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分完姜湯,水芙蓉覺得有些乏了,馬馬虎虎吞下兩口烙餅,慢慢地往青翠的河岸邊走去。
此時天光已暗,繁星散落在天空,在最西側的天際透著美妙的橙色霞光,荒煙蔓草覆蓋的河堤,升起一團團乳白色的水氣。
河堤再往前,是寬闊清澈的河水,河水嘩嘩流動的聲響掩蓋了草叢里的蟲鳴聲。河道寬廣,水流相當湍急。
她想去凈凈臉,然后回廟里睡覺,水芙蓉來到河邊,掬起冰冷的河水潑灑到臉上。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輕輕地頂了她一下,差點將她瘦弱的身子頂到河水里。
她連忙回頭,只見一匹高大的馬正矮著身子,肚皮貼地,用長長的馬臉頂著她系在腰際的布袋子。
蹲著的水芙蓉連忙四下張望,在一人高的草叢里,她沒有見到任何人。
沒有人?黑面男的馬怎么會在這里?
“你的主人呢?”黑面男應該在附近吧。可她扭頭四處看,邊上卻沒有任何人影。
“他不在這里嗎?你自己溜出來的?”她很認真地對著馬兒道。
馬兒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長長的馬臉正忙著貼近她,嘴巴都快拱進布袋了。
“你是在找吃的嗎?”她看出端倪,善解馬意地把布袋里的各種小吃食各抓了些出來,攤在遍布薄繭的小手上。
“這個是路邊的漿果,這個是我在出發時給自己做的糖球,這個是蓼花糖,你想吃什么?就知道你識貨。”水瑩瑩的明眸一彎,水芙蓉笑了。
滿面垂涎之色的馬兒舔走她手心中間的糖球,巨大的馬嘴還發出叭嗒叭嗒的聲音。
“糖球用了桂花醬、玫瑰醬還有上等的枇杷蜜,是不是很香?不要搶啦,慢點,我會給你吃的!彼饺睾闷獾睾逯R兒。
饞嘴的馬兒很快就將糖球吞吃干凈,喉嚨里還發出滿意的低哼。
“龍駒”深藍的衣裳從野草中現身,低沉的嗓音隨之而來。看到龍駒趴臥在地上,極富魅力的眉頭打起結;粞淄ビ牣惖囟⒅牍蛟诘厣系凝堮x,接著凜冽的視線對上水芙蓉。
“你對龍駒做了什么?”低沉雄渾的聲音透著森冷。
“它、它、它找我要糖球吃!彼饺丶泵ν滔伦炖锏臐{果,含糊地道。只是吃個糖球而已,大爺不用臭著一張臉吧?
“胡扯!”
“是真的喲,它很識貨啊,我自制的美味糖球,它很愛吃,不信你看!彼饺赜謴牟即锩鍪S嗟奶乔蚍诺烬堮x面前。
只見英挺的馬兒一改方才垂涎欲滴的饞貓樣,傲慢地霍然而起,一臉漠然地看著水芙蓉及她手上的糖球。
而那長長的馬臉好似在說本大爺可不愛吃你這爛東西!
好會演戲的馬……水芙蓉傻了眼。那個對著她流口水差點捅穿她布袋的饞鬼去哪里了?
“還要胡扯嗎?”霍炎庭冷冷道:“龍駒是天下少有的千里寶駒,它不僅能日行千里,而且食不精不用,非上等井水不喝,能為你區區一點小東西收買?”也難怪他生氣,一匹可換一座城池烈性寶馬,若非受到傷害,絕不會向陌生人屈膝。要知道,他可是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馴服這匹狂傲的千里神駒,若它區區為了一個糖球就失了氣節,那他這個名震天下的青睚堡主還有臉見人嗎?
水芙蓉呆呆地瞄了瞄手上的糖,再慢慢地偏頭看著龍駒。
龍駒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的馬好奸詐喲,你做主人的都沒察覺到?”水芙蓉看著神情冷冷的黑面男道:“它這么道貌岸然不太好吧,想吃就吃,不用裝模作樣,對不對?裝模作樣,肚子受苦!
噫?她說這么多,為什么他不回句話?
在她還在強調龍駒的道貌岸然時,倏然察覺不對的霍炎庭大掌已解下腰間烏亮的皮鞭。
河岸上的風搖晃著齊肩高的芒草,濃密的荒草深處,有著不同尋常的動靜。
“過來!”霍炎庭冷聲道。
“你拿鞭子做什么?你不會要打龍駒吧?好啦好啦,它雖然道貌岸然又會耍滑頭,但可以慢慢改嘛!辈恢茉庾兓乃饺匾詾榛粞淄フ娴氖窍胝易约旱鸟R兒算帳。
“遲鈍!被粞淄ダ浜叩。
話音一落,四周的草叢里鉆出幾個手提大刀,衣著污穢的男人。
約略數一數,能看見的大概就有十人之多,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藏在草叢里。
他們堵住霍炎庭及水芙蓉前面的道路,神情兇狠的執起刀,一步一步朝兩人逼近。
“是山……賊?原來真的有山賊哦!豹q不知死活的水芙蓉還站在原地,恍然大悟地道。
霍炎庭的額頭青筋浮現,在場所有山賊加起來都不會有水芙蓉那樣讓他頭大。
她不乖乖過來,他要怎么保護她?她離山賊還那樣的近。
很快反應過來的霍炎庭猿臂一伸,烏黑的長鞭如電光般橫空劈過,掃向面目兇狠的山賊們。
被擊打到的幾個山賊應聲倒地,發出慘叫。
第一輪攻擊止住,霍炎庭再次揮動長鞭,烏黑發亮的鞭身如同魅影,讓人防不勝防,此時猶如靈蛇出洞的長鞭出其不意地纏上依舊傻站在原地的水芙蓉身上。
鞭身盈滿力道,猛然一卷,瘦小的水芙蓉小小的身子彈到半空。
既然傻姑娘不知道躲,那他只好用鞭子拉她過來,令她置身自己身后安全的地方。
本來是一個很簡單、他做過很多次的動作,結果卻釀成慘劇。
當他把小小身子圈到自己面前時,翻騰著的水芙蓉身上倏地嘩啦啦的掉出好多東西,有漿果、糖球、燒餅,有路上采的野花種子,還有一包一包的調料。
就在霍炎庭準備接住她小身子的時候,那些一包包調料竟全散落開來,形成團團嗆人的粉雨,撒了霍炎庭一頭一臉。
“咳咳咳!該死!你身上這是什么鬼東西?”他不住的咳嗽,眼睛流出淚水,鼻腔里全是辛辣的味道。任他判斷能力再怎么高竿,也想不到會有此等遭遇。
他眼睛已看不清,頭腦脹得發痛。
“哎呀!是胡椒粉!”水芙蓉連聲驚呼。
雖說目不能視,霍炎庭還是憑著聽音辨位,精準地接住小小的身子,讓水芙蓉安全著地。
“啊哈哈哈!好好笑!有人帶胡椒粉做暗器啊哈哈哈……”方才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山賊,笑得滿地打滾。
“這姑娘可是個好姑娘,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李四,快起來,快,還有你們,還不趁這時候把那男人解決掉!
山賊們重整旗鼓,向水芙蓉和霍炎庭圍過去。
他得迎敵,他得救出自己和沒有抵抗能力的水芙蓉,可是,濃烈的胡椒令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只能握著鞭子防御,無法主動進攻。
水芙蓉忙拂去霍炎庭臉上肩上的粉末,可他看起來并沒有比較好。他陽剛的臉被辣得通紅,甚至還有些腫……這些胡椒是爺爺選給她的上等貨,辛辣程度可想而知。
“快,快到河水里洗洗,跟我走!敝挥杏盟匆幌床艜靡稽c。
“帶我去河邊!彼J同她的決定。
水芙蓉牽起深藍色的衣袖,覷了個空隙,拉著他抬腿便跑。
“別讓那兩人靠近河邊!眱扇艘搅撕永,勢態便對他們不利。
渾身緊繃的霍炎庭隨著水芙蓉跨前兩大步后,雙手一收,將嬌小的她拉進懷里。
“冒犯了,姑娘!”
與他相貼,感受到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結實身軀時,水芙蓉一陣頭暈目眩,她的心跳猛烈地加快起來。
“閉氣,入水!睕]給她多少眩暈的時間,霍炎庭沙啞的嗓子就傳來指令。
下一刻,兩人雙雙落水,他們順著湍急的河水被沖往下游,遠離眼前的危險。
他想全身而退,并保住這有些遲鈍的姑娘,只能出此下策。
在亂石密布、危險重重的河道里,他緊緊的擁著她,隨著河水載浮載沉,鐵打似的強壯身軀幾乎成為她的浮木。
約莫一袋煙的工夫,兩人被沖出兩里地開外。洗凈滿頭滿臉疼痛的霍炎庭確定山賊不會那么快追來之后,他帶著水芙蓉泅到岸邊,爬上陸地。
從河岸起身,嘴唇凍得發紫的水芙蓉雙膝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地跪坐下來。
夜風襲來,吹得她瑟瑟發抖。
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落到霍炎庭滴著血水的手臂時驚呼道:“你受傷了”想必是河里的亂石劃傷了他。
“沒有大礙!被粞淄ゲ辉谝獾氐,龐大的身子忙著從地上拾著枯枝。
見她仍擔憂的看著他的傷處,他淡淡道:“死不了的!
接著選出一塊被灌木合圍的空地,逕自用枯枝干草升起火來。
“把衣服烤干,我不可想帶一個病人上路!崩渲樥f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到一箭之地外,又升起一團火來,烘烤自己的衣服。
水芙蓉來到灌木中的火堆前,冰冷的肌膚竄起一陣溫暖。
他好體貼,知道她現在最需要什么。
分布著大小不同紅痕的小手,將褪掉的青色外衫和中衣放到火上烘烤。
在光與溫暖間,她發起呆來。
除了劈作響的木頭燒灼之聲,一片寂靜。
“每一個人第一次看見山賊,都不會有什么太好的反應,除了遲鈍點,你還算有可取之處!敝辽贈]有尖叫到他頭疼。聽她半天沒動靜,他不由自主地挑起話頭。他是在擔心她嗎?他自己也覺得困惑。
遠遠的,他渾厚低沉的聲音輕輕飄送過來,水芙蓉勾了勾豐潤的芳唇。
“下一次,我一定會機靈點。”這是他所能說出的最好的安慰了吧?水芙蓉不覺失笑。
“別再幫著山賊向自己人撒胡椒粉就好!焙喼笔呛θ死鳌
水芙蓉哭笑不得。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霍炎庭已從火旁拿起深藍外袍快速穿上,靜靜地等著水芙蓉。今晚與他遭了罪,他不忍心催促她,再說商隊那邊還有他的手下和護衛,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這個好像……是蛇……吧?”灌木后邊突地傳來水芙蓉很慢、很遲疑的聲音。
渾身一凜,霍炎庭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人便到了火堆旁。
蛇他一雙銳眼沒有看到蛇,而是注視著火堆旁那個黑發松散僅著肚兜的姑娘。形狀優美的雙肩裸露在外,細滑的皮膚似上等白瓷,水眸在火影的照耀下有如水晶。
霍炎庭雙耳只聽見血氣往頭上沖撞的聲音。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著他,看得他心猿意馬。
“哈哈!看錯了,不是蛇,是一根枯木……長得好像蛇喲!”仔細看清后松了一口氣的水芙蓉細腕挑了挑腳邊那根彎曲的枯木給他看。
深吸一口氣,霍炎庭黑著臉,很快消失在火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