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起,任家五口穿戴整齊到東廂祠堂上了香,當然是只有任大山同輝哥進門,劉氏帶著兩個女兒在門外。
月月為此還噘了嘴巴,直到姊姊許了她一支糖葫蘆才笑起來。
待得出攤的推了板車,上學的背了書包,打開大門的時候,一家五口才發(fā)現(xiàn)門外守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護衛(wèi),好在他們胸口大大的「隋」字很是顯眼,否則任家人可真是要結(jié)結(jié)實實的嚇壞了。
任瑤瑤想起昨日的藥方,倒是有些猜測,簡單問了幾句就同父母說是隋家派來護衛(wèi)一家人安全的。
任大山同劉氏想的也簡單,還以為親家知曉他們被老宅欺負的事,看不過眼特意派人來為他們撐腰,很覺受寵若驚。
任大山想要上門道謝,讓隋家把護衛(wèi)撤去,倒是劉氏已經(jīng)有了些丈母娘的氣勢,直接否決了這事,留下了護衛(wèi)看家,還說了中午會回來給他們做飯。
小巷里鄰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隋家護衛(wèi),這會兒見不是找任家麻煩,紛紛上前同劉氏搭話,「任嫂子,你們家里這可是富貴了,如今連護衛(wèi)都有了!
「就是啊,瑤瑤這姑娘就是厲害。」
「這么看,生兒子真不見得比閨女更有福氣啊!
劉氏笑成了一朵花,嘴上還要客套,「都是祖上積德,瑤瑤也爭氣,以后日子還要她自己過啊!
柳家嫂子同劉氏交好,就多說了一句,「隋家門第那么高,瑤瑤嫁過去,可是要多備嫁妝吧?」
「對啊,起碼的八鋪八蓋,還有四季衣衫、首飾木器,這都不能少啊!
這可說中了劉氏的心事,神色里隱約就添了愁意。
任瑤瑤不忍心娘親操心,笑著同眾人告辭,「各位嬸子大娘,我們還要出攤,待得閑暇再來家里同我娘閑話啊!
「好,生意重要!
「是啊,瑤瑤就是勤快,眼見不到兩個月就要嫁了,居然還不肯歇著!
眾人說笑幾句,就散了開來,畢竟都要維持生計,別人家的事再羨慕也總不是自家的。
除去輝哥兒上學堂,其它四口人都到了攤子上。天氣寒涼,路上的行人比之往日少了很多,好在是書院的休沐日,學子們一來惦記著要打牙祭,二來也想見見傳奇的燒餅西施,于是任家的攤子被圍得水泄不通。
任瑤瑤也沒什么羞色,平日如何就如何。
離出嫁還有段日子,她總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放著父母受凍受累,為她辛苦攢錢置辦嫁妝。
眾人原本還探頭探腦,很是有些好奇,但見到任瑤瑤如此大方坦蕩,反倒顯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于是慢慢的也就同平日一般了。
待得過了飯點,攤子前安靜了,劉氏就讓月月拿了紙筆,開始盤算要添置什么,用多少銀錢,要月月這識字的幫忙記。
一樁樁一件件,越說劉氏眉頭皺得越深,任大山的腦袋也垂得更低了。
任瑤瑤忍了又忍,到底還是等到晚上回家吃過飯,月月和輝哥兒睡下了,她才尋了父母說起嫁妝的事。
任大山雖然對于閨女偶爾就冒出的神秘本事,已經(jīng)有些心理準備,但突然聽見她只拿了一張藥方,就能頂過所有的嫁妝,讓整個侯府對她另眼相看,不敢輕慢半點,簡直是不敢相信。
劉氏拉著閨女的手,神色里都是愧疚,「瑤瑤,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順,不想我們?yōu)殡y,但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有什么好藥方,必定是隋公子和侯爺不忍心讓我們家難堪……」
「不是的,娘。」任瑤瑤飪緊抱住娘親的胳膊,斟酌著把外傷藥的用處說了說,末了小聲道:「若不是這藥方貴重,侯爺怕走漏了風聲給咱們家里惹禍,也不會派護衛(wèi)來給咱們家守門啊!
「啊,原來是這樣?」劉氏恍然大悟,轉(zhuǎn)而又緊張起來,「那你不會……」
「不會的,娘,劉大夫是很可靠的人,隋大哥很信重他,而且侯爺也會把這事處置好的。」
「你怎么知道劉大夫可靠,萬一他起了私心呢?你這孩子就是年紀小,不經(jīng)事,最開始就該直接把藥方給侯爺,讓他找人去制藥粉……」
任瑤瑤沒想到安慰娘是這般艱苦的差事,最后還反倒被抓住嘮叨個沒完,趕緊扯了個借口落荒而逃。
劉氏氣得哭笑不得,嗔怪道:「這孩子,都要出嫁了,怎么還這個模樣?!」
任大山憨笑,應(yīng)道:「瑤瑤一向懂事,你就別跟著瞎攙和了!
「什么叫我跟著瞎摻和?這是我閨女,她出嫁,我不跟著張羅,難道指望你?」劉氏立刻調(diào)轉(zhuǎn)了槍口對著自家男人,不過幾句說得任大山也跑掉了。
好在,瑤瑤成親這事,所有人都跟著歡喜,從來也不缺幫忙的人。
老七夫婦趕了馬車送些野物,七嫂子被劉氏拉著說起置辦嫁妝的事,兩人一拍即合,熱火朝天的張羅開了。
即便任瑤瑤說了嫁妝不用愁,劉氏還是覺得不能虧待閨女,幾乎傾其所有,忙碌著添置東西。
木器這等大件家什,費工耗時,就是傾盡任家所有力氣,也不過打制一套水曲柳的,怎么襯得起隋家的院子。
莫不如不要木器,直接在衣衫用物上用些功夫。
八鋪八蓋、四季衣衫,任家買了布料、棉花,任家村里針線好的嬸子婆娘,招呼一聲就歡歡喜喜把活計領(lǐng)走了。
任大山一家如今還算是冷灶,用得上他們的時候,誰不幫忙燒一把才是傻子,待得以后任瑤瑤成了安國伯夫人,再想上門燒熱灶,誰還稀罕啊。
這么大的動靜,老宅一家不可能不知道,畢竟一個村里住著,今日出門聽到人家說——
「哎呀,二嬸子給瑤瑤買的料子真是不錯,聽說人家布莊掌柜直接給了進價,都想討好瑤丫頭這未來的安國伯夫人呢。」
明日出門,又聽人家在感慨——
「你說我怎么就沒生個像瑤丫頭那樣有能耐的閨女呢?明明都是吃一口井水長大的,我家那個死丫頭怎么就連瑤丫頭一半都不如?」
陳氏氣惱,罵上兩句也就罷了,任大義卻是不甘心至極。
他極力鉆營多年,想要做官發(fā)財,百般祈求不可得,如今一架天梯就在眼前,他卻不能借力爬上去,簡直是抓著他的心肝揺晃,痛苦焦急如熱鍋上螞蟻。
于是,第二日,馮氏就厚著臉皮同村里送活計的婆娘一起上門了。
劉氏開門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去拿起門旁的掃帚。
馮氏趕緊堆著笑臉上前道:「弟妹,你這是做什么,一家人可不好這般生分,怎么說,我家老爺也同老二是一個娘胎……」
她不這般說還好,一提起「一家人」這三個字,劉氏就想起在老宅當牛做馬的日子,那些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挨餓受凍,差點害得閨女病死的往事,就是如今也經(jīng)常讓她在睡夢里驚醒。
若縣當初不賭上性命掙扎,現(xiàn)在別說閨女嫁進隋家做夫人,怕是埋在荒野里的骨頭都爛得沒了……
劉氏這般想著,氣不打一處來,手下拿起了掃帚,直接往馮氏砸了下去。
馮氏雖然不得不同妯娌低頭,但心里還是看不起劉氏,出門之前穿了綢緞衣裙,頭上也插了一堆包金簪子、銀釵之類,很有些同刺猬比試一番的架式。
眼下被劉氏的掃帚一打,叮叮當當,簡直是在任家門外奏樂起來。
馮氏驚叫著,一邊護著頭,一邊低頭去搶口處滾落的首飾,好不容易撿拾齊全了,開口罵道:「劉氏,你這個潑婦,我好心好意上門來幫忙,你就這么待客的?虧我還是好心,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劉氏心里痛快得恨不得仰頭大笑,多年以前她就想象今日一般把這向來只會頤指氣使的女人打一頓,這會兒叉腰罵道:「你摸著良心想想從前,居然還有臉上門?我不拿刀把你剁成八段就算心軟了!再敢踏進我家的門,再敢給我家瑤瑤添一點麻煩,我就直接剁了你的腦袋!」
說罷,她作勢回屋去尋菜刀,嚇得馮氏抱頭就跑。
劉氏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有些傻眼的婆娘進門,招呼道:「嬸子別怕,進屋喝茶,隋家剛送了幾盒子京城來的點心,嬸子也吃幾塊嘗個新鮮!
「欸,好,好!
那婆娘見不是針對自己,也就放了心,再聽說有京城點心吃,回去之后還能同村人吹唬幾句,就更是歡喜了,嘴里的好話如流水一般倒出來,哄得劉氏眉開眼笑。
任家這里忙碌,周府更是沒有清閑的時候。
隋風舟自小在外游歷,求學外加求醫(yī)問藥,體弱之癥沒調(diào)養(yǎng)好,反倒是積累了無數(shù)的人脈,生意也遍及大越所有州府。
如今,他要成親,各地的好友接了帖子,能趕來祝賀的就回了書信,不能到場的就派人送來賀禮。
各地鋪子的掌柜們,私下詢問到主子待未來主母如何看重之后,更是挖空了心思尋找好東西,千里迢迢的送來。
周府的側(cè)門幾乎從日出到日落,就沒有關(guān)上的時候,人來人往,比之忠義侯沒有回京之前還要熱鬧。
院子里,灶間時刻都燒著火,酒席更是擺了一桌又一桌。
塞安縣城的人看在眼里,羨慕在心頭,恨不得自己額頭也冠上一個「任」字才好。
任大義整日里在茶樓里坐著,嘴里同眾人說著他是任瑤瑤的大伯,暗地里卻是咬碎了一口黃牙,眼睛都瞪紅了。
他倒是不吝惜臉皮,幾次到隋家門上求見,想要憑著任瑤瑤大伯的身分混一杯茶水,若是能得到隋風舟青睞,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了,任瑤瑤一家就是再記恨當初之事,也總要在隋家人面前給他留幾分顏面。
可惜他卻是不知道,隋風舟準備了三年的獻糧之事,被他一腳踢到了天邊,功虧一簣,只換了任大山一條命回來,隋風舟又怎么會待他有一分好臉色?
塞安縣算不得多大,有些風吹草動,往往不過一日就傳得人盡皆知,任瑤瑤一朝麻雀變鳳凰,人人羨慕,自然也就把任家的老底查得清清楚楚,任大義是個什么角色,誰心里都明鏡一般,不過是看著他每日在茶樓「表演」,當個樂子罷了。
如此,就在萬眾期待中,寒風徹底吹涼了大地,迎來了冬雪,給整個世界穿了白色的厚襖。
隋任兩家的婚事也眼見就要到了,任瑤瑤坐在炕頭挑揀各色米糧和豆子,預(yù)備著過些日子熬臘八粥。
但吃過家里的粥,她也就到了出嫁的時候。
前世,她自出生就在打針吃藥中度過,其中辛苦,說出來都是眼淚,別說結(jié)婚生子,就是同男生說句話、談個戀愛的機會都沒有。
不想如今,居然……
「娘,姊姊又發(fā)呆了!
「娘,姊姊又想隋大哥了嗎?」
輝哥兒和任月月從外邊跑進來,見到姊姊握著一把豆子出神,回身嚷著跟娘親說。
劉氏抬手在他們頭上敲了一記,再望向羞紅了臉的大閨女,心頭萬般不舍又歡喜。
「娘,我馬上就挑好了!
任瑤瑤伸手拉了娘親上炕坐,任月月和輝哥兒不用說,早就湊在她身邊笑嘻嘻地要吃食了。
任瑤瑤取了柜上的點心盒子哄弟妹,之后同娘親交代,「娘,我已經(jīng)與劉大夫談好了,我出方子,他出鋪子,合伙開個藥堂,以劉大夫的聲名,用不了多久就能盈利,到時候得了銀子,開春時候家里就在街上買間小鋪子吧,不要再擺攤了,風吹日曬太辛苦。」
劉氏伸手替她掖好掉落的發(fā)絲,鼻子酸澀,「不辛苦,我跟你爹忙一些沒什么,就是你啊……進了人家門,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爹和娘沒用,不能給你撐腰……」
「娘,您放心,您閨女能耐著呢,怎么可能受欺負?再說了,隋大哥……待我很好。」
任瑤瑤把頭靠在娘親肩膀上,掩蓋了越發(fā)紅透的臉色。
這些時日雖然因為定了親,兩人不方便見面,但是周?墒且蝗找淮蔚纳祥T,吃食用物,不分大小,貴重還是便宜,只要隋風舟覺得她會喜歡,便統(tǒng)統(tǒng)送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得未來夫婿如此看重,任何姑娘怕是會連作夢都笑醒吧。「好,娘知道,娘啊,就是盼著你好呢!
劉氏想要打趣閨女兩句,又舍不得,倒是一旁的任月月和輝哥兒搶著道:「姊,隋大哥若是欺負你,我就去幫你打他。」
「我也是,我要考狀元,給姊姊撐腰!」
任瑤瑤笑著親了弟弟妹妹一口,看著他們羞澀的互相做鬼臉,心頭暖得簡直汪成了一攤蜜水。
前世受的那些辛苦,若是都為了今日這般幸福,她寧愿再多經(jīng)受一萬次,只愿這幸福長長久久,家里人也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