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初爺,雖然咱們屋頂讓您砸了個小洞,您肯負責當然是感激萬分,但沒必要擺這么大的陣仗吧?”嬤嬤雖然臉上還帶著笑,卻是無比僵硬。瞥見廳前來往穿梭的人影,更是讓她咬牙切齒,緊扭手上絹帕,臉上青白交接。
“順道做個整修,不好嗎?”坐在錦椅上的初天緯端起杯盞,輕啜一口,氣定神閑的模樣和她成了強烈對比。
當然好,可只要給銀子就成了,犯不著找人來拆了醉月樓!嬤嬤臉上掛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盯著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口才便給的她竟想不出任何話可接。
“早這位初爺就帶了大隊人馬踏進醉月樓,那群木匠打扮的漢子少說也有二十人,一進門,把帶來的木料往大廳正中堆出一座小山,就開始四散拆屋,嚇得樓里的姑娘全逃竄出了房,縮在大廳墻角擠成一團,直簌簌打顫。
她聞訊下樓,正好瞧見有人拿著根大木杵一擊敲散了隔擋內(nèi)室的山水花鳥大屏風——那可是她費了多大的心思才從魏尚書那弄來的呀!
她連忙先遣人去搬救兵,再下了樓和他好說歹說,客套虛偽用了,暗諷威脅用了,卻是不論她出什么招,他只一徑噙著莫測高深的笑,用短短數(shù)字的回話猛跟她打太極。
擠在墻角的姑娘全用哀求的眼神瞧向她這嬤嬤,她卻一籌莫展、急得滿頭大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完全不聽她號令的木匠肆虐破壞。她的雕花拱門!她全套的槐木桌倚!
直至他傳來淡淡一句,她才知道他所為何來!
“擷香姑娘睡醒了嗎?”
急得團團轉(zhuǎn)的思緒霎時清明,雖不愿將擷香送到這危險人物面前,但在招數(shù)用盡之后,向來長袖善舞的她,也只能派人十萬火急去把擷香叫來。
打從昨晚踏進醉月樓,對方就是不懷好意的,早說這姓初有問題,只怪她貪財引狼入室。
“嬤嬤。”
一聲叫喚從梯階上方傳來,看見來人,嬤嬤只差沒感激涕零,急忙過去拉了她手!皵X香你可來了!”
在踏進主樓時擷香就已看清屋內(nèi)的亂狀,包括屋上那個洞。沒讓驚愕顯現(xiàn)臉上,她走到廳中最難讓人忽視的身影前,盈盈一瞄!俺鯛!
初天緯手一揚,讓嬤嬤一直心疼的敲打聲才終于倏然停歇。
冷冽的視線在她身上掠過,美顏脂粉未施,一襲素衣布裙,少了矯飾的妝點及誘人裸露的服飾,她反而更顯清靈妍媚,美得奪人魂魄。若是在他處相見,難以想象眼前這姣美如玉的她竟是青樓女子。
迅速將心頭的贊嘆掩下,她身后的男子攫住了他的注意。
欣長的身形罩著一襲淡黃色長袍,漂亮得過分的俊臉透著冷傲,眸如雋星,直勾勾地看他,護衛(wèi)的意味昭然若揭。
初天緯帶著思忖的眸光,來回在海品頤及擷香身上環(huán)繞。眼前這名男子,和他所追捕的人有關嗎?和這醉月樓又有何關系?
有了昨晚的經(jīng)驗,擷香不等他響應,即徑自起身,雖然身高只至他的下頷,她仍仰首無懼地直視,須臾,菱唇緩緩勾起笑——
“初爺,去而復返是怪擷香昨晚服侍得不夠周到嗎?”嬌柔的語音音量不大,卻是清楚地傳進眾人耳里。
帶進的木匠中,有一半是他的手下偽裝。察覺手下詫異又帶著了然的目光,劍眉一擰,初天緯起身!皹呛蠡▓@方便參觀嗎?”
嬤嬤一凜,和海品頤對上視線,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反對。連她都被耍得大栽跟斗,怎么放心讓擷香和他獨處?
知道她們的擔慮,擷香悄悄握住海品頤的手,微微使勁后放開,宣示著讓人心安的自信。若不順他的意,怕是沒辦法善罷干休。
“當然。初爺,這邊請!睌X香領先朝長廊走去。
和手下交換了眼色,初天緯跟隨離去。
“嬤嬤!辈幌嗾f,海品頤語中的疑問嬤嬤已經(jīng)了了十足十。
“我做啦!打從昨晚我就用盡關系要毀了這姓初的,卻是沒半人理我!”嬤嬤氣得腳用力直跺。醉月樓讓人囂張地砸了屋頂,她怎么可能悶不吭聲就此作罷?
結果呢?送給順王爺?shù)拿芎煌肆嘶貋,說是無能為力;夜探嚴大將軍府第,一提到初天緯的名號,立刻讓人用身體微恙、不宜見客的借口請出了門外;所有門路用盡,卻只得到一個響應——初天緯,沒人敢碰!
就連稍早派去宰相府里搬救兵的探子,到現(xiàn)在還沒個影兒!不用說,結果她已經(jīng)可以想見。
“怎么會?”海品頤一驚,望向兩人消失的長廊,眸中焦慮更甚。這姓初的是為了“他”來的!怎能為一個人毀了醉月樓,毀了大伙兒辛苦五年建立的根基?
盛怒中的嬤嬤沒將海品頤的異樣看進眼,只急著揮舞手中的紅羅帕,發(fā)出剛剛全被堵了口的怒吼——
“東邊二樓那個給老娘住手!你們主子沒回來前,誰也別給我動!誰要再敢斷了我醉月樓任何一根木頭,我絕對讓你們這些木匠再也進不了木料,進一根,劈一根,進一對,劈一雙,聽到?jīng)]有?聽到?jīng)]有啊——”
。
“初爺如此慷慨率眾來到醉月樓,是為了賞賜擷香昨晚的表現(xiàn)嗎?”走到花園,怒上心頭的擷香沉不住氣,搶先發(fā)難。
“把人交出來。”不理會她話里嗆得發(fā)酸的譏誚,初天緯盯著她的背影,沉聲道。昨晚的遭遇讓他篤定醉月樓絕對和他所追捕的對象有關,不想再迂回,他直接開門見山。
擷香暗自心驚,慶幸自己是背對他,否則過于震驚的反應絕逃不過他的鷹眸。
“交什么人?鶯鶯還是燕燕?”擷香以袖掩唇輕輕一笑,側首斜眼睇他!皵X香記得昨晚初爺還挺沉醉,若不夠滿足,今晚再來就是,何必一大早就急忽忽地跑來要人呢?”
她明知他在說什么,卻定要扭曲他的話!望著那張絕美的臉,初天緯臉色更顯陰郁,卻在顧見她掩于袖下的陰影時,微微一怔。他倏地伸手拉下她的手,在白皙頭頸綻開的吻痕是這么明顯。
沒料到他這突然的舉動,擷香微怔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眼,他眼中難以解讀的情緒毫無防備地撞進她的心坎。抹了藥稍稍褪色的斑紅,又像昨晚被他緊緊吮嚙一般,沒來由地熱烈燒燙起來。
“我弄的?”醇厚的語音因?qū)擂味燥@喑啞。
擷香的臉難以抑止地燒紅起來,她知道,他如她一般,腦海中都想起昨晚的畫面。她連忙抽回手,背過身去。
“昨晚擷了香的,除了初爺又有誰?”她逼自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但心頭撩動的情緒,卻是讓她連音都顫了。
那連耳根都羞紅的模樣,渾然不似做作的嬌媚。名滿京城的花魁,不該是會因這樣就赧紅了臉才是。
心頭浮現(xiàn)一絲玩味,憶起自己的任務,初天緯寧定心神,再次望向她背影的視線已然平靜無波。
“昨晚是誰下的藥?你還是另有其人?”
他怎么老愛說些讓人震驚的話!擷香不動聲色,依然輕笑。“擷香不明白初爺在說什么。”
不讓她又顧左右而言他,初天緯一把攫住她的皓腕,強迫她面對他——
“若不是下藥,我不可能會要了你,不、可、能——”逼近她耳畔,一字一字緩緩輕吐。
溫熱的吐息卻是傷人至深的冰冷!擷香用力收手,卻掙不開他的執(zhí)握。
“放手!”她怒道,總是含嗔帶媚的笑顏全然褪去。早明白青樓出身在別人眼中是何模樣,卻仍被刺傷!跋优K就別碰我,沒的一行了你的手!”
察覺到她像是不惜折斷手腕也要掙脫的用勁,初天緯松了手,看到她迅速收回的手腕染了一圈紅腫時,向來冷然的心驀地竄過一絲難以辨別的情緒。
“有本事,就用最正當?shù)姆绞教みM醉月樓,別用這種小人手段!”擷香冷笑,美眸因怒火而晶亮如星。
聞言,初天緯低低笑了,笑得讓她頭皮發(fā)麻。良久,他才歇了笑,傲佞地凝睇著她。
“不!彼従彄u頭,帶著貓戲老鼠的從容!耙粋月才兩次擷香日,以為我能放你如此逍遙嗎?”
一股涼意直往上竄,擷香紅艷的唇抿得死緊。原來拆樓只是幌子,乘機監(jiān)視才是主要目的,他的目標鎖定是她!還以為他那種狂傲的人用言語擠兌有用,難怪嬤嬤拿他沒轍。
“你想怎樣?”擷香定定看他。
果然聰明。初天緯唇畔微彎,回望那張麗顏!拔乙獢X香閣任我自由來去!
“別想!”那看似洞悉一切的眸光已讓她心驚膽跳,她又怎么可能任他隨時在身邊出沒?!
“吐實,或我自己查!眲γ家粨P,她顯露的驚慌讓他滿意,他所追捕的對象定還在醉月樓里。
那輕松的神態(tài)明顯昭告著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擷香挺直背脊,天生的傲氣讓她不甘示弱。好,就讓她會會他有多大能耐,有她和品頤在,就不信真的藏不住一個人!
“吐什么實,擷香不懂。”她不露懼色地回望他。“若初爺堅持,把人撤了,之后擷香閣任你來去!
“好。你選的,別后悔!睊佅乱馕渡铋L的一眼,初天緯一撩衣擺,大步走出庭園。
直至那高大的身形再看不見,她一直屏住的氣才敢吐出。擷香軟倚花欄,全身不住發(fā)抖。
別后悔。
他的話,回蕩耳際。
她這樣處理,是對?是錯?醉月樓的秘密,會就這么毀在她手上嗎?
。
初天緯一帶人離開,嬤嬤及海品頤立即相偕來到擷香閣。
“擷香,他怎么肯走?”門才一推開,嬤嬤急得劈頭就問。
擷香怔怔坐在榻沿,直至嬤嬤抓住她的手才抬頭,視線卻是落在站在門邊的海品頤身上。
“品頤,他是誰?”初天緯來的目的已如此明白,沒辦法再瞞著嬤嬤,否則根本無法應付初天緯。
他?哪個他?嬤嬤精明戒慎的眼神在兩人間調(diào)轉(zhuǎn)。
“你們說的是誰?”她有點明白初天緯這號危險人物為何會踏進醉月樓了。
海品頤僵立半晌,才頹然嘆道:“遲昊,出來吧!
只眼一眨,原本只站了品頤的門口突然多了道身影,嬤嬤撫住強跳的心口,差點沒叫出聲?聪驍X香,見她毫無詫異的模樣,布滿細紋的眸中盈滿了不可置信。
“你們聯(lián)合起來瞞我?連仇家都找上門了還瞞著我?!”嬤嬤跌坐地上,粉雕細琢的臉頓時像老了十歲。
“嬤嬤……”海品頤撲跪她跟前,眼眶泛紅。
名喚遲昊的男子關上房門,站在門邊,沒再走進。
“不是瞞您,而是不知道會這樣!睌X香拉住嬤嬤的手求情。她早該說的,若事先和足智多謀的嬤嬤商量,事情或許早已結束。
“那初天緯是誰?”嬤嬤凌厲的視線射向門邊男子,厲聲問道。
遲昊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回答:“官拜極品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
難怪那些高宮達人動不了他!“他又是誰?”指著他,嬤嬤怒視海品頤!霸趺从玫弥笆绦l(wèi)統(tǒng)領出馬?”
“我會和他離開。”海品頤低道。
“嬤嬤!初天緯今日見過品頤,突然不見,他會起疑的!”擷香臉色一變,連忙跪在嬤嬤跟前,慌得連聲音都抖了。為了保全遲昊,品頤竟連醉月樓和她都要拋下!“別讓品頤走!”
“這些年來你們還信不過我?我把你們倆當親生孩兒看,又怎么可能逼品頤去送死?”看著他們,嬤嬤淚流了下來。初天緯敢踏進門,表示已有萬全的準備,要真逼他們離開,不啻是逼他們自尋死路!“姓初的精明過頭了,品頤,就算樓外的事都靠你張羅,就算你男子打扮從沒被人識破,你還是個姑娘家。∧銘恫涣顺跆炀暤!”
“都怪我……”海品頤泣不成聲。她何嘗不知?但留在這里,早晚會將醉月樓一起拖累。
“怪我沒長眼,讓那小子擷了香,早該在入場前把他擋下的!眿邒哌b遙頭。
“都別自責了!币妺邒卟辉偕鷼,擷香心放下來,連忙把海品頤拉起!艾F(xiàn)在當務之急,是要研究怎么對付初天緯那家伙才是!
“這倒是!眿邒呤萌I,皺起眉頭!皵X香,你在花園怎么跟他說的?”
擷香咬唇,懊惱地把訂下的協(xié)議說了。
聞言,嬤嬤眉頭鎖得更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