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時,京師禮部舉行春闈,會集各省舉人于京師應試,嚴齊一夫當關及第為進士,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及第者為進士,可參加由皇帝親試的殿試,皇帝親試只排名次,例不黜人,所以嚴齊已經是準進士,無論如何都有官職可做。當然如果能高中一甲,嚴齊將是武探花、武榜眼,甚至武狀元了。
消息傳回,余恩起了一個大早,天光未亮透,她就上街采買了一些鮮魚和水果,準備今晚煮一桌嚴齊愛吃的菜色。她不但要為嚴齊接風洗塵,還要大肆慶祝這得來不易的成就。
只是她不免開始擔心,萬一嚴齊真中了狀元,那她該怎么辦?不過擔心歸擔心,很快就被她拋到腦后了,因為……
一路從熱鬧的市集走回家,沿途有不少的人都跟余恩恭賀道喜。
這樣歡天喜地的大事瞞不住這個小鎮,京師的報馬仔早就早嚴齊一步回鄉報喜。大家都知道嚴齊是她的表哥,她與有榮焉的接受大家的祝福。
早先的租屋處,早已經被嚴齊給買下,他還買下屋旁的空地,擴建了整座屋宇,如今的住處已不再是寒酸的彈丸之地。
不但余閱和嚴齊都有自己的房間了,連余嬸和嚴安難得來小住,也都有房間可以休息。
屋前有一人高的圍墻,雖然門庭不大,但大門不再是薄到無法遮擋寒風的木板門,這些都是嚴齊與余閱努力工作所掙來的。
而今日的嚴齊也非當日的吳下阿蒙,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嚴師傅,還是新科的進士;而余閱也在學習藥理多年后,繼承了老大夫的一身本領,成為濟世救人的大夫。
再過不久,就可以把二老接來同住了,這一切的一切,都很美滿。余恩漾著笑意,才走回屋前,她就看到一輛華麗的馬車。
是哪個達官還是貴人嗎?自從嚴齊及第為進士,家里的訪客就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地上的紳士與富豪。
真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她稍稍的探頭,發現那個坐在馬車上的車夫好面熟。
“田叔?”她在嘴里驚呼了聲,那是羅家莊的人。
田叔很顯然不認識長大后又變成姑娘的余恩,所以還是呆坐在馬車上。
余恩快步又小心翼翼地推開大門。是誰找上門來?是羅老爺還是大小姐?她心里忐忑不安地來到前庭,透過窗戶看著屋內的人影。
是紅兒姐姐,那來的人就是大小姐?
“大姊。”余閱一掌拍向余恩的肩頭。
“啊!”余恩跳了起來,嚇了一大跳。
“你膽子不是很大嗎?還會被我嚇到?”余閱嘻皮笑臉地問。
“噓!”余恩連忙把余閱拉到一旁。
“怎么了?”余閱不解。
看著余閱那張比她還美的臉孔,她不禁怨起母親,為什么偏偏把她生得像已過世的父親,要是她能和余閱交換容貌該有多好。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余恩在心里嘆氣,表情還是努力維持正常。
“我昨晚就回家了。弄了半天,你不知道呀?”余閱外冷內熱,那慢熟的個性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能侃侃而談。
昨晚嚴齊半夜騎馬回來,她整個心都在離家半個月的嚴齊身上,差點忘了余閱的存在。
“知道呀,我問錯話了嘛!”余恩只能唬瞬過去。
“大小姐來找嚴大哥了!庇嚅喴幌蚝皣例R大哥的。
“真的是大小姐?!”她雙肩頹喪地垮下。
“是呀。沒想到大小姐三年前竟然沒有嫁給知府大人的大公子!庇嚅唶K嘖稱奇。
“然后呢?你還知道什么?”上次傅時得來訪,她憋住一肚子的好奇,就是不敢問嚴齊那個傅時得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剛剛聽到紅兒姐姐說,當年大小姐為了嚴大哥,不肯嫁給別人,于是上吊自殺,差點就死了,幸好被發現得早……”
大小姐果真對嚴齊用情這么深?深到甘愿為他死……
余恩整個人怔愣住,一股不祥的預感竄上心底。難怪上次傅公子找上門來時,嚴齊沒有主動跟她談起詳細的內容。
“所以呀,老爺也不敢再逼她嫁。沒想到大小姐還真的押對了寶,這下嚴大哥功成名就了,足以匹配上大小姐了,算是苦盡甘來了,這下老爺應該不會再反對他們的婚事了。”余閱挑眉看著余恩的反應。
余恩整個人踉蹌了一下,顛躓地緩緩往窗戶邊移動。
她清楚看見屋內有張梨花帶淚、美到足以傾城的容貌,就這么小鳥依人般地偎在嚴齊的懷里。
她苦笑了下。以前嚴齊一遇上大小姐就會失魂落魄……
看來,他是絕對過不了美人關的……
。
嚴齊雖是夜半才回家,但早在余恩起床之后,他也跟著起床了。
吃一頓她為他親手準備的早飯,是他在這場身心俱疲的考試之后最大的犒賞。尤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么久沒見到她,他才知道什么叫思念之苦呀。
原本她要陪他入京赴考,但在考量他會分神照顧她的狀況下,最后還是決定一人赴考,也終于讓他在騎乘、射擊、武術各方面都獲得了好成績。
天才亮透,馬蹄聲就響徹這偏僻的街尾。
目前他的宅里并沒有請任何的仆傭,雜事都是余恩在負責處理,而在門環聲響起時,他已經動作敏捷地來到了大門前。
門一開,天地的運轉仿佛就此停住。
那對盈盈眼波,已經離他好遠好遠。
“嚴齊。”紅兒叫嚷著,“不,紅兒該稱你一聲嚴師傅了!
紅兒的出聲,這才讓嚴齊回神,他沒想到羅婕會親自上門來,所以才會有片刻地失神。
“大小姐,請進。”他恭謹的微彎了身,伸出右手擺了個請進的姿勢。
他這一恍神,讓羅婕的眼眸生波,難耐的相思讓她暈紅了雙頰,羞怯中盡是柔媚的嬌態。
羅婕蓮步輕移,隨著嚴齊款步地往屋內走去。
四方屋里的呈現還是很簡單,沒有因為嚴齊的功成名就而有所改變,只有基本的桌椅家具、書柜兵器,再無多余的擺設。雖然不至于寒酸,但跟羅家莊的大門大戶比,實在是天差地遠。
“大小姐,請坐!眹例R在桌前為羅婕倒了一杯熱茶。
羅婕沒有坐。她看著眼前這偉岸的男子,她心心念念了三年,他那英挺的面容、剛強的氣勢、強健的體態,在在更勝以往的風采。
只是他話里的客氣與生疏、一點都沒有因為見到久別的她而顯露驚喜,她的鳳眸控訴著委屈及心酸。
“嚴齊……”話未完,語先哽。那沉甸甸的淚水,已經掛滿了嫣紅卻又顯得脆弱的小臉。
嚴齊原本不敢直視羅婕,畢竟男女有別。但就在瞥見她的眼淚后,他只能軟化那股生疏。
“大小姐,我們坐下來談!彼荒苈氏热胱
羅婕這才挪了挪裙擺也跟著坐了下來。
“恭喜你,你金榜題名,我真為你開心!绷_婕拿出手絹,擦拭著雙頰的淚水。
“謝謝。”嚴齊微微頷首。羅婕還是這么美,一滴眼淚就可以讓男人心碎,可是他竟想不起來當初為她意亂情迷的心情,果真是年歲可以改變一切嗎?
“三年沒見,你可好?”羅婕只好拋開姑娘家的矜持,率先打破沉默。反正她此次前來,已經不顧面子和尊嚴了。
“很好,多謝大小姐的關心。”回想往事,要不是有羅老爺那污辱性的一巴掌,他目前也許還在羅家莊里茍且偷安,作著不屬于他自己的春秋大夢。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羅婕手里絞著巾帕,癡癡地看著他。
羅婕始終相信,他只要看到她的人,一定會記起過去對她的情意。她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千等萬盼總算來到這了。
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情竇初開的年紀,他不顧危險地與她私會;她說一,他絕對不敢道二;她更難以忘記,他眼中曾對她的迷戀。
“大小姐,你今天來有什么要事嗎?”看著她的美麗,他卻全無情緒,深邃的眼眸中,如同這個清明的早晨,連一點塵埃都沒有。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見到羅婕就會臉紅心熱的青澀少年,明知羅婕的心意,他只能裝作什么都不明白。
“你……”羅婕泫然欲泣。
一旁的紅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氣急敗壞地說:“嚴齊,你怎能這么無情無義!難道上回傅公子來找你時,沒有告訴你我家大小姐為了你上吊自殺,差一點就……”
“傅公子提過,他源源本本都告訴了在下,是在下累了大小姐,害大小姐損失一門良緣,我真的愧對大小姐!眹例R斟酌著字眼,句句小心。
“那你明知道大小姐為你做了這么多事,為何還對大小姐這種態度?且連一封信都不肯捎給大小姐——”
“紅兒!”羅婕打斷紅兒的話。“別再說了。”
“大小姐,怎能不說!你這幾年吃的苦,只有紅兒我看在眼里,不說給嚴齊聽,他怎么會知道!”紅兒護主心切,情緒更激動了。
“這幾年,我時時纏著余嬸和嚴總管要打聽你的下落,偏偏余嬸和嚴總管的口風很緊,什么都不肯透露,我明白他們的苦衷,他們是怕我爹找你麻煩。”羅婕沒有紅兒那么激動,卻顯得更心酸。
“大小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我爹和余嬸也是為我好。”嚴齊只能視而不見那含怨凝睇的雙眸。
“我知道嚴總管和余嬸是為了你好,我不會怪他們的。后來我只好請傅大哥幫忙,沒想到果真打聽到你的消息!绷_婕不時用手絹拭著眼角的淚水,小巧的鼻頭也紅通通,顯得可憐又憔悴。
“承蒙大小姐關心,這幾年我努力求取功名,一切過得很好!眹例R只能盡量平穩口氣,他無法也不能承擔羅婕對他的感情。
“我不相信傅大哥說的,他說你無心于我,我不相信,我一定要來見你一面,我一定要親口聽你說……”羅婕雙眼堅定地看著他。“嚴齊,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傅公子都告訴我了,我也請傅公子轉告大小姐,我心里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了!眹例R神情一斂,以無比沉著的語氣,說出了這句他始終不愿傷害羅婕的話。
“不,你騙我!我等了這么多年,總算等到你有成就,你不用再害怕我爹,我爹再也阻止不了我的!”仿佛天要塌下來般,她抖顫著嘴,激動得站了起來。
“大小姐,千里路遙,恐怕你已經累了,要到客房稍事休息嗎?”嚴齊也跟著站起,虎背熊腰下,卻是翩翩的風度。
“不要!”羅婕不顧一切地傾身投入嚴齊的懷里。
就像當年,嚴齊還是直挺挺站著,視線望向窗外,一雙溜轉的大眼此刻充滿驚訝與恐慌。
他想推開羅婕,無奈羅婕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
“大小姐,你別這樣!”嚴齊只能在不傷她的情形下,雙掌抵住她的肩頭,輕輕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
當嚴齊又一抬頭時,那雙圓圓大大的眼已經不見了。
羅婕怎能吞下這口氣!她對嚴齊到底是愛還是不甘愿?思緒混雜的她,已經弄不清楚了。她唯一明白的是,她等了三年,她絕對不能接受當年那個與她半夜私會的男子,如今卻愛上了別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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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嚴齊發生關系后,余恩在嚴齊的要求下,就這么恢復了女兒身。
看著菱花鏡里的容顏,余恩唇角垮了。
跟羅婕的國色天香比,自己大概得蒙面才能見得了人吧?她索性把長發以布巾一系,換穿上余閱太小的衣衫,馬上又成了十足十的男子。
她再看看鏡中的自己,也許她真的適合男子的打扮。她到底該怪母親還是該怪命運?為何她沒有姑娘該有的柔美呢?
拉了拉衣擺,正要打開臥房門時,這時剛好傳來敲門聲。
門一開,是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