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吃完早飯,白嬤嬤就來喚宋萃玉,仁王妃要見她。
郝嬤嬤一聽,連忙把人打扮起來,菊花云霧花襖,軟銀如意月裙,梳了個簡單的發髻,插上仁王妃賜下的金海棠花簪,然后系上喜相逢兔毛披風,腳上踏著小綴香鞋,這便岀流輝院了。
下了一夜的雪已經停了,雪壓紅瓦,銀裝素裹,放眼望去一片白色,幾枝梅花探出頭,散發著幽幽暗香。
仁王妃住的秀林院有點遠,但從流輝院到秀林院的必經之路上卻已經掃岀一條干凈的小徑,轎子也在垂花門前面等候了。
到了秀林院,過了垂花門便是前庭,兩側有抄手游廊,幾個婆子正在清掃昨日的落雪,見到宋萃玉都面露詫異,似乎覺得很奇怪,大年初一這個好日子,王妃可是有許多貴人要接待的,宋姨娘怎么敢來打擾,但見到白嬤嬤帶著,也沒人敢說什么,都乖乖行了禮。
進入王妃院子的花廳,王妃坐在繡墩上,見到她來十分高興,「好孩子,快點來本王妃身邊坐下!
宋萃玉不敢托大,還是規規矩矩的磕了頭,這才起來。
仁王妃見她知禮,笑意更盛,「原本昨夜聽到好消息便想要見見你,但昨晚風雪太大只好作罷,幸好老天保佑今日天氣放晴,祭完祖先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讓你過來!
「王妃掛念了!
「昨天歐陽大夫是怎么說的,細細講給我聽!
宋萃玉心里陣尷尬,總不能說歐陽大夫告誡自己下次不能再這樣狂吃,只好婉轉地道:「大夫說脈象很好,孩子健康,囑咐奴婢生活起居注意些,十天后會再來替奴婢診脈,直到生產為止!
「沒開補藥嗎?」仁王妃關切的追問。
「開了,三天吃一次,奴婢的身體一直很好,請王妃放心。」
「白嬤嬤,你把我庫房里那幾支百年老參都送去流輝院,再把前幾年皇太后賜下的狐貍毛被子也送去。」
宋萃玉受寵若驚,連忙道:「謝王妃,奴婢一定好好保重身體,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百年老參獲得不易,一隊人參獵客一個月都未必收得到一支,若是商人收到,一定是往太醫院送,再由皇太后皇上或者皇后賜下,這種東西一支都很難得了,仁王妃一出手就是幾支,還有那狐貍毛被子,光用聽的就很威。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我就知道你是有福氣的。不但把霽哥兒只跟男人混的習慣改過來了,還那么快就懷上孩子,真乖。我這幾年思慮過多,夜晚總是睡不好,可昨天一聽說你有孕,竟然一覺到天亮,我已經好多年沒這樣好睡過了!
「稟王妃!顾井嬤M來說,「高嬤嬤來了。」
簡單的幾個字,讓廳內的氣氛瞬間凝滯,原在笑吟吟的仁王妃得有點不自在,嘆了口氣后點點頭,司畫便退出去了。
不一會兒,就見一名頭發銀白、穿著深藍色短的老婦人進來。
宋萃玉這才想起來,這是昨天年夜飯時,跟在太妃身邊的人,難怪仁王妃聽到會不開心,婆媳關系不睦,婆婆又派人來,肯定沒好事。
高嬤嬤規規矩矩的行禮,「老奴見過王妃!
「高嬤嬤不用多禮。」
「奉齊太妃之命,來帶宋姨娘過去竹柏院!
宋萃玉不用想也知道,太妃要見她,是因為她懷了身孕,想到齊太妃昨晚讓丫鬟換下她,她還是覺得很不爽,是,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低,但齊太妃這般無視于她,讓她真的很不是滋味。
仁王妃即便還有話沒問,也只能答應,「既然如此,宋姨娘你就隨著高嬤嬤過去吧。」
高嬤嬤皮笑肉不笑的道:「宋姨娘,請!
「奴婢宋氏見過齊太妃!
「起來吧!过R太妃嗓音清冷的道:「來人,賜坐!
宋萃玉只敢坐前面一點點。
昨天年夜飯,她自己要忙著給趙天霽布菜,沒時間多看齊太妃的打扮,現在可以好好看看了,可是這一看,她瞬間倒抽一口氣,齊太妃頭上插著金掐玉雙銜珠步搖,那一串串垂下來的可都是大珍珠,耳上明晃晃的紅滴寶石耳墜,左右手各戴著一只冰晶玉鐲,手指上還有符合身分的金絲護甲,一件古煙紋錦衣,底下是暗花云錦裙,屋內燒有地龍,所以不用穿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昨天很嚴肅的太妃,今天臉色好了許多,嘴角也沒那么垂。
齊太妃神色平和,倒是她身后的兩個大丫鬟,一個綠裙子,一個藍裙子,兩人看她的神情都帶著輕蔑,宋萃玉想起來了,昨天晚上那個藍裙子的還對她自稱「我」,搶過她的筷子,一把將她擠到旁邊去,她好像叫司花來著,超沒禮貌。
笑什么笑,本姑娘再不濟也是個貴妾,真要說起來,你們兩個眼高于頂的家伙還得跟我行禮呢!
高嬤嬤給她奉上茶,「宋姨娘放心,這茶是太醫院的養生茶,齊太妃從年輕時喝到現在,懷仁王時也照常喝,對孩子沒有壞處。」
宋萃玉拿起茶盞,「謝齊太妃賜茶!
對齊太妃而言,宋萃玉的身分太低了,一個商人之女怎么配跟她這個堂堂齊太妃說話,可是孩子偏偏托生在她肚子里,自己不問,是要叫誰問,這些個丫鬟嬤嬤又不清楚自己想問什么,她動了動嘴,最后還是開了口,「大夫怎么說?脈象可好?」
宋萃玉心想,怎么也是這個問題,但表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稟齊太妃,歐陽大夫說脈象很好,讓奴婢過去怎么過日子現在就怎么過。」
齊太妃皺眉,「歐陽?他不是看內科的嗎?」
宋萃玉不解,懷孕也算內科吧,古代分科沒現代這么詳細,老實說,她覺得把脈能把岀喜脈就已經很神奇了,何況把脈時還隔著一條絲帕呢。
「算了!过R太妃道:「本太妃過幾日進宮跟姊姊求個太醫過來替你診脈,那歐陽也不是婦科專精,畢竟是仁王府隔了二十年的子嗣,還是要婦科大夫我才放心!
高嬤嬤連忙拍馬屁,「太妃說的是,那歐陽大夫看看傷風腸胃可以,但要看世子的長子,恐怕還是差了些,是得跟皇太后求太醫才妥當!
齊太妃笑了,「你這老東西怎知道就是?」
「老天爺看太妃念經如此虔誠,肯定是會給兒子的,歷來不都是如此嗎?太妃生了王爺,王爺生了世子,世子肯定也是要生個胖小子的……
宋萃玉暗自贊嘆,哇,這馬屁拍得可厲害了,這是在跟齊太妃說,生兒子是您念經的福報,您的兒子生了兒子,也是您念經的福報,您的孫子也會生個兒子,因為您有念經會有福報,總之,一切都是您福澤深厚。
原來馬屁要這樣拍,真是長了見識。
齊太妃再轉頭面對宋萃玉時,笑意倏地一斂「宋姨娘,老實說吧,本太妃并不喜歡你,我們是堂堂仁王府,就算妾室也得書香門第出身才說得過去,收個商人之女當妾室,連皇太后都在問是怎么回事,我被問得不知道這怎么回答才好。」
呃,人生就像游戲,進入個新場景,總會有像仁王妃這種可愛的小伙伴,也會有大BOSS,很顯然,仁王府的大BOSS就是齊太妃。
她為什么會進來仁王府呢?很簡單,仁王府欠了宋家啊,誰讓仁王的船給擱淺了,關鍵時刻反而讓宋大福幫了一次呢,而且提出宋家女兒進入仁王府當妾室,是幫了仁王第二次好不,要是大伯父求當皇商,仁王才真的要抱頭苦惱。
「不過你懷了身孕,本太妃還是滿高興的!
這還像句人話。
「現在流輝院只有你有貴妾名分,既然懷上孩子,地位就更加穩固,好好把院落打理起來,你現在有孕,不能伺候,我就把我的司花跟司薇給你,回去給她們開臉,就當通房固寵吧。司花,司薇,你們給宋姨娘磕個頭,請她起名,以后就是她的人了,將來什么造化,看你們自己。」
呃,她要撤回前言。
雖然內心不爽,但老太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情,懷孕了,就不能再夜間運動,為了孩子的確是要避,可是給丫頭開臉,她又不想,光是想著院子里要多岀兩個女人,她就直冒胃酸,再想到還要姊妹相稱,更不能忍,她現在的偶像是仁王跟仁王妃,她想象他們一樣,一對夫妻,只有彼此。
然而幻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腦子里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實是司花跟司薇一臉喜孜孜的跟她跪下磕頭,「婢子見過宋姨娘,請宋姨娘賜名。」
饒是心中不愿意,宋萃玉也不敢說不,畢竟人在屋檐下,她一個小小姨娘要怎么對抗一個在宮中過了二十年的老妖狐呢?她只能笑吟吟的說:「起來吧,以后穿藍裙子的妹妹叫作夏夕,夏天的夕陽,穿綠裙子的妹妹叫作夏景,夏天的景色,合起來就是夏夕夏景,可好?」也就是臺語的丟人現眼啦,不過古代人也不知道。
夏夕、夏景齊聲道:「謝姨娘賜名,婢子收拾行李去!
她們能被派去服侍世子已經很高興,見宋姨娘的脾氣似乎也不大,更覺得放心,她畢竟是個商人之女,能有什么手段,說不定自己嚇她一嚇,便能騎在她頭上。
齊太妃也很滿意,雖然宋萃玉的出身不好,但脾氣還行,要賜名就賜名,也沒給臉色,一個懷孕的女人如果還跟個通房計較,那就太不聰明了。
夏夕、夏景很快收拾了一個箱籠出來。
齊太妃道:「宋姨娘,這個信封里有一萬兩,是我給你的獎賞,等孩子生下來會賞更多,夏夕、夏景若是有孕,也少不了你那一份,好了,我累了,你們這便回去吧!
宋萃玉帶著夏夕、夏景離開后,高嬤嬤站到齊太妃身后替她捏肩膀。
太妃神色間有一抹輕松,「宋姨娘比我想的要懂事多了!
「太妃替她安排,那是她的福氣,誰不磕頭謝恩呢。」
太妃哼了哼,有些不悅的道:「可不是人人都這么識相,就有人沒把我這老太婆的話當話,我安排遠房侄女當自己兒子的妾室,她居然慫恿哥兒把人給賣了,連我的臉都打,動哥兒還護著她,說是自己的主意,真是孝順兒子好媳婦。」
齊太妃在罵仁王趙勛跟王妃不孝,下人們都不敢出聲,深怕一個不小心會被遷怒。
只有高嬤嬤繼續勸道:「太妃放心,至少宋姨娘聽話,收人就收人,賜名就賜名,流輝院肯定不會像秀林院那樣,一個女人獨大!
「要是霽哥兒跟他爹一樣,那真是要氣死我了,不行,到時候我寧愿弄死宋姨娘,讓霽哥兒恨我一陣子,我也不能看他像他爹一樣沒出息,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像什么話!拐f到后來,齊太妃已經面露兇意。
「太妃身體要緊,別想秀林院那位了,越想越生氣,現在宋姨娘都懷上了,不如想想世子娶妻之事!
齊太妃一怔,繼而笑了,「老東西,還是你懂我!
高嬤嬤諂媚地道:「老奴就想著太妃開心而已!
齊太妃想著,是啊,該想想霽哥兒娶妻之事了,之前懷疑霽哥兒愛男人,后來他將宋姨娘從別莊帶回,又想說是不是帶回來哄他們的,現在宋姨娘懷了孩子,證明霽哥兒也能愛女人,接下來當然就是說親了。
她二十年前是被豬油蒙了眼,才說了那個身體不好、心胸狹窄的病秧子當媳婦,自已不能生,還不讓兒子納妾室,一個個妾室通房都被找理由發賣出去,偏偏兒子還護著她,真氣死她了。
這回她不自己挑了,要讓皇太后替她仔細選一選,選出一個大度又能生的,最好妻妾齊多,讓空蕩蕩的仁王府熱鬧一番。
當天下午,趙天霽回到流輝院,知道祖母賜了人,民沒多說什么,賜了一人一間房,吩咐司荷去教一下規矩。
司荷是個守本分的,自然該說的都說了,包括世子愛靜,沒傳話不要自己去見云云,誰知道夏夕、夏景服佳太妃久了,眼高于頂,自認為美貌見識都不輸千金貴女,世子肯定會另眼相看,卻沒想到幾天過去,世子都沒來,不過才大年初四,夏夕就忍不住自作聰明,在走廊下燉了鴿子湯,夏景一看,知道夏夕這是要出招,連忙進大廚房親自做了酒釀湯圓。
兩人同時做好,在世子書房你推我擠,都想第一個進去,守門的司蓮一人擋不住兩人,竟讓夏夕夏景前后闖了進去,正在跟安定郡王說事情的趙天霽大怒,吩咐各打十個板子,送回齊太妃的竹柏院。
齊太妃很生氣,這根本還談不上宋萃玉有沒有肚量的問題,純粹是兩丫頭不爭氣,不過才幾天,急什么,霽哥兒跟安定郡王在說話,哪輪得到她們去伺候,霽哥兒最不愛吃甜,做酒釀湯圓做什么,這種沒耐性的丫頭,她也不要了,直接降為二等,做粗活去。
宋萃玉的第一個危機就這祥解除了,她慶幸著還好夏夕、夏景夠丟人現眼,要不然她光是想著要跟她們姊妹相稱,她就覺得不舒服,為什么不舒服,她歸咎于懷孕后賀爾蒙改變,其它不是她的身分能想的,干脆就不要想。
自欺人的最高法則——不想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