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屹天垂眼,目光卻不是停在她捧在手中的帕子上,而是露出來的獸牙手串上,看來老頭子對趙小丫真的不是普通的喜愛。
他收回視線,抬頭看她,“誰讓你做這些的?”
趙小丫不解的回視,“岳哥在外頭煎藥,時抽不出手,所以我就替他……”她的話聲隱去,她做的都是上輩子在酒樓他醉酒時做的事,有時他累極,在酒樓歇息,甚至提水沐浴凈身……都由她經手,但卻忘了如今不同,她遲疑的說:“可是我做錯了什么?”
“岳哥?”周屹天下子就不糾結那盆溫水,皺起了眉頭。
趙小丫點了點頭,遲疑地要收回手。
周屹天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帕子,用力的擦著自己的臉。
看他粗魯的樣子,趙小丫微驚,正要出聲,但已經來不及。
他擦到自己額頭的傷口,痛得臉都扭曲了。
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著轉身,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周屹天只覺顏面盡失,死瞪著趙小丫的后背。
趙小丫不敢看他,將爐子里的火先滅了,然后把灶上的饅頭和蒜炒臘肉、雞蛋餅拿到廳里的竹桌上。
等她回到灶房,正好看到周屹天用力的將帕子甩回盆子里,濺出了水花。
知道他又鬧起了脾氣,她連忙上前將濺出的水給擦拭干凈,雙手捧著木盆,看了四周一眼便推開灶房后頭的門。
小巧的后院除了一旁養(yǎng)著毛驢外,另一角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她多走幾步,將水淋到了泥地上。
“我的爺。 敝茉肋M屋拿藥碗,看到周屹天,立刻聲哭喊奔過來,“你可嚇死奴才了,這腿沒事吧?”
“閉上你的嘴。”周屹天看他臉哭喪,惡狠狠中帶著嫌棄,“大清早鬼吼鬼叫的吵死人了。”
周岳聞言立刻用力的閉上嘴,雙眼卻依然忙著仔細打量。
周屹天不耐煩的把擋在面前的他給推開,正好看到倒完水進屋的趙小丫。
趙小丫看到周岳立刻笑,“岳哥,公子的藥煎好了嗎?”
趙小丫提,周岳這才想起自己進來的目的,連忙說道:“好了、好了,我就是進來拿個碗。”
“岳哥別忙了,菜都燒好了,可以準備開飯。你扶公子出去,藥我去端就成了!壁w小丫擦了擦手,拿了個碗就要出去。
“麻煩你了,妹子!
聽著她口聲岳哥,周屹天眉頭皴,拉扯到額頭的傷,使他的臉色更難看。
周岳伸手要扶,卻被周屹天個眼刀給震得僵住了動作。
周屹天自顧自的拿著木杖,“在你眼中,爺難道是個廢人,要人伺候不成?”
“是小的錯!敝茉烂Σ坏恼f道:“爺自小便不喜人伺候。”
他連忙讓開路,讓周屹天自行緩慢移動到廳里坐著。
一看他坐穩(wěn),周岳關心的湊上前,“爺,你這臉色瞧著不好,可是身子不適?小的再給你找大夫!
周屹天瞪著周岳,“岳哥?你是多大的臉,讓人叫你一聲岳哥?”
周岳被斥,心頭驚,忙不迭地說道:“回爺的話,小的不過是想跟小丫拉近關系。小的看出來小丫是老爺子看中的人,所以才——”他的話聲隱,腦子飛快的轉,立刻改口,“小的明白,小的真是不要臉,怎么可以讓個小姑娘隨便叫哥,小的糊涂,小的等會兒馬上就跟小丫說清楚。小的沒那么大的臉,就只是周岳——叫周岳就成了!
這還差不多!周屹天哼了哼。
平時府里比他小的丫鬟都是口聲岳哥,也沒見爺有什么反應,怎么今天……周岳心中覺得冤枉,但嘴上點都不敢吭。
“公子,您的藥,小心燙。”趙小丫小心的將裝了藥的碗放在旁,“我問了爺爺,大夫說這藥公子可以空腹喝,所以公子是要先喝藥還是先用飯?”
聽她口聲公子,周屹天心中番計較,想起她方才對周岳的自在,她對自己未免太恭敬,沒來由的感到煩躁,不快的脫口道:“趙小丫,我看你天生就是當奴才的命!
他的不客氣使趙小丫臉色微變,就連站在身后的周岳也是瞪大了眼。
趙小丫不知他為何發(fā)怒,只以為是自己笨手笨腳,歉然的看了周屹天眼,有周岳在,自己似乎是個多余的,她退了步,“我去叫爺爺吃飯!
“爺,你別氣惱!敝茉揽粗w小丫的背影,心中不忍,忍不住多說幾句,“其實小丫做得挺好的,她看起來年紀小,若真有個什么讓爺看不慣的,再慢慢教便是!
“慢慢教?”周屹天眼底閃過銳利,瞪向周岳,“你真把她當奴才?”
周岳真覺得今日是出門不利,說什么、做什么似乎都是錯!方才明明就是爺先提到趙小丫就是天生當奴才的命,他也不過是順著爺的話,怎么又是他不對?不過既然爺又氣惱了,他當機立斷的改了口。
“小的錯了!敝茉姥垡膊徽5恼f:“小丫當然不是奴才。”
周屹天自知自己的情緒來得莫名,氣呼呼的閉上嘴,目光緊盯著大門,看到趙小丫的身影掠過,他的眼底才閃過光亮。
要他道歉是萬萬不可能的,但他又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他生硬的喊道:“趙小丫,你過來。周岳問我是怎么傷的,你說。”
周岳眨了下眼,他不記得自個兒有問過,但是主子開口,沒有也得有,“是。∥壹覡斒窃趺磦?”
趙小丫原想走了,可是周屹天開口,她只好又進屋里,不自在的垂眸,低聲說道:“就是……在山上意外遇上……頭野豬,公子為了救我,分心跌倒,把腿給摔斷了!
周岳露出了然的神情,“原來我家爺是你的救命恩人!
趙小丫惆悵,但最終點頭。
周屹天裝模作樣的開口,“雖然我救了她,但是她也算仁義,路把我從深山里扶了出來,說到底,我也得謝她句。”
“爺說的是。”周岳立刻應和,霎時意會了周屹天的言下之意,“多謝小丫姑娘,如此說來小丫姑娘出手幫了爺,我這個奴才也沒這么大臉面,所以以后姑娘別叫我岳哥,稱我周岳就成了!
她雖覺得牽強,但怎么叫對她而言都沒差異,所以也沒糾結,點點頭、只是——“我不叫你岳哥,但你也別叫我小丫姑娘,叫我小丫便成了。”
周岳正要點頭,忽覺背后涼,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還是叫姑娘吧,這樣自在”。
趙小丫不解,但因為顧喬成進門而沒有再多言。
“老頭子,我餓了!”周屹天嚷道:“快點坐下!
顧喬成原想訓毛毛躁躁的周屹天幾句,但聞著空氣中的香味,他也覺得餓。
難得平日也能吃到可以入口的東西,明明是同樣的糧食,但是經過趙小丫之手,味道就是不同。
“吃吧。”顧喬成坐下來,拿起筷子招呼了聲。
趙小丫許久未見葷腥,早上起來除了喝了幾口水之外便沒有進食,如今是饑腸轆轆,但她看著外頭天色不早,不得不出聲告辭,“爺爺,你們慢慢用,我先去忙了!
趙小丫沒等顧喬成留人,快步走了出去。
這個時節(jié)家家戶戶日子雖然過得都不錯,但是她個外人,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留下來用飯。
顧喬成看著她的背影搖頭。
周屹天進食的動作頓,抬起頭就看到趙小丫匆匆離去的身影,一陣心塞,“蠢貨,放著好吃的不吃,活該瘦成把骨頭。”
顧喬成沒好氣的看著周屹天,“人家是老實,村子里有些人家日子不好過,她知道分寸!
“她又不是眼瞎!敝芤偬靻芰嘶厝ィ斑@里跟那些人家可以比嗎?咱們食柜里的糧食足夠她吃到撐。你說說,她怎么就是沒腦子,她應該趁咱們不注意偷拿糧食走,至少還能吃頓飽飯!
“胡言亂語!鳖檰坛蓺獾脫u頭,“別把人家教得跟你一樣心壞。”
“心壞又如何?”周屹天自小便悟出了套道理,“至少不會人善被人欺。”
“你這性子,我還真怕你日后變得六親不認,陰狠毒辣。”
周屹天的反應只是哼了一聲。
“這世上確實人善被人欺,但你也記住句——”顧喬成專注的看他,“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
周屹天拿起饅頭夾入臘肉,用力的咬了一口。
大道理誰都懂,只是良善帶來的未必是好的果報,所以他只想怎么自在怎么來。
“周岳!敝芤偬旖兄茉雷聛沓燥垼鲩T在外,主仆沒這么多講究,“下次遇上,記得給趙小丫些銀兩!
“小丫不會收你的銀子,這世上并非萬事都能用銀兩解決!鳖檰坛伸o靜的吃完了饅頭,這才意有所指的對周屹天說:“錢債易解,情債難還!
周屹天對上顧喬成的目光,挑了下眉,“情債?怎么?那丫頭還跟你有情不成?以你這年紀還想娶她當續(xù)弦,未免太不要臉了!
“你——”顧喬成差點吐出口老血,這個外孫果然不著調,“我便挑明告訴你,小丫心腸好。我活了大半輩子,看了太多骯臟的東西,當年你娘走了,我身有暗傷,只覺生無可戀,離開京城只知不停的向前走,走越遠越好,或許死在路上也是解脫。
“但我在山里遇上了小丫,她將自己的窩窩頭分了我半,還好心的把裝水的竹筒讓給我,睜著雙笑眼硬是要我吃下肚,莫名的令我覺得這世上或許沒這么糟。個四、五歲的孩子讓我決定留在這里,而不是走得更遠,這才讓你爹很快的找到了我。”
周屹天抿緊了唇,沒料到老頭子跟趙小丫有此淵源,無怪乎她的手上會戴著獸牙手串。
他難以想像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會出現在深山之中,眼睛閃過銳利的光亮,她的爹娘是死人不成?
“總歸一句,小丫是個良善之人,偏偏性子軟弱,這幾日好不容易才有一絲轉變,所以你別招惹她,她已經夠苦了。”
周屹天陰郁的看他眼,最后不置可否,又拿起個饅頭沒心沒肺的吃著。
沒得到準話,顧喬成心中不快,很快的吃完,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出去。
“年紀這么大,脾氣還這么差!
周岳在旁悶不吭聲,他心中覺得這爺孫倆是半斤八雨,不過他很識趣的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吃饅頭,入口的美味令他想要流淚,趙小丫的手藝確實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