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盤算些什么?”
“盤算?”他皺起了眉頭,眼底閃過不悅,“只是帶你湊湊熱鬧,不想你鎮日悶在家里,怎么?以為我在算計你?”
他的神情令她的心一突,實在不能怪她心生疑竇,他做的事,哪件背后不是含著算……
她不自在的看他動怒的樣子,小心地伸出手輕拉了下他的衣袍。
“是我誤會了!
他張口似乎要說什么,最后只是一聲嘆息。“蠢婦!
他很喜歡說她蠢,一開始還氣惱他的批評,如今聽他如此喚她時,卻有股自己也講不清的甜蜜。
“先換衣服,別誤了時辰!
“但是……”看他對自己伸出手,她身子立刻一側,閃過了他的手。她太清楚他的意圖,“別!我自己換!
他原想再逗她幾句,但時辰真是不早了,若再遲些,宴就散了,“一刻鐘,我就只給你一刻鐘。”
他大步走了出去,門外的小翠一看到他,立刻行了個禮,又跑進屋子里。他好氣又好笑的搖了下頭,對等在外頭捧著珠寶盒的婢女打了個手勢,兩人立刻進屋并將門關上。
他靜靜的等著,果然聽到里頭的動靜——
“那兩個丫頭有點功夫,你身子還沒好,別不自量力跟她們打。她們不過是伺候你著裝,再不喜歡也得忍著!彼麚P聲對屋內說道:“若你再使性子,以后這兩個丫頭就日夜都跟著你,而不是只是今日伺候而已!
果然屋子一靜,然后傳來聶隱娘一聲咒罵,然后就沒什么動靜,看來是乖乖聽話了。他的嘴角不由得揚起了一個弧度,透著一股若隱若現的溫柔。
眼角不經意的發現何鈞,他的神情一冷,“瞧啥?馬車備好沒?”
“回大人,馬車已備好。”何鈞連忙垂下自己驚奇的打量視線,“照著大人交代己置上軟榻,姑娘肯定坐得舒服!
“嗯!眲⒉崂淅涞暮吡艘宦暎霸摳目诮蟹蛉!
何鈞一愣。夫人?!他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夫人?!阮世君就算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姨娘,現在這個“蘇花”卻是夫人?!這代表著主子將來要以正妻之位待之嗎?
劉昌裔雙手背在身后,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的園子,聽聞身后的門被開啟,微轉過身。
聶隱娘本就長得清秀好看,在兩個丫鬟的打點下變得更加明艷動人,原本帶著英氣的眉宇也因為一身柔美的裝扮而多了婉約雅致。
嘴角不自覺揚起,劉昌裔輕點了下頭,他喜歡,很喜歡。
“以后就這么穿著,別總是不男不女!
她瞪了他一眼。
他的手卻堅持的握住了她的手臂,“走吧,娘子!
她下意識掙扎,卻踩到了裙擺,整個人向他撲過去。
劉昌裔立刻伸出手將她抱個滿懷。“下人們都在,這么投懷送抱,娘子真不愧是江湖兒女!
她的臉一紅,手忙腳亂的要從他懷里退出去,“都怪裙子太長,我從沒穿過,渾身不自在!
“習慣便好!彼麪恐氖郑瑳]讓小翠上前,小心的護著她下樓。“走吧!真遲了!
看他的樣子,心里縱使有遲疑也拋到了九霄云外。這霸道又體貼的男人,她只有在他身邊,才會放任自己變得嬌弱,被珍寵、被呵護。
她柔柔一笑,帶著溫柔與甜蜜。
他無意中低頭看了她一眼,頓時眉目微斂,淺淺一笑,再抬起頭來,又是一臉平靜從容。
蘇碩雖是個副將,但他是劉昌裔看重的將領,今天娶的又是北方庫莫奚族梅只部的奚酋女兒,所以他的婚事在縣城是一等一的大事。
今兒個爆竹爆個不停,噴吶鑼鼓聲不絕于耳,看著這片熱鬧,聶隱娘坐在馬車里,心頭不自覺期待起來,不知蘇碩娶的美嬌娘長得是何模樣?
劉昌裔也由著她拉開窗帷,沒出聲制止,任由她像個孩子似的看著四周。
有著劉府家徽的馬車才停下,蘇碩已經親自相迎。
原本熱鬧的氣氛在看到穿著大紅袍的新郎官一把將一身玉色寬袖長衣的劉昌裔從馬車上抱下來,放在輪椅上時驀然一靜。
劉昌裔雙腿已廢一事,眾人都有所耳聞,但今日多數人還是第一次親見,沒料到向來風度翩翩的劉大人,竟成了個殘疾人,眾人眼神里滿是遺憾及可惜之情。
“恭禧!眲⒉岜救说箤δ切┥苹虿簧频难凵癫灰詾橐,在椅上坐妥,向蘇碩道喜。
蘇碩難得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這都要謝大人!
劉昌裔瞄了下身后,“別忘了你妹子!
蘇碩一笑,立刻聲如洪鐘,像是刻意說給眾人聽似的,“她這丫頭,我還真想忘了。從小頑劣,四處為家,當丟了多好。前些時候回來,年紀都這么大了,真怕她沒人要,多虧大人肯收她入府,不然她的親事還不知要急白我這個大哥幾根頭發。”他掀開門簾,對聶隱娘伸出手,“來吧!妹子!
聶隱娘沒好氣地看他——就非得在大庭廣眾面前給她下面子?!
蘇碩亮著一口白牙,對她俏皮的眨眨眼,“瞧瞧我妹子今日還真美,但美不過你嫂子!
蘇碩得意洋洋的樣子讓聶隱娘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人還沒娶進門,就把妻子給捧上了天。
她將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上,微低著頭,被他扶下馬車。
看著從馬車上下來一個麗人,原本寂靜的空間響起了嗡嗡議論,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今日過后,陳許一帶的百姓談論的不單是年輕有為的蘇副將娶得如花美眷,更多是他多年未歸的妹子回了家,最后竟還成了劉昌裔的妻妾,在兄長大婚穿著一身正妻的鮮紅現身。
聶隱娘多年來皆隱身暗處,一身黑衣,不惹人注目,未料今日卻成為眾人注意的焦點。
多雙灼熱的眼幾乎要令她發抖,她被扶下馬車,看著前方等著的劉昌裔,她走得緩慢。
不是為了裝個閨秀樣,而是身上裙裝雖美,但實在礙事,若一個不注意,只怕會當眾出丑,撲倒在地。
劉昌裔從蘇碩手中接過了她的手,安撫的捏了捏。
一個簡單的動作,使她的心靜了下來,有他在,一切都沒什么。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得的笑意。
陳慶賢是蘇碩的義父,早就坐在主位上,一看到進門的劉昌裔立刻起身要讓位。
劉昌裔抬了下手,制止了他,“今日乃是蘇碩娶媳婦,我不過是帶花兒回來道個喜,陳公莫要多禮!
陳慶賢原本滿是笑意的目光在對上暗暗扯著裙擺的聶隱娘時微黯了下。
劉昌裔鐵了心將人留下,還打算瞞天過海在眾人面前給她一個新身分。他不由得在心中輕嘆。劉昌裔聰明,選了蘇碩成了聶隱娘的兄長,先不論他是蘇碩的義父,這個“花兒”他就算不要,也不好真出手傷她,最重要的是蘇碩今日娶的庫莫奚族梅只部的公主,奚酋的女兒——高娃。
劉昌裔嘴上不認,但他的心思他全看在眼里。劉昌裔一手促成了這門親事,讓蘇碩娶得了美嬌娘,高娃得償所愿,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對夫妻,興許為了劉昌裔是死都無悔,更別提只是認個妹妹,護著她周全,這又何難?
“陳公,縱使蘇花是蘇副將的妹子,但這場合,光后帶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姨娘出來坐大位,還穿著一身惹眼的紅,如同正妻似的未免不妥。來人啊!還不把人給請到后頭去!鄙瞎贈缙ばθ獠恍Φ恼f。
陳慶賢斂下眼,上官說存心要挑事,偏偏他說的話沒錯,他也不好反駿也不打算反駁,只是淡淡的等著劉昌裔的反應。
蘇碩一聽到上官涚的聲音,原本喜悅的心情消了大半,不悅的一哼,“末將謝將軍提點,但蘇花是屬下的妹子,不論她跟大人是何關系,就是我妹子,我喜歡看她穿上漂漂亮亮的紅衣,我成親拜堂,就要她好生待著瞧!”
上官涚沒料到蘇碩竟不給面子直接駁斥他,面上一沉,“蘇副將好大的口氣,烏鴉娶了鳳凰就當真以為自己也高貴起來了不成?也不想想,你今日娶的這妻子原該是光后的,我從沒聽過屬下搶了主子女人,還揚揚得意的事!
蘇碩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劉昌裔淡淡的出了聲,“高娃喜歡蘇碩,兩人情投意合,結親天經地義,美事一件。但聽上宮將軍一提,花兒這一身紅確實不妥。只是今日蘇碩娶了高娃公主,有個公主嫂子,花兒的身分自然不同,我實在不好讓花兒屈就侍妾的位分!
陳慶賢在一旁聽了,眉頭已經輕輕皺了起來。
“正好趁此良機告知諸位,”劉昌裔拉著聶隱娘的手,“此后我劉昌裔對蘇氏將以正室待之!
蘇碩聞言驚訝的微張了嘴。
聶隱娘腦子一片空白,雖說兩人有了夫妻之實,但她從不奢望兩人會有將來,但他竟當著眾人的面說這席話,確定了她的身分。
妻子,劉昌裔的妻子……荒謬!她想斥責他,但心頭卻是一片暖。
“這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蘇家還真是迎進了尊大佛!鄙瞎贈缭捴袔幔熬瓦B光后都不得不向你一個小小副將低頭。”
蘇碩一陣光火,這人存心讓他跟大人有嫌隙,正要開口大罵,突然——
“大哥,莫惱!
蘇碩原本滿腔的怒火因為聶隱娘一聲柔柔的大哥而隱去,他驚奇的看著她。
聶隱娘眼眸含笑,輕柔的說:“今日是大哥大喜之日,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動氣?大哥對大人的一片丹心,日月可證,不過有人眼紅罷了。若大哥置氣,就中了計了!
“沒錯!”蘇碩哈哈一笑,直接把上官涚晾在一旁,“還是花兒聰明。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光后,你這夫人——”
“小小女子就是難登大雅之堂!眲⒉岽驍嗔松瞎贈缈赡艿娜魏沃肛,“將軍向來寬厚,相信不會跟個弱女子一般見識,難得來送親的奚族弟兄都在,將軍應該也不想讓大伙兒看笑話。是吧?”
上官涚一楞,目光飛快看了眼四周,今日是兩族通婚,堂上不少穿著胡服的奚族人,若方才的話傳到奚酋耳里,他確實沒好處。既然劉昌裔都向自己道了歉,他也不算失了面子,這才冷哼一聲,坐到一旁。
蘇碩啐了一聲,要不是劉昌裔和義父,他壓根不想請這個該死的殺父仇人來觀禮。
不過這妹子不錯!他伸出手,得意的拍了拍聶隱娘的肩膀,滿臉笑意在看到劉昌裔的眼神微僵,楞楞的收回自己的手。怎么碰一下都不成?!不是給他當妹子嗎?
突然外頭一陣震天的爆竹聲,蘇碩的神情立刻一變,像個心急的小伙子似的沖了出去。
新娘子來了!他顧不得眾人嘲笑,急巴巴的去迎。
看他的樣子,聶隱娘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吸引了劉昌裔的目光,四目相接,他緩緩對她伸出手,她的笑意微隱。
他動了動手指,催促著。
她遲疑的將手放在他的手上。
“喜歡婚禮,改日也替你辦一個!
她的臉突然刷的紅了起來,“你胡說什么?”
劉昌裔哈哈大笑,目光看著門外。蘇碩算是高娶,原以為得要配合女方讓蘇碩辦個奚族婚禮,沒想到他的妻子雖還未過門,卻一心替蘇碩著想,一切隨著夫家規矩,看來縱使再豪邁灑脫之人,遇上一個情字也不得不低頭。
蘇碩帶著一張傻乎乎的笑臉,牽著新娘子入內,拜了天地,拜了陳慶賢,夫妻對拜后要送入洞房。
在經過劉昌裔身旁時,蘇碩停下了腳步,想要開口道聲謝,但劉昌裔只是對他輕點了下頭,算是知了他的心意,手一揮,要他什么都不要多說。
蘇碩心頭一陣激動,牽著新娘子,進了新房。
喜宴熱熱鬧鬧的開始,喧鬧聲、勸酒聲不絕于耳。
聶隱娘臉上的笑一直都沒有消失,她早忘了快樂的滋味,但今日這一片鬧烘烘的嘈雜令她的心暖了起來。
“去看看你嫂子。”喝得微醺的蘇碩拉著聶隱娘,“去跟她說一聲,大哥晚些時候才能脫身,她若餓了,就先吃東西,別等我!
“大哥真疼嫂子!毙那橐缓茫踩滩蛔〈蛉ち艘痪。
“當然!不疼她,娶她進門做啥?”蘇碩也承認得理所當然,“大人不也挺疼你!還當這么多人的面認了你。去吧!咱們蘇府沒那么多規矩,以后就當這里是自己的家。”
她斂下自己盈滿感激的眼,站起身在小翠的扶持之下離開。
發現劉昌裔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蘇碩仗著喝了點酒,拍了拍他的背,“大人放心!在蘇府,誰還敢給我妹子臉色瞧?”
劉昌裔一笑,拿起酒杯,“敬你。”
蘇碩接過,一飲而盡。
前頭的熱鬧令后院顯得有些寂靜,蘇府不若劉府占地廣,穿過一個小院子就到了新房,一路上都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她嘴角揚著,步伐不由自主慢了下來,細細品味著這一景一物。
“姑娘!
聽到身后的叫喚,聶隱娘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就看到了陳慶賢。
“陳公。”她一笑,立刻上前有禮的喚了一聲。
“姑娘有禮,可否借一步說話?”
聶隱娘看了小翠一眼,“你先到一旁去!
小翠點頭,離開兩人好一段距離。
“陳公請說!
“姑娘的身子看來已經大好!
聶隱娘一笑,“是,這都多虧陳公!
陳慶賢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道:“姑娘身體既好,可運功試試,若已恢復就早些離開陳許,回魏博去吧。”
聶隱娘的笑容隱去。
“姑娘心思敏慧,應該清楚,不論這里有些什么,都不屬于姑娘!
原本的歡愉輕松從血液里退去,聶隱娘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大人仁慈,因姑娘為他受傷,所以留下姑娘。但姑娘身分特殊,留下只會危害大人。大人一心替姑娘尋個新身分,但姑娘畢竟是魏博來的刺客,只怕萬一讓有心人得知,話傳出去,大人百口莫辯,危及大人。姑娘若真對大人有一絲情意,還請高抬貴手,離開陳許,離開大人!
聶隱娘抖著唇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是閉上了嘴,若有所悟的垂下螓首。
陳慶賢有些不忍,卻還是堅持己見,“若姑娘念在老夫及時發現姑娘中毒,讓姑娘得以保全自己多年功夫的恩情上,就請姑娘聽老夫一句,離開陳許,永不再回。”
久久,聶隱娘的唇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我明白了。前頭熱鬧,這里清靜,陳公還是到前頭去吧。”
陳慶賢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直到人走遠,聶隱娘這才抬起頭,看著滿園喜慶。
真奇怪……她的嘴角揚起一抹嘲弄,明明是同個場景,不過才一轉眼,心境竟已不同。
這些熱鬧終究不屬于她,適合她的,終究是那個只有自己獨來獨往的世間。
劉昌裔、劉昌裔……她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他就在不遠的地方,但他們終究走不在一起。
外頭已經敲更,此時已三更天了,窗外傳來幾聲夜鶯啼叫。
聶隱娘房里的燭火早熄了,她握著劍,感覺力量一點一滴充滿身體,耳里仿佛還能聽到喜宴上的熱鬧喧嘩,她的眼睛一斂,翻過窗,沒入夜色之中。
后門傳來的吵雜,一下子驚醒了眾人,燭火一一點亮。
原本就還未入寢,正在議事廳看著公文的劉昌裔心頭一緊,立刻起身,還沒走到門口,何鈞就跌跌撞撞跑進來。
劉昌裔沒有看他,直接越過他,幾個大步上了明月樓,除了桌上擺的那套紅衣外,人去樓空。
他的手用力緊握成拳,腦子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念頭——陳公騙他?!
“攔住她!”他立刻朝黑夜一吼。
兩道黑影立刻往后門的方向奔去。
他也立刻奔了出去,但是劉云先一步來到跟前,跪了下來,“大人恕罪!屬下遲了一步,劉風已去追趕!
她的武功真的恢復了!劉昌裔大怒,“叫陳公來見我!”
何鈞一愣,現在?!這三更半夜的,今日還是蘇副將的大喜之日……
“還不去?!”
何鈞打了個寒顫,連忙照辦。
沒多久,陳慶賢搖搖晃晃的進門,劉昌裔用力一擊桌案,“說!”
跟在陳慶賢身后的蘇碩有些莫名其妙,從他只是拿著束帶隨意一束頭發,就看得出他來得匆忙,“方才宴上義父喝多了,大人何事發這么大的脾氣?”
今天他成親,義父高興得多喝了幾杯,因為不勝酒力,所以早早蘇碩就讓人安排他在他府里睡下。
劉昌裔叫人來請時,瞧小廝焦急的模樣,害他以為出了什么事,也不顧自己的新婚之夜,就陪著宿醉未醒的義父走這一趟。
“大人是為了你的妹子……”陳慶賢是有些微醺,不至于醉得糊涂。
“蘇花?!”蘇碩一楞,“她怎么了?”
陳慶賢坐了下來,要何鈞給自己送上熱茶,真是年紀大了,不過喝了些,頭就暈沉沉的。
“看大人怒火沖冠,看來人是走了。”
“走……走了?!”蘇碩看著劉昌裔,鮮少看他發這么大的火,乍聽蘇花走了,連聲再見都沒有,他心中有些遺憾,但是又想到……“大人,蘇花本就不屬于此,離開也是早晚的事。縱使她走了,你也犯不著這么大半夜的找義父過府吧?”
“大人找我興師問罪,因為是我幫她一把,讓她走的!标悜c賢認得灑脫,喝了口濃茶,人也清醒了些。這丫頭是個性情中人,說風是風,走得真快,若不是她是田緒的人,留下也未嘗不可。∷谛闹虚L嘆了口氣。“看她走得毫不留戀,可見對大人無一絲情意,走了也好!”
“混帳!”劉昌裔怒極。
蘇碩搞不清楚情況,但一個是一心敬重的主上,一個則如同他再生父母,兩人鬧上了可不好,他急急站在劉昌裔的面前,“不過是個女子罷了!義父、大人……這是何苦呢?”
“是!不過一個女子罷了。”陳慶賢目光如炬的看著劉昌裔,“大人真要為此而取老夫性命?”
劉昌裔縱使在盛怒中,也沒有真想要陳慶賢的命,只是……
“為何要這么做?”
陳慶賢深深看了劉昌裔一眼,最后站起身,在他面前跪了下來,語重心長的勸道:“大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大人雖非為王為帝,但一個判斷也是系了數千、數萬的人命。你半生為節帥盡忠,如今節帥行將就木,大人斷不能在最后關頭棄之不顧。大人自傲,自以為事有兩全,能護住節帥又能留下姑娘,但老夫懼意甚深,這世上最是講求公平,不可能讓大人樣樣都想要又樣樣能得到。世事自古難兩全,命不由人,節帥與姑娘,大人只能擇一,老夫斗膽,只能冒死抗令。”
劉昌裔的手緩緩握成拳頭,心有不甘——身不由己,命不由人,這全是他打心底唾棄的東西,卻第一次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嘗到了苦澀,那味道難受得令他想詛咒一切,瞪著跪在堂下的陳慶賢,他不服氣,但最終他只能吞下這滋味,冷著臉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