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琪艾離開“雙盟”后,并沒有立刻去當面包師傅,因為……她懷孕了。
現(xiàn)在的她哪養(yǎng)得起小孩?她猶豫著要不要拿掉,查了墮胎手術(shù)的細節(jié),嚇得膽小的她立刻打消念頭。太恐怖了,她辦不到。
她長年在外地工作,遇上這等大事本該回家和母親商量,偏偏那陣子外公過世,舅舅們爭奪遺產(chǎn)鬧得兇,母親搬回南部娘家去陪外婆,家里的事夠讓母親心煩了,她的煩惱只好靠自己。
她索性另租一間小套房,在超市當收銀員,打算好好把事情想清楚,結(jié)果還沒想出來,孩子已經(jīng)來不及拿掉,她繼續(xù)當縮頭烏龜,直到她陣痛上醫(yī)院,產(chǎn)下健康的雙胞胎,才通知母親。
母親當然氣炸了,趕來醫(yī)院,一邊幫她坐月子一邊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撂話要去把他斷成三截,但月子還沒坐完,兩個孫兒太可愛,收買了母親的心。
就這樣,兩個媽媽帶著兩個小孩,過了七年,原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過下去,沒想到徹底斷了連絡(luò)的男人,可以瞬間就逼到咫尺——
杵在面包店柜臺前,丁琪艾緊緊壓著話筒,仿佛這樣就能防止那個優(yōu)雅冰冷的嗓音從電話里爬出來,爬到她面前。
干么這么怕他?她也說不上來,但是,當一個脾氣其實不太好的男人,經(jīng)過她不告而別的八年后,還能用這么平靜的口氣跟她說話,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最好速速逃命。
她冷汗涔涔,腦中不停規(guī)劃逃亡路線,連唐益夫從外頭進來都沒發(fā)現(xiàn)。
“琪琪?你怎么了,臉色好白——”唐益夫連喚她幾聲,她才回神。
她猝然轉(zhuǎn)頭!拔、我,我要出門!”去逃難!
“去哪?”
“我要去金門,去馬祖,去蘭嶼,去龜山島!”哪里都好,越遠越好!
“你去龜山島干么?”唐益夫莫名其妙。
她還沒回答,有個師傅從里頭出來,詫異道:“琪琪,你不是要去學(xué)校?”
對喔,這一團亂的肇因——兒子,還在他手上,不管她掛電話還是逃到龜山島,總還是得把兒子要回來。
最好他用快遞把兒子寄回來,或者寄回學(xué)校,希望他不要太“好禮”,親自送兒子回來……
“琪琪,你到底怎么了?”
“呃……”個中原因很難講清楚,她挑重點說。“剛才學(xué)校老師通知我,捷恩偷偷溜出學(xué)校——”
“什么?唉,捷恩怎么這么皮?”
“不要緊,我的一位朋友找到他了,等一下會送他回來!
“那就好……那你干么要去龜山島?”
“我、我太緊張了,說錯話!彼嘈。“沒事了,我進廚房了……”
她進廚房,電話沒再響,但前頭店里一有動靜,她內(nèi)心就七上八下,盼望兒子平安回來,又好怕面對孩子的爸。
他很可能親自送兒子回來,希望他安分點,別抖出從前的事,他想日后和兒子維持聯(lián)系,或者想盡父親的責任——雖然她比較希望他別來打擾他們母子——都可以私下談,只是她現(xiàn)在有她的生活,不希望被他攪亂。
要是知道他還有女兒……她真不敢想像他的反應(yīng)。
約莫二十分鐘后,兒子響亮興奮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
“媽媽!我回來了!”
她霍然轉(zhuǎn)身。她得先發(fā)制人,不能讓他搶先發(fā)言——但所有話語一看到兒子身邊的高大男人時,盡數(shù)梗住。
沐亞杉特地換過西服,筆挺的銀灰色西裝,配上醒目的紫紅色細紋領(lǐng)帶,踩著晶亮的皮鞋,一身時尚雅痞味道,活似剛拍完雜志封面的男模,他俊美絕倫,一臉生人勿近的冷峻,更添惑人魅力,像華貴的珠寶,可望而不可及。
幾位面包師傅很驚訝,他們都認得這個近來頻頻出現(xiàn)在螢光幕上的男人,但他來他們的面包店干么?
沐亞杉眸光掃過眾人,定在丁琪艾身上,淡淡揚唇!昂镁貌灰姟!倍潭桃宦曊泻,聽不出半點情緒,銳利視線已迅速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她沒有什么改變,氣色紅潤,頭發(fā)稍短了些,身材依然嬌小苗條,那對大眼睛驚訝瞠大時依然像卡通人物一樣滑稽好笑。
她看來過得很好,好得很可惡。他并不希望她辛苦潦倒,但她一副沒他也活得很愜意的模樣,又教他很想捏死她。
“呃……好久不見。”丁琪艾頭皮發(fā)麻,完全不懂她煩惱的兒子偏偏在這時候嚷起來。
“媽媽,你看!爸爸買布丁給我耶!”還獻寶地拿布丁給她看。
廚房里響起一片驚愕的抽氣聲!鞍职帧保!眾人眼光在男人與小男孩之間來回,平日只覺小男孩活潑可愛,現(xiàn)在有個對照樣本,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一大一小有如影印,像到神也會尖叫的地步。
“你先回家,等等再跟你算帳!”丁琪艾趕兒子上樓,面對一室懷疑眼光,她干笑。
“呃,沐先生他是我……朋友,我們認識很久了。”她很逃避地補充。“不過不熟啦,只是認識而已!
不熟?這兩字簡直在沐亞杉已經(jīng)很糾結(jié)的情緒上點火,他淡淡道:“對,我和丁小姐雖然認識八年了,但是不熟;雖然我聽過她睡覺打呼,但是不熟;雖然我?guī)退I過女性用品,但是不熟;雖然她和我在我的辦公桌上做過不可告人之事,但是我們不熟,真的一點都不熟——”
就見嬌小人影風(fēng)也似地飆過來,拽住他手臂,拖著他飆進廚房底端放食品材料的小隔間。
一關(guān)上門,丁琪艾壓低聲音對他咆哮:“你亂講什么?!”她臉蛋脹紅,不敢相信他當著眾人的面講出“辦公桌事件”!
“你說我們不熟又是什么意思?”故意要惹火他是吧?
“我……我只是有點慌張,講錯話,你干么計較那么多?”她瞪他。“而且我睡覺才不會打呼!”
“你會!彼〈饺嗳氲σ,背靠門板,打量她!澳憧雌饋磉^得挺不錯!
“還可以!彼室夥怕目跉夂孟裨谥v豬養(yǎng)大了,可以殺了,害她背脊發(fā)涼。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你去了哪里,經(jīng)過面包店時都會留意一下,心想也許會遇到你,沒想到你在這么近的地方,早點知道的話,我就過來打招呼了。”
“你是大忙人,時間寶貴,我們這種小人物不敢驚動你!彼阈。
“不必這么客氣。你們這里的‘小紅帽泡芙’很好吃,我每天都派秘書來買!
“那是我設(shè)計的!彼呐K怦怦跳。原來,他真的吃過她做的甜點……
“喔?難怪,總覺得吃起來很像你!
“你什么時候吃過我——”她頓住,粉腮涌上燥熱,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強自鎮(zhèn)定!岸嘀x捧場,這款泡芙一向賣得很好!彼植皇切∨耍陬^上被吃豆腐還招架不住,哼!
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輕易能讓她臉紅,讓沐亞杉感覺愉快!拔腋荻髁牧艘幌拢俏逶鲁錾,今年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他單刀直入地問:“他是我兒子,對不對?”
事到如今,她也無法睜眼說瞎話地瞞下去,只得點頭承認!八堑艿埽有個姊姊,跟他同班!
他愣住!八墟㈡?你生的是雙胞胎?”
她點頭,被他瞬間噴火的墨眸瞪得后退一步。
“你生了雙胞胎,為什么不讓我知道?你甚至對孩子說我死了!”從兒子嘴里套間出她對孩子的解釋時,他簡直不敢相信,她就這么討厭他嗎?
“你干么這么兇?我?guī)『⒑苄量啵悴粫参课乙幌聠?至少可以夸我很會生。∫淮蝺蓚不是誰都辦得到耶!”她很委屈。
“那要我去打個‘母儀天下’的金牌給你嗎?!”敢情丁小姐還跟他邀功?他嗓音陰沉!盎卮鹞遥瑸槭裁床蛔屛抑?”
“我們早就分手了,沒必要因為孩子的問題糾纏不清!
“那是你片面決定分手,我沒同意!
“我要分手!彼龍远ǖ溃骸安还苣阒v什么,我們八年前就分手了,我們之間毫無關(guān)系,而且我現(xiàn)在有交往的對象了。”其實她和唐益夫還不算交往,但反正此刻她只求和他撇清關(guān)系,把他推得越遠越好,手邊有什么都用上了。
他眸中火氣稍斂!拔沂锹牻荻髡f,有位唐叔叔很照顧你們。”
“捷恩說的就是他,唐益夫,是‘莓果’的老板,我和他晚上要出去吃飯。他對我媽和孩子們都很好,我們已經(jīng)交往一陣子了!
“……那很好,祝福你了!彼脑捄孟褡兂沙恋榈榈你U塊,壓住他胸膛。他一直拒絕去想她愛上別人的可能性,他想,只要找到她,她會承認那封沒頭沒腦的分手信是個無聊的玩笑,承認她離開他是個錯誤……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覺得“很好”,但她佯裝沒發(fā)現(xiàn)!捌鋵嵨乙恢北C埽瑳]讓人知道你是捷恩他們的父親,是前幾天說溜嘴,才被我媽和孩子們知道。小浣也就算了,捷恩一直吵著要找你——”
“小浣?”
“欸,是捷恩的姊姊。我不準捷恩去找你,沒想到他竟然自己找到你,還從學(xué)校偷溜出去,打擾了你,很抱歉。”
“也不算什么打擾,他很乖,沒惹麻煩!彼@生疏的口氣,教他領(lǐng)悟——她是壓根兒不想再和他連絡(luò),分手是認真的,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guān)系,一點都不要。
他不肯接受那封信,執(zhí)著地尋她八年,終于找到她,她卻已另有所愛……
他一問出她在‘莓果’,拋下一切事情,立刻趕來……真傻。
站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荒謬可笑,胸口發(fā)涼,空蕩蕩的。可為什么,空蕩蕩的,還會感覺痛?
但他表情淡漠,仿佛毫不在意,仿佛他只是來了解魯莽的小男孩為何出現(xiàn)在他辦公室,問清事情始末就已足夠。
他的緘默讓她不安!翱傊,謝謝你送捷恩回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捷恩一定會常常吵著要找你,如果不會太麻煩你,你愿意撥點時間陪他,他會很高興,但是,如果你要跟我爭孩子,我絕不會讓——”
“我不要孩子!
“呃……喔?”她無法克制自己張口結(jié)舌的蠢相!澳恰蔷秃。”
她以為他親自送兒子回來,還追問這么多,是有某種打算,例如想要回親骨肉,甚至不放過她……顯然她全想錯了。
她太高估他了,他可是把上門認親的小孩趕出去的冷血男人,她不該以為自己多了個孩子,就能讓他多點憐憫。她離開他果真是正確的決定。反正,他不跟她搶孩子最好。
他又道:“看孩子的意思吧,他們想要我陪,我會陪他們!
但平常不要有太多往來是吧?她懂得他的弦外之音!爱斎唬忝Φ脑捑退懔,不必勉強!
他摸出鋼筆,遞給她!鞍押⒆拥拿趾统錾掌趯懡o我!鄙斐鍪,要她寫在掌心。
她寫了,還是忍不住好奇。“為什么你不想要小孩?”他應(yīng)該不容易有孩子吧?有人替他生好了,他為什么不想要?
“因為……”他收回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巴旃斖鞆,用箭當用長——”
“啊?這是詩嗎?”她問原因,他干么念詩?
“嗯,是詩!彼幢!拔以摶厝スぷ髁。你突然消失,我擔心了很久,一直希望能有你的消息,至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今天能見到你,我很高興,還有這么大的‘驚喜’——一對雙胞胎。這幾年,辛苦你了!
他敞開雙臂!皝韨擁抱,慶祝我們的重逢吧?”
她心中警鈴大響,她可沒忘記當年怎樣被他誘哄,從牽手到擁抱,習(xí)慣與他肢體接觸,最后擦槍走火,釀成一對雙胞胎的“慘劇”,現(xiàn)在他又想來個擁抱,該不會又有什么企圖?
他看出她的躊躇,淺淺一笑,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俊美笑顏!芭率裁矗勘б幌掠植粫δ銘言。”
“這點常識我還有好嗎?”她白他一眼,遲疑了下,走進他敞開的懷抱,戒備地環(huán)住他腰間,感覺他手臂收攏,將她擁住。
他霎時盈滿她的感官。他比年輕時壯了些,胸膛更顯寬闊安穩(wěn),身軀溫暖結(jié)實,他有潔癖,一天沖好幾次澡,他不用古龍水,身上唯有干凈的男性氣味,她最熟悉的,他的味道……
他修長手臂圈住她,她想起曾被他如何激情擁抱,臉頰燙了。他均勻的呼吸聲吐在她頭頂上,她想起曾和他如何在夜里呼吸交纏,霎時心跳紊亂。他教她想起這幾年已漸漸淡忘的,他們有過的熱情與甜蜜,他們曾擁抱,曾耳鬢廝磨……她臉熱熱的,心浮浮的,努力回想唐益夫的臉龐,竟想不起來。
她無法否認,在他懷里的感覺和從前一樣美好,他從未粗暴待她,也許偶爾捉弄她,但他永遠對她極溫柔,呵護備至,她實在難以想像,他是把親骨肉拒于門外的狠心男子,這太不像她認識的他。
他這回很紳士,輕輕一擁,便放開她。
被他放開時,她竟悵然若失……她神色一凜,掩飾心底起伏的感覺。
他神情自若,仿佛這個擁抱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沒有任何感覺。
他眸光掃過她竭力鎮(zhèn)定的表情,微笑!拔蚁茸吡。改天再見!
他推開門,離開小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