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被砍盡的那天晚上,齊千宇直到深夜才回家,一走進客廳就看見尚未離開的陳姨。
“齊先生!标愐虘n心忡忡的迎上來。
“陳姨,怎么還沒回去?”齊千宇揉了揉深擰的眉心,邊用單手脫掉西裝外套。
陳姨一臉猶豫的望著他!敖裉煸缟淆R先生離開后,齊太太就一直坐在外頭不肯進來,也沒碰我?guī)退I的便當……傍晚的時候,我看她趴在門廊上睡著了,就拜托送快遞的小弟幫我一起把她抱進來……”
齊千宇驟然大怒的揚起長眸,目光森冷的直直瞪住陳姨!瓣愐,你腦袋是怎么了?我不是警告過你,別隨便讓人進屋?”
其實見到他發(fā)火,陳姨心里反而高興。說穿了,齊千宇在意的并不是她讓人進屋,而是讓陌生人碰了夏璇音。
“齊先生,對不起。那時候情況太緊急了,齊太太又發(fā)高燒,我一個人根本抱不動她……”
“發(fā)高燒?”齊千宇倏地站直高大的身軀,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眸色急躁不安!霸趺椿厥?”
“太太前幾天就說過不太舒服,今天又在外頭吹了一整天的風,也沒吃東西,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就發(fā)高燒了……”望著那張陰沈的俊臉,陳姨不知該感到欣慰,還是替這對小夫妻憂心。
欣慰的是,齊先生并不是對妻子完全無動于衷。憂心的是,按照齊先生狠心無情的作為,齊太太就算再努力,也很難再讓兩人的感情回到從前。
“現(xiàn)在怎么樣了?”似乎察覺到自己表現(xiàn)得太激切,齊千宇驀然別開長眸,有些突兀的清了清喉嚨。
“我請何醫(yī)生來看過,因為太太不愿意打針,所以何醫(yī)生幫太太開了感冒藥。”
“她吃了嗎?”
“還沒。”陳姨搖頭。
齊千宇眉心深擰!坝衷趺戳?”
“太太一直不肯吃東西,我怕就這樣空腹吃藥太傷胃了,所以……”
“不肯吃那就逼她吃。”
陳姨滿臉為難和尷尬。“齊先生,你還是去看一下太太,勸她吃點東西,我?guī)退I了一點清粥,就放在客房書桌上。”
齊千宇才想斥責陳姨,怎么不幫她熬點排骨瘦肉粥,那是她生病時最愛吃的,卻在話即將脫口之前,猛地想起,是他警告過陳姨不準再替她料理三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饼R千宇煩躁的別開臉。
雖然擔心夏璇音的病情,但也無可奈何,陳姨只好先行離開。
大門一闔上,齊千宇立刻快步走上二樓,轉入客房。房里很暗,只開了幾盞郁金香造型的壁燈,昏黃的燈光照映著床上那一團微微隆起,看起來分外寂寥落寞。
胸口一窒,他加快腳步走到床邊,望著側身蜷在白色羽絨被里的人兒。
她蒼白的臉蛋被厚重的被子圈得更小,一雙秀眉難受的擰緊,兩頰浮現(xiàn)不尋常的紅艷,呼吸困難的微張著唇瓣。
“夏璇音!彼蛦〉暮爸,雙手緊貼在身側,不敢伸出手碰觸她。
她微微睜開眼,小臉轉過來望著他,眼神凄清絕望,曾經璀璨如寶石的眸光,此刻看來黯淡如死去的星辰。
齊千宇心口一悶,姿態(tài)蠻橫的強把她拉坐起身,然后端來了陳姨替她買的清粥,塞進她燙得嚇人的手心。
“吃完這些粥再吃藥!彼淅涞恼f,看她沒反應的垂下長睫,火氣立時涌上來,不耐煩地冷譏:“真可悲,因為什么方法都用盡了,所以改走苦情路線,想裝可憐來打動我?演夠了沒?我不吃這一套!
低掩的濃密長睫顫了顫,依稀閃動著淚光,他看見她木然而僵硬的拿起塑膠湯匙,勺了一口清粥送進嘴里。
齊千宇松了一口氣,卻不敢大意,直挺挺的站在床邊緊盯著她,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粥。
他粗魯?shù)慕舆^塑料空碗,扔回書桌上,再將陳姨準備好的感胃藥與溫開水,一并塞到她手里。
“吃藥!彼Z氣很冷的命令。
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把藥吞了,也將一整杯的白開水飲盡,然后就這樣靠在床頭動也不動。
他手勁更粗魯?shù)膿屵^空杯子,重重地放在床邊的茶幾上,然后將她壓回被窩里,把羽絨被拉到她下巴處,讓她整個人被掩蓋得密不透風。
她垂下眼眸,嗓音又干又啞的低語:“謝謝你!
他渾身一震,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雖然粗魯無禮,卻全都是照顧和關懷。
齊千宇開始惱起自己,長眸凌厲的回瞪她。“你以為我是在擔心你?夏璇音,你已經不是天真,而是愚蠢!我們還沒離婚,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我們依然是夫妻,如果你在我家病死了,還是嚴重到住院,你想外界會拿什么眼光看我?蓄意害死自己的老婆?惡意遺棄?”
夏璇音轉開蒼白的小臉,眸里剛亮起的光采,又一點一滴的黯淡退去。
看她眼底泛起淚光,他本該感到痛快,感到得意,但是心卻是狠狠擰著,看著她憔悴病弱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如何?后悔了嗎?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不,應該是說,隨時都歡迎你離開!辈辉S自己心軟,他惡意的嘲弄說道。
她搖搖頭,虛軟無力的低聲喃語:“我不走……”
壓下心中的不舍,齊千宇冷笑一聲,隨即轉身離開。
怔怔望著墻上的壁燈,不知過了多久,胃里的藥物開始發(fā)揮作用,她昏沉沈的閉上眼眸,沉入冰冷而黑暗的夢境。
“咳咳咳……”
寧靜的早晨里,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從二樓蕩進一樓的飯廳,坐在餐桌前看報吃早餐的齊千宇下意識皺緊眉峰。
正在清洗碗盤的陳姨偷覷了他臉色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齊先生,太太這幾天感冒太嚴重了,我怕她自己準備三餐不方便,我可不可以……”
“你自己看著辦。”齊千宇冷冷打斷陳姨的話。
陳姨暗暗高興了下,開始著手熬煮夏璇音生病時喜歡吃的粥。熬粥費時間,她忙了一會兒,才端著餐盤準備送上二樓,一轉身赫然發(fā)覺齊千宇竟還坐在飯廳。
陳姨奇怪的瞄了一眼墻上典雅的掛鐘。都已經八點半了,齊先生怎么還沒出門?通常他用完早餐,大多準時在八點初便會出門……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陳姨收起詫異,若無其事的端著餐盤往前,走到飯廳門口時,她突然驚呼了一聲。
“哎呀!我今天早上出門前,好像忘了把后院的水龍頭關掉。齊先生,真的很對不起,我得請個假趕回去看一下!
語罷,陳姨將餐盤往桌上一放,神色倉皇的拿起抹布擦了擦手,連圍裙都沒脫下便奔出飯廳。
“陳……”齊千宇俊臉滿是錯愕,瞟了一眼餐盤上冒著熱香的排骨瘦肉粥,靜坐了片刻才起身端上二樓。
來到客房,他沒敲門便開門而入,一進房間就瞧見床上一臉憔悴蒼白的人兒,冷峻的心不由得一緊。
“起來吃點東西!睂⒂可闲念^的不舍狠狠壓回去,齊千宇神情漠然的走到床畔。
夏璇音乏力的睜著眼皮,視線先是一片昏黑,慢慢地才能聚焦,看清楚佇立在床旁的高大身影。
他親自端早餐過來……那是不是代表著,他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他還是關心她的?
美好的假設令她精神一振,盡管渾身發(fā)軟,還是雀躍的撐坐起身,漾開一抹脆弱卻美麗的微笑,目光盈盈地回瞅他。
她也許不曉得,她的美貌雖然承襲自她母親,可是她那雙深邃清澈的大眼,卻是遺傳自夏瑋明。
這些年最令他感到痛苦的,就是每回凝視她的雙眼時,他總會聯(lián)想到夏瑋明那張令人憎惡的臉龐!
每當這種時刻,他便會從撒滿粉紅香粉的夢境中瞬間清醒,美夢一瞬間轉變成血淋淋的惡夢,他立刻想起死得凄慘的父親,以及因重病而郁郁寡歡離世的母親——
一如現(xiàn)在。
齊千宇瞇寒了長眸,目光冷冽,薄唇挑開一彎沒有溫度的獰笑!傲裟阆聛碚媸菦]多大用處,那副病懨懨的樣子看了就倒胃口。就算興致真的來了,一看到你那副死樣子,我連脫衣服的心情都沒了!
夏璇音唇畔的淺笑一僵,卻不愿放棄任何可能打動他的機會,囁嚅的說道:“你……你想……那個嗎?我……我愿意……”
“哈哈!饼R千宇嘲諷的笑兩聲,眼神挑剔的上下打量她!澳憬裉煺者^鏡子了嗎?看過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有多糟?我隨便找個酒店小姐都比你強!
她臉色霎時一白,雙手揪緊了被子。
“怎么,還是太久沒男人碰你,你太寂寞了,所以想找我上床?”
“不……不是這樣……”她羞赧又備感羞辱的咬緊下唇,拼命搖頭否認。
齊千宇冷笑一聲,單膝跪在床沿,手勁粗蠻地拉高她的雙手,不顧她驚惶喊疼,俯身吮上她的唇。
“不……不要!”夏璇音用力掙脫他的桎梏,狠狠推開那副曾經令她迷戀不已的溫暖胸膛。
齊千宇抬起手背往唇上一抹,冷銳的目光只有嘲諷沒有半絲熱情!笆遣皇翘珳厝崃?想要再粗魯一點?怎樣的方式讓你比較爽?”
好可怕……這真的是他嗎?為什么?仇恨真的會扭曲一個人的心嗎?這不像他……這不是他會說的話!
這根本不是他!
夏璇音捂住雙耳,拒絕再聽他說那些淫穢傷人的話,泛開水霧的雙眸也緊緊閉起,拒看那張殘酷可怕的俊臉。
看見她渾身縮成一團,單薄的雙肩劇烈顫抖,齊千宇心口一窒,即將脫口的冷嘲熱諷,澀硬的咽回喉間。
雙拳猛地握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翻身下床,踩著暴躁雜亂的腳步,有絲狼狽的離開了房間。
燦爛的燈光下,流泄著慵懶的爵士琴音,女歌手坐在華麗有格調的舞臺上,用字正腔圓的英文,詮釋起一首首經典的爵士樂。
施佑霖走進包廂內,看見齊千宇靠坐在沙發(fā)邊,領帶扯松了,鈕扣開了數(shù)顆,漿挺的櫬衫皺得像咸菜干。
沒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那個雙眼迷離、沉浸在自我思緒中的男人,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端起手中的酒杯,送到嘴邊啜飲。
“一個女人就能把你搞得像個廢物,齊千宇,你的能耐就這樣嗎?”施佑霖在圓桌對面的小沙發(fā)落坐,拿起桌上那瓶快見底的威士忌,嘲諷的瞟上兩眼。
齊千宇睞向臉上掛著譏笑的施佑霖,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他,只是揚起苦澀的淺笑。
施佑霖收起笑意,凝重的望著他!澳悴皇钦J真的吧?難道你真的可以忘記那些仇恨,再回去跟夏璇音當夫妻?”
“不,我做不到!遍L眸低垂,齊千宇沙啞的說。
“所以你想怎么樣?繼續(xù)用你的折磨論,光明正大的把她留在身邊,每天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游戲中?”
閉起灼燙的眼,齊千宇抿緊薄唇,默然不語。
他沒想過會這么難。
當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看見她痛苦落淚,他的心便無可自抑的充滿了懊悔。心里有道聲音,總會在關鍵時刻冒出來,要他停止繼續(xù)傷害她,可他總是故意忽略那道聲音,非得傷到她痛,而他比她更痛才肯罷休。
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卻又停不了手。這矛盾的情緒,令他每每在失控之時變得更殘忍,更粗暴。
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怕,居然可以這樣傷害一個女人,讓她痛到絕望,痛到眼中再無一絲光亮……偏偏她還是不肯走,不肯放棄他。連他都快恨起自己了,她對他卻依然執(zhí)迷。
到底,在她心中他有多好?讓她怎樣也不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