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羽賢被凌氏老祖宗賦予大任,既要把「不孝子孫」找回來,還得「督飭」對方謝罪事宜——
需上交氏嫡系子孫男女各三名,非此不能平息老人家心頭之火。
辟谷閉關兩年有余,閣主大人終于出關。
他醒來已有大半個月,她全然錯過,為尋還魂草,在一座又一座的峰頂流轉蟄伏,而乘清閣眾人則是尋她尋到焦頭爛額,陰錯陽差,一次又一次撲空。
她有些小落寞,因為他清醒時,她沒能伴在他身邊。
但更多的是雀躍歡喜。五年為期不用等足五個年頭,他用了一半不到的時日,讓自己重回她身邊。
她一離開谷中山腹,乘清閣的人馬隨即跟上,絕不讓她離開視線處。
她問及閣主大人之事,眾人面色怪異,只道閣主吩咐務必找到她,還道他若收到飛鴿傳書,定然會在乘清閣位在西疆的那處別業等她。
那地方她知道,離武林盟的大西分舵不遠,位在她熟知的地盤上,說是別業,亦是他乘清閣的「分舵」之一。
只是當她快馬踏進那里,竟遇武林盟的人迎將過來,且還是她以往在大西分航里熟識的人。
帶頭者是老成穩重的卓義大叔,奇的是連身為大管事的安姑姑也一并來了。應是一直留意著她或乘清閣的動靜,才會她甫現身,武林盟便趕至。
可是她疑惑了,不懂大伙兒為何拿那般眼神真盯著她……竟發生何事?她一臉愣怔與無辜,才回出,立時就被安姑姑噴了——
「你自個兒干過什么都忘了,還敢問出什么事?以往不都跟你千叮嚀萬交代過,莫要招惹姑娘家啊,你都生得這模樣了,還敢對著人家姑娘笑了三回!三回啊,這是要逼死誰?!」
惠羽賢繼續愣怔與無辜,還舉起馬鞭把手挲挲額角,表示用力在想,想過又想,卻想不明白。
卓義大叔出面解釋!敢荒昵暗哪骋梗阍诮叴岛,恰遇釆花淫賊笑笑生做案,你不僅從笑笑生手中救下兩名女子,還將此惡徒制得動彈不得!
「……是有此事!顾c點頭。
卓義大叔再道:「那兩名姑娘頗有來頭,一名是出身于綠柳山莊,人稱琴想書畫冠江湖的『第一才女』柳知靜,另一名則是金刀歐陽家的大小姐,艷冠中原武林的『第一美人』歐陽玥。你救下她們兩人未留姓名,瀟灑就走,嗯咳咳……」
假咳兩清清喉嚨,似乎說起這樣的事挺不好意思。「兩女卻是芳心暗許,查得你的身分底細之后,據說還備上厚禮去訪南離山,一次較一次盛大,兩女還相互比拼,最后是南離一派的女老前輩一展獅吼功,才把柳家和歐陽家的人馬全轟走。」
卓義大叔口中所說的「女老前輩」,指的自然是她家師娘……能令師娘展出獅吼功,可見當時狀況之嚴峻,
惠羽賢的臉魚先是發白,跟著又泛青。
安姑姑沒站在她身邊,要不纖指肯定朝她腦門戳過來!改惆。愕貌灰娙擞,兩女爭你一個的事兒,江湖上都瘋傳一整年,現下你可名滿江湖啦!
「我沒有躲啊…………」
惠羽賢有當氣弱,不由得瞥向跟了她一路的乘清閣眾位,驚覺有好幾個竟紛紛撇開臉,別開目光!
絕對還有事!
她嘆氣道:「說吧,拜托別再瞞了!拐娉鍪拢偟米屗睦镉袀底。
乘清閣眾位你看我、我看你的,領頭的大哥硬著頭皮,終于出聲。
「這一年來,綠柳山莊與金刀歐陽家派人鋪天蓋地般尋你蹤跡,皆被乘清閣明里暗里地擋將回去,加上姑娘人一直留在蒼海連峰,不是在老祖宗的谷中山腹便是在各峰峰頂流轉,更不易被尋到,然后……」
「然后?」語氣的轉折全惠羽賢心胃糾結。
領頭大哥頭一甩,拳頭陡握,說了。「然后閣主那一日沖破峰頂突然出現,人瞧起來很是古怪,模樣沒變,但神態不太一樣,好似……人確是醒了,能走能動,也識得所有人、記得所有事,但三魂七魄似未完全歸位,欸,該怎么說好呢?反正……就是……好像他身上某一塊什么的還沒醒,但這一塊什么究竟是什么,咱們也說不上來啊!
惠羽賢聽到閣主大人識得所有人、記得所有事,心窩似遭重重一掐之后倏又放松,一緊一馳間,心緒幾多起伏。
然而心未及太定,再聽領頭大哥后頭所述,驚得她額與背都隱隱滲汗。
豈知,這世上沒有最驚,只有驚上加驚!
領頭大哥躊躇了一會兒道:「再然后,咱們盡職地把這兩年多來江湖上發生的要事約略稟報,有人一時嘴快,口齒伶俐兼之口若懸河,便把『江湖第一才女』與『江湖第一美人』相爭之事…………鉅細靡遺全交代了!
惠羽賢還沒反應過來事態之嚴重,安姑姑已搶了發言。
「你跟男人好上,那很好,要跟姑娘家好上,也隨你開心便好,但不能踏多條船啊,鬧得武林盟都得跳出來主持公道,害咱們都擔心極了,怕他們為省去麻煩,把你暗中了結了!
她這話一出,卓義大叔趕忙重咳。
安姑姑卻罵:「咳啥咳?我說錯了嗎?還是我說得太對,聽不得真話?哼,那我還偏要說了!乘清閣閣主把柳家的『第一才女』和歐陽家的『第一美人』都擄了去,三邊人馬都快打起來,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武林盟若為了什么狗屁的武林正義,想抓小賢兒逼那個乘清公子交人,我第一個不答應!感情這檔子事,誰對誰錯誰說得清?武林盟跟著哪門子渾水。
周遭,一片靜。
但惠羽賢想,在場那么多人,哪可能真安靜?
是她神思頓凝、耳鼓發懵了吧?
什么聲音都進不了腦子,丁點聲響都聽不見了。
他把「第一才女」和「第二美人」都擄了去,是嗎?
這行徑跟當日她在江上所遇的采花淫魔有何不同?
這位閣主大人究竟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心心念念的那一個?
一場「對峙」,武林盟的眾人被安姑姑一番太過直白的話說得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尷尬僵持。
而乘清閣眾好手們反正是將人護到底。
在他們眼中,惠羽賢老早是自己人,即便自己人「踏多條船」、「拈花惹草」到讓閣主發了瘋,那也是自己人,不問對錯,對外一律護短。
解鈴還須系鈴人。武林盟知道,乘清閣知道,惠羽賢自己亦知。
最后卓義大叔的人馬仍是讓出一條道來,且還隨在乘清閣馬隊后頭,一起將她這個「系鈴人」送至乘清閣位在西疆的別業。
惠羽賢想象過許多種場景。
許多種她與閣主大人重逢再見時,該會如何又如何的場景。
但任她如何天馬行空,也絕想不到會是眼前這般場景——
別業寬敞的迎客廳里,地上鋪著夏毯,凌淵然與兩名女子一同席地面坐,三人坐得甚近,他只需展臂就能左擁右抱。
他的一件處袍披在右側那名女子肩上。
惠羽賢定睛去看,認出那女子是當初在蓬船里撥琴求援的那一位。按大伙兒所說的推敲,應是「江湖第一才女」柳家小姐柳知靜。
而坐在他左側的,是后來才被淫賊劫來的勁裝姑娘,如此看來,那便是「江湖第一美人」歐陽家的小姐歐陽玥。
此時「第一美人」正癡癡瞅著他笑,嬌聲道:「我也冷啊!
聽到此話,「第一才女」柳知靜立時揪緊男子外袍,怕誰來奪似,一邊還微傾身子往凌淵然身側傾靠過去,有意無意般投懷送抱。
男人冷若冰霜卻俊美無儔的面龐無絲毫動靜,僅淡淡問歐陽玥!改憷洌磕撬矠槟闩吓圩恿?可你們不是說,她包袱里僅帶一件外袍,哪來第二件為你披上?」
歐陽玥嬌嬌笑著!改惆。跬四?你后來脫下身上的袍子給了我啊!
「是嗎?」
「是的是的!箽W陽玥紅著嬌顏點頭如搗蒜!改忝撘聲r還手忙腳亂呢,嘻嘻,對付笑笑生那惡賊時是那樣明快利落,脫個外袍卻脫得那般凌亂,把掛在脖子上的羊脂白玉都給拽掉了,玉好生可愛,圓潤潤的半邊月兒,還是我給你拾起的呢……啊!」她的一只秀腕忽被男人的鐵指緊扣。
一旁的柳知靜突然扯他衣袖,欲博取注意般細聲急道——
「我也幫公子拾東西的,我也有啊……那根洞簫,公子在江邊吹簫,才令我拔琴求救,那根金絲竹制成的洞簫落在江邊草地上了……公子為救人,情急之下把那般金貴之物拋在地上,我見著很是心疼啊,是我拾起給你的……。 顾囊恢火┩笠粯勇溥M男人五指中。
該是相當疼痛的,兩女疼到精致五官不自覺扭曲,仰望閣主大人的眸光依然帶著癡迷,嘴角甚至還翹起。
采花淫魔將兩女劫了去,那是要強迫姑娘家屈從。
堂堂乘清閣閣主把兩女擄了來,不僅強迫姑娘家,還要人家心甘情愿受著。
隨凌氏老祖宗習了幻宗之術,雖僅是幻宗入門,但惠羽賢若再看不出閣主大人使的是什么招,那當真對不住三位者祖宗的親傳。
他這是以氣入魂,似操作亦似誘引,讓兩女的神識回溯到他欲探知的某一段時候,再以言語穿插誘導,令對方乖乖吐露。
「凌淵然!」她沉聲一喝,青白臉色此刻更是白慘慘。
惠羽賢敢用項上人頭作賭,賭他老早就聽到動靜,察覺到她的到來,他卻依舊從容不迫地想從兩名姑娘口中逼問出什么。
人來了他無所謂,誰來了他都不驚,一副「即便綠柳山莊、金刀歐陽家與武林盟全趕來,他眉照樣抬都不會抬」的姿態,非常囂張。
此際她跨進廳堂,雙眸直視,連名帶姓的斥喝終于讓他抬頭。
惠羽賢聽到身后一堆腳步聲,沖了來卻紛紛止在門邊。
想必乘清閣的眾位對如此異狀的閣主大人也頭疼得很,不認同強凌弱的行徑,可一時間卻也不敢以下犯上。
那就讓她來!
她握著拳頭大步朝他走去,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見他徐徐挑起眉尾,她很唇瞪得更狠。
去到他面前,她半句話不吭。
他雙手分別扣住兩家姑娘,大有瞬息間便要把兩只細腕捏斷的態勢。
她便也用兩只手去扣他的腕,一只對付一只。
她力氣大,握住他時更是用力,臉對住臉,眼盯住眼,誰眨一下就不是好漢,惠羽賢當然清楚他可以運氣將她的箍制震松,但他沒有這么做,這讓她心里不由得一軟,長而不狹的丹風眸不小小眨了眨,因眸底有點潤潤燙燙。
她一眨動雙眸,幾是同時,凌淵然松開鐵指放了兩女。
她沒有停留,立即一手揪一個,把柳知靜和歐陽玥從地毯上拉起來。
以氣入魂,只要盡快離開施術者所造出的氣場,氣無法再續,神魂便不再受控,狀況自會好轉。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把兩姑娘趕緊帶開送走。
憑著力大剽悍,她把猶賴著不肯離開的柳知靜打上肩,把癡迷哭喊著不要走的歐陽玥挾在身側,就這么直進直出地把兩女帶到廳堂外,交給乘清閣的眾位。
「姑娘請放心,武林盟的人還保在外頭,咱們這就帶著人隨他們走,將柳家小姐和歐陽小姐護送回去,有武林盟出面緩頰,事情會好辦許多。只是……」
領頭大哥迅速覷了廳堂里的主子一眼,低聲再道,「請小賢姑娘再勸勸,倘是可以,還得請閣主親自登門賠禮才好。」
惠羽賢點點頭!肝颐靼。」
可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去請候在外邊的卓義大叔多幫襯些。
武林盟同氣連枝,綠柳山莊與金刀歐陽家皆是武林盟友,若乘清閣與之交惡,實為大損。
她遂道:「我跟你們一起出去。」
豈料她才起腳,被置身后的男人忽然陰惻惻啟聲——
「惠羽賢,你如此就走嗎?」
不生氣。惠羽賢告訴自己,她不跟一個兩年多來沒使過腦子的男人生氣。
待把事情交代完,她再來好好對付他。
她踏出第一步,再踏出第二步,身后那陰沉冷洌的男嗓又響——
「你對她們笑,連笑三回,對我卻不笑了,可是把我淡了?」
惠羽賢頓住腳步,一息、兩息、三息……她驀地輾轉回身。
廳堂里的男人此刻已立起,長袍下身骨清逸,謫仙般出塵的氣質冠天下,俊麗容顏有股姿姿的很戾亦有抹太過冷然的顏色。
惠羽賢不管。
反正她還是不說話,還是瞬也不瞬直視他,還是筆直走到他面前。
她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停下,近到她的腳側與他的都快相貼,她的右肩幾要靠到他的肩頭。
他細細瞇起美目,側首看她。
下一瞬——
砰!
「哼……」他禁不住悶哼了聲,昂揚而立的身姿跟著瑟縮了縮。
堵在門邊的眾位乘清閣好漢驚得臉都鐵青了,全瞠目結舌望著那彪悍姑娘慢悠悠地把一只漂亮有力的拳頭從閣主大人的肚腹上收回。
這一記重拳,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