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曙光乍現(xiàn),錢府下人房一小隅處,傳來一聲比雞啼還刺耳的吼叫聲。
“該死!我怎么又暈了!”撫著后腦勺的大腫包,盡管再不信,莫修不得不承認(rèn)準(zhǔn)是自己再次虛弱得暈倒在錢府某處,再被某人搬運回房。
瞧后頭腫包跟前幾日相比,有更腫脹的跡象就可以知道,那個搬運他回房的人可是一點都不溫柔,他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趁他昏迷時,在他頭上又踩了好幾腳,導(dǎo)致他一清醒便頭暈眼花得這么嚴(yán)重。
“再在錢府待下去,我這條小命不被玩完也所剩無幾。”幾句咕噥,可飽含了他無數(shù)的委屈和不甘。
三步一小暈、五步一大昏,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第幾回暈倒,他自然明白錢府上下有不少人譏笑他孱弱如女子的身軀是如此的弱不禁風(fēng)。
笑話!以為他不想展現(xiàn)一下男子氣概嗎?誰愿意像個藥壇子般說暈便暈。空f來錢府當(dāng)下人做勞力還債,卻天天與床為伍,也不想想他會這般慘狀,到底是誰害的!
吃力的坐起身,莫修瞇眼望了望透著淡淡薄光的天色,試著扭動一下仿佛許久未曾伸展的四肢,他好像睡了一段不算短的時辰,記得闔上眼的最后意識,那時的天色似乎還挺亮的……
憶起昏倒前的情景,一股怒氣便由衷生來!熬褪悄莻被粗心婢女打碎的花瓶!那女人居然說區(qū)區(qū)一個幾十萬兩的花瓶有什么好在意的!”
對!就是這句話讓他氣到兩眼一翻,整個人當(dāng)場暈了過去。
什么叫一個花瓶而已,那上頭可是鑲了不少玉石,價值非凡不在話下,就在他眼前這么四分五裂;那女人一臉毫不在乎樣,可他卻心疼到仿佛自己身上的肉讓人刨去了般。
問那奢侈到極點的女人是誰?
哈!不就是在京城比皇親貴族還有權(quán)力的錢府千金,靠著一身無人能敵的煉香功夫,受盡皇帝寵愛的人嘛!
聽說她的名字除了近親外,無人知曉,導(dǎo)致外頭對懷有絕技的錢府小姐充滿了傳奇和景仰,人人都在猜測她的閨名。
不過,抱歉得很,他完全沒有興趣想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還債,他可是一點都不想與那姓錢的女人有所瓜葛。
去她的傳奇、景仰,敗金就是敗金,那種毫無節(jié)制亂散錢的女人,簡直就是他心中最差勁、最可恥的極可惡對象,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行了!
火氣一下子攻心,他得多喘幾口氣緩和一下,倒了杯水給自己,瞥見桌幾上那封尚未托人送出的家書,忍不住牙一咬──信里的內(nèi)容簡直就是一堆屁!
他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陪大哥來錢府找小嫂子,如果不是自己吃飽撐著沒事走這一遭,又豈會被那對良心讓狗叼去的夫妻拋棄在金碧輝煌的錢府里,只顧他們逍遙快活,卻不管胞弟死活,實在太沒天理、太沒人性了。
所謂的家書,不過是為了讓爹親大人安心所編織出來好聽的順耳詞句,在他的內(nèi)心早把自己的大哥、嫂子罵得狗血淋頭。
還有那個不久前才從錢府嫁出的另一個新娘子,明明當(dāng)時弄壞那只價值連城的風(fēng)鼓時她也在場,為什么錢府小姐偏偏只怪罪于他,還對他索討賠償,擺明著就是護(hù)短嘛!
思及此,莫修整張臉便垮下,護(hù)短又怎樣?在人家的金屋下,他不得不低頭。
那女人光是拿一串金鞭炮出來在他面前東甩一下、西敲一下的玩弄,他就心痛頭也痛,什么也反駁不了,還被人當(dāng)場強(qiáng)押手指蓋了十月的賣身契,為錢府做牛做馬。
“才熬了一個月,不知道接下來九個月還熬不熬得過去?”一想到未來還得跟敗金女共處一府,他就心寒得要命,真怕自己哪天會忍不住一時的憤慨沖動,拿把刀子往那不知好歹的敗金女的脖子抹了去,好制止她揮金如土的個性。
“我說莫大哥,你也幫幫忙,你睡了一整天,我可沒有,別七早八早就吊嗓子擾人清夢嘛!”與他同寢的下人喃喃念了幾聲,翻過身又呼呼睡去。
莫修斜睨貪睡的小六子一眼,見他踢翻了被,便好心把那條長腿重新蓋上薄被,反正自己了無睡意,不如早點梳洗,再溜去膳房晃晃,老實說,他餓了。
錢府不僅華麗,且大得不像話,光是從下人房繞到膳房,得走上一段不算短的路程。
莫修早練就一套保持清醒的功夫,一逕低頭往前沖,目光絕對不盯著四周用琉璃寶石打造的閣樓、紅藍(lán)寶石交間排列的檐頂,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可不想空腹倒地,想起自昨兒個已經(jīng)沒吃多少東西,若再一昏,他豈不是又得餓肚子了?
“真要命,沒事蓋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建材不說,光想到這些不知打哪運來的翡翠雕梁、如意石板……小六子好像提過要幾萬兩來著……”語一頓,會意到腳底板下的石子路是用金子堆砌出來,不免頭又暈了一下。
“穩(wěn)著點,深吸個幾口氣再慢慢走。”凈空思緒,免得還沒走到膳房,自己就先躺平在這石子地板上。
來到香味四溢的廚房,算他運氣好,里面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只不過隨便瞄上一眼,那啥勞子的心跳疾病又開始了──
莫修按著胸口,兩眼直瞪著擺放在桌前沒有個十來盤,也有七、八個比他臉還大的金盤,一個個都被罩上金澄澄的琉璃透明蓋。
別告訴他這全部都是為那個姓錢的女人而準(zhǔn)備的,太奢侈了!
肚子咕咕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放眼望去,除了桌上的金盤外,爐灶上什么也沒有。
“那女人一個人吃這么多東西哪吃得完。”偷掀一盅吃個一兩樣?xùn)|西應(yīng)該不為過吧!
偷吃明明是件很容易的事,偏偏對他──莫修──一個見不慣把金錢揮霍拿來當(dāng)盤呀碗呀鍋蓋呀的人來講,可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五指在鑲了寶石的掀蓋前頓了一下,吸足幾口氣,他自語,“莫修莫修呀!這些都是那個敗金女的銀兩,跟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你心痛個屁,對不對?”幾番掙扎后,蓋一掀,指尖瞬間像著了火似的馬上縮回!俺詡東西也要這么痛苦,唉!”
連一眼都不敢瞄向那金光閃閃的鍋碗瓢盆,他手一伸,直覺抓了東西回來便一口咬下。
嘖!這口感還挺不錯的。
此時,帶著笑意的嗓音從他身后響起!澳!”
偷吃行徑被發(fā)現(xiàn),莫修趕忙用力擦了嘴,僵硬的轉(zhuǎn)身,“藍(lán)……藍(lán)護(hù)衛(wèi),沒人告訴你偷窺人的行為是很不道德的嗎?”
“沒辦法,主子有命,我不得不從,莫公子,小姐有請,麻煩你到前廳一趟。”
莫修努努嘴,手不著痕跡的往身后一擺,“那女人派你來監(jiān)視我不成?才醒來就要我前去,準(zhǔn)沒好事。”
“咳咳!莫公子!
“干嘛?”
“請把手上的糕點放回去,那是小姐的早膳!
“……”真討厭,只不過偷拿一個嘗嘗,就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喔!
“我只是個領(lǐng)取俸祿的小護(hù)衛(wèi),莫公子就別怨我了,一大早被叫來,我也餓得很,但規(guī)矩不能壞,等小姐交代完你的差事,自然也到了咱們用膳的時候!彼{(lán)護(hù)衛(wèi)狹長的鳳眼一瞇,盯著那頭舍不得放下食物的賊手好一陣子。
“我勸莫公子還是快點放回去,這可是小姐最愛的水晶糕,京城不過就一家鋪子有做,昨兒個半夜小姐興致一來,今晨便有下人去了趟鋪子,把所有點心全包了下來,你那一口……”藍(lán)翼頓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就要十兩銀子呢!”
“咳咳!我沒聽錯吧?你說這一點顏色都沒有的松糕要十兩銀子?!”坑錢也不是這樣吧!
一口,十兩;一口,十兩;一口……多可怕的數(shù)字!
“小姐的膳食是不得馬虎的。”藍(lán)翼無奈道,其實是那個女人太挑剔了,非頂級的不用,“這只是糕點而已,其他盤里的東西可就不只這個價錢,喂喂!莫公子?你別愣在這,快隨我去……”
砰!
目瞪口呆了好半晌,藍(lán)翼對著癱平在地上的男性身軀翻眼一嘆,“唉!怎么又暈了過去?”
這下可好,他該怎樣去向小姐交差?小姐昨兒個已經(jīng)找不到莫公子,悶了一下午,這回要他來喚個人還把人給喚暈了,準(zhǔn)會被小姐罵到臭頭。
莫公子呀莫公子,你自個兒倒楣讓小姐盯上,也別把不相干的人都拖下水嘛!
心有不甘,藍(lán)翼抓起某人的一條腿,完全不憐惜這個頭上腫包還沒消的瘦弱可憐人,一路拖拖拖的……拖回下人居處。
***
當(dāng)莫修終于能“站”在錢府小姐面前時,已經(jīng)日落西山,可憐的身子經(jīng)歷饑餓,還有心靈以及身體上的打擊摧殘,早已疲憊不堪。
“小修子,我瞧你睡了好幾個時辰,怎么還是一副睡沒睡飽的模樣?看來你體力真的很差呢!我可得幫你好好補(bǔ)一補(bǔ),不然你的樣子讓外頭人瞧見,還以為我錢府有多嚴(yán)苛,就只會欺負(fù)下人,專找勞累事讓你做呢!”銀鈴似的清脆嗓音中,聽不出一絲的歉意。
莫修抬起黑眸,果然,說這話的人正以一副看好戲的眼神瞅著他。
綁著兩條小辮子在那頭晃呀晃的,活脫脫像個小丫頭似的俏姑娘正是害他變成如此慘狀的罪魁禍?zhǔn)住?br />
明明是個被寵壞的丫頭片子,要是沒了那一身釀香功夫,他看她還囂張得起來嗎?
“小修子,我問你話,你怎么不答?睡了這么久,身體可還有哪里覺得不適?”
“若能讓我吃點東西,我想我的精神會更好。”那女人頭上的金光閃閃實在很刺眼,整頭的金銀珠寶,有沒有人這樣浪費錢的?
莫修不想理會正在打量自己的小惡女,把臉一偏,但這更糟糕,那頭椅子上正坐著錢府另一塊大金子──一個渾身上下全都是金子打造裝飾的女人。
他說錢府的人也真是奇怪,明明都嫁出去成了將軍夫人,卻還賴在錢府,吃錢府、住錢府,怎么這將軍府都沒人來把夫人討回去呢?
罷了,反正這錢府里的人都很莫名其妙,他還是少管閑事比較好。
“小姐,你就別在莫公子面前晃來晃去說個不停,莫公子一日未食,臉色當(dāng)然不好啦!”金梓替莫修解圍,發(fā)覺到他避開的目光,再往自身上一瞧,馬上了然。
莫公子人長得是眉清目秀、風(fēng)朗俊雅,可是卻有個很怪的個性──一見人花錢,馬上這里痛、那里也痛,再不就暈倒給你看。
“小金說得對,他是該餓了。”錢府小姐踩著愉快的步伐,像只兔子一樣跳回原位,拍了掌,立即幾名仆役端上盛滿豐富食物的食盤。
“敢問小姐要我在這里吃嗎?”莫修一怔,以往都是隨其他人在大食堂一同吃飯,這回卻特地傳他來這里吃東西?不免懷疑這女人又想玩什么花樣?
“東西都端到你面前,不叫你吃,難道要我和小金吃嗎?”錢府小姐答得理所當(dāng)然,一刻前,她才在肚子里塞滿了不少名貴食品,現(xiàn)在哪吃得下?
“可是……”
“別可是了!餓了這么久,不先吃點東西才是笨蛋!”瞧他不過待了一個月,整個人就活脫瘦了一大圈,這樣一點都不好玩。
莫修一想也對,沒必要餓著肚皮,況且桌上的食物是這么的吸引人,他早就餓壞了。
反正錢府小姐所做的事從來都不在他能理解的領(lǐng)域里,他也不想去了解,就像現(xiàn)在,明明他是個下人,卻能和主子同桌平起平坐的吃東西!叭绻蚁胲E個腿耍大爺吃飯,恐怕也沒人會罵我放肆吧?”
“你在嘀咕些什么?”
“沒,只是想到小姐從一早就喚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嘴巴塞了食物,他的戒心卻一點都沒有降低。
“也對,我那時候喚你來是要干嘛?”錢府小姐困惱的抓抓辮子,那時得知莫修啥也沒吃又暈了過去,心里只顧差人去弄點熱騰騰又營養(yǎng)好吃的食物,好等他醒來時食用,倒忘了自個兒究竟為了什么要找他。
“小姐,你是想讓莫公子瞧瞧你剛買來的蟋蟀!毖诀呓痂髟谝慌蕴嵝选
“對、對!”錢府小姐拍掌附和!翱欤】彀盐业捏澳贸鰜。”
一提起剛得手的寶貝,錢府小姐雙目立即發(fā)亮,烏溜溜的眼珠子因興奮而泛著光彩,扣除那賊兮兮的目光,是挺可愛的。
不過,莫修重重一哼,再可愛也沒用!
“等等,什么蟋蟀?”莫修眉心一攢,整個人心神不寧,似有兇兆來臨。
這女人每回獻(xiàn)寶,總會讓他捶胸直吐血,他才剛清醒沒多久,可不想再暈倒一次。
“這蟋蟀叫山大王,打遍天下無敵手,而且清晨時分還會唱小曲喔!”錢府小姐興奮的將下人送上來的桃木盒打開,搖晃了一下。
一只黑呼呼又丑不拉幾的黑蟋蟀懶洋洋的窩在紅色錦盒內(nèi),似乎很不滿新主人把它從睡窩中挖起來。
“還會唱歌?”會唱曲的鳥他是聽過不少,倒是沒聽說過蟋蟀會唱歌!
“就是,你也覺得奇特對不對?所以我一早喚你來,就是想要小修子聽上一曲,誰知道你的身子骨這么不爭氣,居然錯過這樣好的機(jī)會,虧我天還沒亮,就跑到古玩鋪老板那千求萬求,從他手中要了來……”
一聽及那個沒灑個百兩是出不來的古玩鋪,莫修猛咽口水,搖頭道:“停停停!你不要再說下去,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亂花銀子的敗家事跡。”
黑白分明的眼珠閃過一抹惡劣的光彩,“放心,比起你弄壞我的寶貝風(fēng)鼓,這只蟋蟀要不了多少錢的!闭Z畢,錢府小姐更是故意的把錦盒往莫修的手中一塞。
小修子最讓她看不慣的一眼就是老愛稱她為敗金女,嫌她的行為不好,認(rèn)定她買來的寶貝是垃圾,真讓她不滿。
好笑!給他看寶讓他開開眼界他也嫌,她花的可是她錢府的銀兩,是靠她的能力所換來的銀兩,他憑什么指責(zé)她不對!
若不是看在自己寶貝丫鬟的夫婿是這男人的大哥,她早一腳把莫修給踢出府,不對!是狠狠踩在腳底板下,再重重踩上幾腳。
從小到大,沒一個人敢嫌她不好,這家伙打從第一次見面就直呼錢府有多奢侈,說她有多跋扈驕縱,惹得她耳根子不舒服,才會每每故意整這家伙。
“好好欣賞我的山大王,它可是值五百兩呢!”錢府小姐涼涼說完,坐回自個兒的暖墊上打算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