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之事,豈是你我可以議論的?”田十四面上如秋水靜日,無一點漣漪,但鼻翼歙張,顯然不是毫無所感。
“說是這么說,但是不對的事情就是要改,總要有人愿意打破框架,國家才會越來越好不是嗎?”
沒有激烈言詞,態度也沒有不對,但那些話就像棉里針,扎得人會跳起來。田十四不由得要深思,“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沒人教我,我只是不吐不快!彼樕狭髀吨膶庫o,有種面不改色的鎮定和勇敢。
“這些話你私下和我說說沒關系,千萬別到外面說!边B男子都不敢隨便議論朝政,她這內宅婦人倒是很敢說。
“我知道,這種事我還分得清楚的!
畢竟,這里不是她以前的那個年代,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在這里,只要說錯一個字,腦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兩人又聊了一些別的,夜已深,兩人很快安置了。
魚小閑因為勞累了一天,沾枕就睡著,與她同床共枕的田十四卻忽地睜開雙眸。
他看著背著他而睡的女子,下顎慢慢繃緊,眼角微抽。
他忽然發覺一件事情,他身邊這與他同床好一段時日的女子只是想和他一起過日子,她對他沒有期望,沒有喜歡還是更深的情感,應該說,她只是需要一個身為丈夫的男人,猶如一個匾額,一個標簽,一個安全的身份;她似乎可以為自己這個“夫君”做任何事,卻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心。
她從來不會求援,不對他要求什么,甚至,到他身邊來汲取溫暖也不曾。
他對她來說,就一點魅力都沒有嗎?
田十四瞪著她披散在炕上長綢般的發絲,忽然恨恨了起來。
隔天。
魚小閑讓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天還未亮,這會兒還不到卯時吧?
她困倦的打著小小的呵欠,一邊坐起身,“誰啊?”
一旁的田十四顯然也醒了,一夜沒睡好,此時見她翻身就要下炕,那單薄的里衣下的肌膚哪能讓別人窺去!跋劝岩路┥稀!
“哦!彼姥耘贤庖。
趁她穿衣的時候,田十四幾個大步便去開了門。
乍見田十四,包銀子差點被嚇哭,他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更何況他高大的身材對她來說壓根就是一堵墻。
她抖簌簌,手差點絞成麻花,但是她不能害怕,她需要這份工作。
“干么這樣嚇小孩,你這下床氣真要不得!濒~小閑叨念,將田十四擠開,牽著包銀子的手進門。
居然說他有什么“下床氣”!田十四眼睜睜的看著一大一小進屋,卻什么也不能說。
“銀子這么早出門,還沒吃早飯吧?”她讓包銀子坐小杌子上,從灶間與煙囪相連的小鍋,舀出里面昨晚預留的溫水給田十四梳洗,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這才回頭去看乖巧坐在那,連眼珠子都不太敢動一下的包銀子。
“不打緊,銀子不吃也不餓!卑y子這下也察覺自己來得太早了,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是餓了,不如銀子陪我吃一點?”
“這不成,我是來上工的!彼龂肃檎f道。
“我說成就成!彼艘幌滤穆榛ㄞp子。
“可……”
她不等包銀子答應,挑揀好菜,把鍋子洗干凈了,準備做飯。
“太太,也讓銀子來打下手吧,這些活兒銀子都做慣了的。”她怯怯地走過來,表情緊張,一等魚小閑點頭便坐在灶下燒火。
她利落的往灶膛里送干稻禾、小竹片,不一會兒就把灶火燒得旺旺的,不得不說這是她做熟練的活兒,一點都不為難。
魚小閑卻在琢磨著昨晚吃剩的肉餡餅子還有好幾塊,不如煮個豆粥,再把昨兒個買的熏肉切片炒小根蒜,對了,炕下還有長勢可喜的綠豆芽,拿來清炒好了,最后蒸個兩大碗蒸蛋,就算多了個正在長個子的銀子,這樣也夠吃了吧?
她忙和的時候,洗漱過的田十四已經穿戴整齊去院子打了一套拳,打完拳就幫院子里的菜地澆水,他每一棵都細心的澆,直到瞧見每壟土地都濕潤為止,再把魚小閑晾在院子里的木頭,包括半成品都換個陰涼的位置,木頭被風吹日曬容易龜裂,那就白費了之前的心思,因此每天將這些木頭搬來搬去也就變成他主動攬下的工作了。
他跨進屋,看見桌上熱呼呼的飯菜,乖乖去灶間洗了手,回到堂屋便往主位坐下。
魚小閑將盛好的豆粥和撲子往他跟前放,也給自己和包銀子盛了一大碗,回過頭喚她過來吃飯,卻見她站得遠遠的,垂頭低眉,不言不語。
“銀子,過來坐。”
“我不礙事的!
“我不喜歡同樣的話要說兩次!彼室獬料履槨
老實說包銀子還摸不著魚小閑的個性,不知道她就是只紙老虎,怕惹她不高興,躊躇的尋了空下的凳子坐下,可也只敢坐在三分之一的地方,看著香軟可口的粥,一時饑腸轆轆。
“開飯吧。”
魚小閑很自然的給兩人布菜,又一人一碗蒸蛋,包銀子哪吃過這么豐盛的早飯,不敢下手去挾菜,只扒著稀飯,吞咽之間急到不行。
“慢慢吃,飯菜多得很,別噎著了!濒~小閑每樣菜都給她挾了一筷子,見她激動得臉都紅了,眼眶還含淚,不禁心軟得一塌糊涂。
吃過飯,包銀子自動請纓去刷碗,魚小閑知道她不找點事情做會于心不安,于是點頭,看她因為吃太飽微微腆著的小肚皮,自己忽然生出一種成就感。
把家事做完,她教導包銀子切拌餡料,浸泡粉絲,挑揀雞蛋……
田十四也沒閑著,要揉的面粉量大,他要和面做皮,還要負責把面團切成小塊,片刻后安娘子也來了,人多手快,不偷懶、不怠惰,很快便把幾樣吃食都備妥,準備要到鎮上去擺攤子了。
三人說說笑笑到了鎮上,原本謹慎小心,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的包銀子在兩個女人的鼓勵和愉悅的氣氛下也慢慢褪去那層拘束,偶爾也能搭上幾句話,雖然還不是真的敞開心胸,但魚小閑覺得這事不急。
這天,一改昨日受影響的生意,許多客人等不及她們擺好攤子,就排起長長的人龍,熱鬧得很。
三人再也沒空閑聊,打起精神,一個勁的忙碌了起來,魚小閑不讓包銀子上前招呼客人,女孩子家的,畢竟臉皮薄,只讓她在后頭干活兒,直到兩個時辰后,吃食全部賣光,一人才能歇上一口氣。
“妹子,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未卜先知,早知道我們的生意會這么快回籠,而且比前幾日的還要好?”安娘子槌槌肩,累歸累,但也一臉喜色。
“銀子是我們的福星啊。”魚小閑淡淡地顧左右而言他。
包銀子可不淌這水,乖巧的收拾著鍋碗瓢盆,嘴角微翹,聽她們打趣自己,手下的動作更快了。
“銀子是我們的福星,但是客人這么快回流,肯定有他的道理!卑材镒記]打算放過她。
“我們的食材新鮮,當天做的當天賣完,因為新鮮,味道極好,只要吃過的人就忘不了這味兒,這起碼的信心我還是有的,只要是好東西,怎么可能輕易被模仿?”她說得輕巧,沒有人知曉那些醬汁和佐料可是她花時間找來的,別無分號。
東西好吃,加上容易被中下階級百姓接受,就算暫時被其他的攤子轉移目標,一旦發現對方沒有她們的好,也很容易回頭。
這吃食不像其他用具可以將就,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胃口現實得很。
安娘子恍然大悟,不由得對魚小閑更敬佩了一層。
這一天也因為有包銀子這勤快的幫手,兩人省卻了不少功夫,提早回了家。
日子晃悠悠,兩天過去,田十四將一份房契文書交到魚小閑手上,同時還有兩張奴仆的死契。
“我在鎮上逛了兩圈,剛好有間鋪子要轉讓,地段不錯,又因為屋主急著要用錢,價錢好談,我便用一百一十五兩買下,二十兩買下的奴仆是鋪子的掌柜和一個伙計,掌柜會寫會算賬,日后你如果沒有時間打理,交給他也可以。”目光收斂了幾分,田十四又抽出另外一份蓋了衙門大印的文書。
“這是房子后面山地的契約文書,一畝地三兩銀子,我把整座山頭都買下,花了一千三百兩,打點小吏和里正、村長,花了一百兩左右!
這里的土地、田莊買賣,一來一去之間,權益歸屬不只憑一紙田契,當地村長、里正、官府各處一級一級均須詳細記載,因此要是沒有門路,就會拖上很久,辦不下來。
想快事快辦就需要打點,打點的結果就是花錢如流水,這是官場陋習,但沒有辦法,即便皇上最恨貪官污吏,也禁不了打皇朝創立以來掃也掃不完的受賄貪官。
官場更加丑陋的面貌多不勝數,他見多了,這些上下揩油的不過是滄海一粟,他輕輕放過,是因為他要追究的大是大非,不在這。
可田十四哪里知道,他雖然穿著布衣,但通身有一股天皇貴胄的威嚴霸氣,那衙門的人也是有幾分眼色的,就只是拿了一些非要上下打點的錢,還沒有到獅子大開口的地步。
“也就是說我們手頭上剩下兩百多兩!濒~小閑想不到從曹老爺拿到的一千三百兩及上回紙盒賣出所得的五百兩這么薄,好不經用,左手交右手,就幾乎花了個精光了。
這兩百多兩,將來鋪子要添購用具、人手、進貨、薪資等等,或許還捉襟見肘。
這一夜,魚小閑反而有些睡不著了,她輾轉反側,想著要從哪里去掙錢,手上有錢了卻比之前的一窮二白還叫人操心。
她想得迷迷糊糊,忽然耳邊傳來如水的聲音,一只大手覆住她的眼眸并從背后輕輕摟住她。
“銀子的事別擔心,還有我,你好好的睡吧!
他的手心帶著溫熱,她也可以感受到被窩中從他那傳來的熱力,胸膛因為靠近,她微微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她吸氣再吸氣,試圖拉開距離,卻只是將他的體溫和味道完全吸入鼻腔和血液里。
“你信不過我?”
她想把他的手挪開,田十四反手拉住她的手指。
她轉過身面向他,看見他灼灼的目光,臉上不由自主的燒出一層緋紅,被他這樣凝視著,魚小閑除了不安還有一點點渴求。
田十四見她青絲披肩,實在勾人,伸舌舔唇,眼睛微瞇,長臂收攏,忍不住將她緊擁在懷中,不想讓兩人之間留下縫隙,手觸青絲,只覺柔滑舒適,身為男人,骨子里都有點狂野的個性,對他來說沒有什么事情做不得,只在于他想不想做。
他懷中這女子,絕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不是滿腹經綸,也不是艷冠群芳,但這女人給了他其他女人給不了的東西——他在她身上體會了另外一種安寧、恬淡的美好。
“十四郎……我……”
田十四目光暖了兩分,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極了哄孩子睡覺的姿態,接著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本來只是輕如蝶翼的吻,壞在她那因為錯愕微微張著的飽滿唇瓣,讓他長驅直入,汲取到意料之外的芬芳以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魚小閑心里像燒滾百年的老鹵湯,一個勁的翻騰,起先只能任他的舌在自己口中翻攪,無力抵御他放肆的侵略,但這種事情不需要教導,她本能的響應,卻更刺激了原來只想偷個香吻的男人。
一番吸吮纏綿,田十四有些不舍的放開了她的唇。
她很是美味,出乎他意外的美味。
“睡吧,明天還有事。”他撩開她額頭有些濕潤的發。
是啊、是啊,她明天還有一大堆事,她閉上了還熱著的眼與唇。
田十四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卻也沒收回他的胳臂,長夜漫漫,他溫熱的胸膛,將她整個人都溫暖了,她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沒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僵硬的肌肉慢慢的松弛。
身邊人的溫度剛好,也辛苦了一天,魚小閑打了個哈欠,當真枕著他的胳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