坐不語,等著賈蕓送上了茶水,淺啜了一口,嫌棄道:“寶玉向來不是最愛六安茶嗎?”
“喜歡六安茶的是顰顰,因為她愛,我跟著喜歡罷了,如今顰顰不在,喝什么都一樣!辟Z寶玉神色淡漠地道。
薛寶釵將茶杯一擱。“你跟林妹妹真是情深,她不在你身邊,你一整個失魂落魄……想不想見她?”
“怎么,薛表姊想幫我?”
“當然可以幫,不過——”
“薛表姊想開什么條件?”
“說什么條件呢,只是我人微言輕,能幫上的也不多,雖說你是我的表弟……”
“我的好表姊,你就別再裝了,我已經知道是皇商舉發了林家莊子私栽碧梗米,也知道之前鳳二嫂故意來試探顰顰……你直接開出條件,不需要啰唆!辟Z寶玉神色不耐地打斷她的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