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新居位于一棟老式公寓內,屋齡大約三、四十年,沒有電梯。
何本心抬頭看了眼樓頂,問:“你住幾樓?”
“五樓!
也就是頂樓的意思。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這小女生看起來弱不禁風,一副走到三樓就會滾回一樓的樣子。
“我看我還是幫你搬一些上去吧!
“這怎么可以?都麻煩你載到門口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睋乃麘岩勺约嚎覆簧蠘,她還特地補述,“你別看我好像很弱雞,我以前在老家可是常常幫家里搬木板。”
他輕瞟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盁o所謂,都已經搬到門口了,再走個五層樓也
花不了多少力氣,而且我不想在禮拜一的時候接到你的請假電話,跟我說你扛到最后體力不支、從五樓摔下來之類的!
蘇鶴璇感覺被看扁了,臉上自然表現出來。
“這書架有十公斤重,你想扛看看嗎?”
“好,我試試。”
“……夠了你!彼尤徽J真了。語畢,他彎下身直接扛起那十公斤重的書架,道:“走,你在前面帶路!
“可是——”讓上司充當載貨的已經罪該萬死了,居然還讓上司充當苦力、幫她搬貨?這成何體統?
“別可是了,你再羅唆就是增加我的負荷!
拗不過他,蘇鶴璇只好默默提起地上那兩袋幾乎沒什么重量的雜貨,轉身踩上階梯,領路。
她的套房只有七坪大,卻得容納一間衛浴、一張單人床、一套和室桌椅。很狹窄,也很雜亂。
“不好意思,才剛搬來兩天,都沒時間好好整理,你稍等我一下。”她先是笨手笨腳地把地上這疊雜物扔到床上、接著又把桌上那疊書本塞到角落。
沒一會兒,終于在和室桌旁挪出了兩個空位。
“來!這兒可以坐。”
他卻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她的動作、她的表情,居然讓他想起了當他還在米蘭求學的時候。
當時,因為不想加重父母的負擔,他的大學生活過得并不是很寬裕。他住的地方大約只有十坪大,只比這兒再寬敞一點點而已,而那樣的空間卻得充當客廳、臥房、餐廳、書房、工作室,要維持整齊舒適?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莫妮卡偶爾會臨時上門拜訪,他便會在慌亂當中收拾,以騰出一個空間讓兩人相處……
“對了,”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要喝咖啡嗎?”
他如夢方醒,不假思索,直覺說了聲“好”。
“那你等我一下!
說完,她開了門就走出套房,往蔚房去了。
這兒的格局,就何本心的初步觀察,他猜測原先可能是四房兩廳兩衛,后被房東改建為三間獨立套房分租出去,蔚房與陽臺則留下來提供房客使用。
套房的大門虛掩,何本心盯著那道門縫發愣,聽見外頭傳來煮開水、磨豆機的聲響。他覺得無所事事,便起身在房里察看了一圈。
他發現,墻壁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重新粉刷,不僅墻角冒了些壁癌,就連天花板也看得出受潮的污漬;由于是邊間的關系,這房間有一扇窗,窗戶上卻卡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彷佛上一次有人洗這扇窗已經是十年前的事……
這時,書桌上的相框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不對,那不是相框,而是畫框。
框里擺放的是一張鉛筆手繪肖像圖,而那張圖,他不會錯認,因為是出自他的手,是他當初在咖啡廳里替她描繪下來的剪影。
老實說,他很意外。
只是自己一時興起隨意畫下來的作品,竟被一個陌生人精心珍藏著……好吧,也許現在已經不是陌生人,可就當時的狀況看來,他倆絕對是素昧平生。
突然,一股濃醇咖啡香氣飄進了鼻腔里。
他醒神,驟然回身一看,見她雙手各拿了一只馬克杯,杵在門邊,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彷佛撞見了別人正在窺看自己的日記似的。
他低笑了聲,舉起手上的小畫框,道:“真意外,你居然還留著這個,而且保存得這么好!彼l現對方甚至在畫上噴了一層固定膠。
“那是當然的吧?”她扯出一抹干笑,以腳后跟踢了門板一下,讓門闔上,“這年頭可不是隨便就能在路上收到自己的肖像畫!
隨后她走到和室桌前,將其中一杯咖啡擺到了桌面的另一端,坐了下來、盤起雙腿。
“這杯是你的,你試試看味道合不合!
那是一杯熱拿鐵。
他走回了桌前,與她面對面,一起坐下來品嘗一杯剛煮好的熱咖啡——這樣的光景,從前只會出現在她的白日夢里,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蘇鶴璇懷疑自己其實還在睡夢中,搞不好她根本還沒起床。
于是,剛才在廚房的時候,她有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臉很痛,所以應該不是夢。
“你咖啡煮得很好!睖\啜一口,何本心就給予了高度的肯定,“你自己學的嗎?”
“嗯!”笑容在她臉上漾了開來。
她從沒被他稱贊過,公事上更是不可能。這句肯定,讓她內心狂喜,雙頰不覺浮現了一抹淡紅。
他見狀,忍不住低笑。事實上,他從很久以前就發現了,這小女生很容易緊張、也容易臉紅,每當會議上輪到她報告周進度的時候,她總會像條被夾去汆燙的蝦子。
“Latte這個字好像是意大利文?”她莫名問了一句。
“嗯!
“所以你真的是從意大利回來的嗎?”
他噗哧笑了聲,道:“難道只因為我認識了一個意大利文單字,你就認為我是意大利回來的?”
“呃……”她的表情瞬間垮下,一臉困窘,“我只是一時想到……”
“開個玩笑,我鬧你的!彼蝗挥X得自己既壞心又無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意大利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聞言,不知何故,她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廳里,他在筆記本上隨手繪出的那些珠寶造型草圖。
“怎么了嗎?”他察覺了她的表情有異。
“那個……”她支吾,顯得猶豫,“我不知道這樣問會不會太唐突……”
“你說。”
“你在意大利的時候,是不是從事和珠寶設計方面有關的工作?”
這讓他錯愕了幾秒。不過,若是仔細想想,卻也不太意外她會如此推斷,畢竟她當時就坐在鄰座,目睹他畫下每一張草圖。
“對,”于是,他大方點頭承認,沒打算隱瞞,“我那時候做的是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只有品牌,沒有設柜!
“真的?”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后來呢?怎么會突然跑到游戲產業?”
他聳聳肩,又喝了口熱咖啡,道:“沒辦法,整個歐洲經濟環境已經變得很糟糕,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已經沒什么搞頭了!
這是謊話。可他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到坦承相見的程度,于是他胡謅了幾句,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書架需要幫你組裝嗎?”他順勢扯開了話題。
她差點兒被咖啡嗆到,連忙搖頭、擺手回絕,“不用了,真的。今天已經占用了你太多時間,組裝這種小事我應付得來!
“你確定?”
“嗯,確定!彼孕艥M滿地點了頭。
“你有螺絲起子嗎?”
“……”該死,好像沒有。
“我就知道!彼α顺鰜,輕嘆了口氣,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瑞士刀,扔給她,上頭附帶了十字起子。
“對不起,我錯了……”她默默接過手,懊惱得無地自容。
五月中,游戲即將結案,研發一處辦了聚餐,吃的是歐式buffet。
蘇鶴璇一到了現場,發現大伙兒早已三、五人聚成一桌,她似乎并到哪一桌都不對勁兒,只好自個兒選了個雙人座的小桌子,然后簡單夾了一盤生菜沙拉,靜靜獨處。
她一直覺得自己遭到美術團隊的排擠。每天早上,他們會互道早安,卻會忽略她的問候;中午休息時,他們會相約一起去吃飯,卻會直接將她排除在外。
一開始她以為只是彼此還不熟悉,聽姊妹淘們表示“菜鳥就是要懂得拜碼頭”,于是她照辦了——在翌日中午的時段,主動詢問了,“你們大家要去吃飯嗎?”
沒想到回應她的是一片尷尬的靜默,唯有周柏彥客套地回了她一句,“我還在趕東西,你先去吃吧!
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了,“被排擠”這件事情不是她的幻覺,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只是她不知道原因罷了。
所以今天的聚餐,她其實不是很想來。
最終還是來了是因為何本心親自走到她的辦公桌旁,問道:“下禮拜研一聚餐,沒意外的話所有人都會去,你去嗎?”
她便像是被下降頭似的,點頭如搗蒜。
虧她還幻想自己可能有機會與何本心同坐一桌……
目前看來的確是幻想沒錯。
她托著下巴,兩眼茫然地直望斜前方。何本心就坐在那兒,同桌的幾乎全是資深同仁,有程式、有美術、也有企劃……但不知為何,制作人歐陽昭卻不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