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向萸噴笑。是她的錯,人家穿越女都自帶女主光環,種啥長啥、做啥賺啥,只有她勤勤勉勉混了一輩子,只能算計著要接下幾樁活計,才能把爹爹的老馬給換匹年輕的,悲摧啊……
她擠擠鼻子,無奈說:「我努力了,可是我家葡萄有堅定信念。」
「什么信念?」
「它堅持單身,對繁衍后代不樂見!
「我怎么覺得,自己被影射了。」
「有這么明顯嗎?」
「非常明顯!顾麚Ьo她,笑得滿臉寵溺,沒有刻意經營,他對她的喜歡已經缽滿盆溢!赶蜉,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我不該讓你父親進宮,卻又無法護他平安。」
垂下眉頭,苦苦的愁思涌上心頭,她也想說對不起,如果當年她沒力勸父親參加科舉,如果父女放棄名利,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種種地、畫畫圖,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許父親現在還活得很好。
她嘆氣,二度把自己縮進他懷里,頭貼近他胸口,甕聲甕氣道:「不是你的錯,別總往自己身上張羅罪名!
梁貴妃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總不能宰不了大鯨魚,啃一只小章魚就自我欺騙、大仇得報。
靠得越近,他的氣味越發清晰,用力吸兩口,她問:「真喜歡這味道,是什么薰香?」
向萸微挑起眉,暗忖著上回她就覺得這不是什么龍涎香。
「這味道不覺得熟悉嗎?」
熟悉?身子微僵,僵硬的手臂將他推開,迎上他的視線!改愕囊馑际恰闶悄莻……」
他沒有回答,光用一臉的似笑非笑對著她。
心急了,她不顧羞恥直接扒開他的衣服,這里沒有、那里沒有、上面下面通通沒有……
沒錯啊,他不是。
他悠然緩慢道:「周承有一手好醫術,而且性格挑剔,看不得不整齊的東西。那些疤被他弄掉了!
想到那天還真受罪,傷口尚未癒合,一整片的紅腫,他不顧病患會不會生生痛死,直接割開縫線、刨掉爛肉,烈酒一撒,他的元魂歸不了位。
直到重新縫合上藥,他滿意地檢視自己的手藝,嘻嘻笑道:「下次找救命恩人,眼睛放亮點,別什么阿貓阿狗都給救!
什么話啊,救命恩人還能任君挑選?有人肯救命,他已經感激涕零。
「你的意思是……你?」她嚇得將他拉正坐起,視線在他身上橫掃。
「對,是我!
「可是長得不一樣啊!顾跗鹚哪樧罂从铱,這張臉再努力都找不出一點構得上帥的痕跡。
齊沐謙又想笑了,想起當時在那么危急的時刻里,她居然能開玩笑似的說「打架是不好的行為」,甚至說「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的刀沒了,還不趕快亡一亡」。
這么無厘頭的話,不只讓敵人發傻,他也一時間無法反應,直到胡椒暗器出籠,他才曉得她在算計。
多勇敢、多有趣的女子,他有強烈欲望和她相處,直到棺木上門,知道她是向萸……那是向文聰最疼愛的女兒啊,滿腹罪惡、他沒臉相見,于是落荒而逃。
「是易容。我總不能頂著一張皇帝臉去偷襲官員吧?」
意思是,他沒打算熬死他們,而是打算暗殺他們?但彷佛依稀好像也沒好到哪里,偷襲一次就傷成那樣,要是多偷襲幾回,還能留下全屍?
「我可以推論,從頭到尾你都知道我的存在?」
「對!
「你眼睜睜看我找小乞丐編歌罵你,看我寫書毀謗你,看我擊鼓鳴冤冤枉你?你都不生氣嗎,為什么放任我一意孤行?」
不只這樣,他還看著她寧可坐牢也要替父親討回公道,看著沒有心機的她進入最需要心機的宮廷,看她用盡全力、搾擠出小聰明,一步一步慢慢向「殺父仇人」靠近。她不是普通勇敢啊,雖然有些魯莽,但能豁出一切為父親做到這個地步,他心生佩服。
齊沐謙掐上她嫩嫩的臉頰。「我不生氣,只希望你能夠解氣。」
「為什么?你沒有義務對我寬容。」
「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救命恩人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棺龀鲆淮蠖汛朗聟s還沾沾自喜,簡直笨到沒藥可醫。
呵呵笑了笑,他摸摸她的頭。「別自責,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楊權死了!
「楊權?誰?」她一頭霧水。
「楊丞相的嫡長孫,你口中的『大官』,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計其數,他破壞許多圓滿家庭,卻半分不覺得愧疚,甚至以此為榮!
「是他?」與楊丞相有關啊,難怪為所欲為、膽大包天。
「對。向萸,我還沒辦法替你報父仇,但你母親的仇恨,報了!
即使因此損失城東據點,打了草、驚到蛇,但如果能夠讓她不再那么哀愁,值得。
向萸一怔,低頭,眼淚凝聚,啪地墜在胸口,報仇了呀,娘和弟弟在九泉之下會開心嗎?
見她如此,齊沐謙又想說對不起了,是他這個無能的皇帝造就她的不幸。
沒想到在抬頭時,她跪起身撲進他懷里,圈住他的脖子一疊聲道:「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重要的事要說三遍!
「謝謝他」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那么對他來說,什么事需要說三遍來證明其重要?應該是……喜歡她吧。
「信我,總有一天我會讓負欠過你的人,通通得到報應!
「我信。」坐回床鋪,她認真對上他的眉眼!笇Σ黄,以前人云亦云,沒經過驗證就在背后喊你渣帝,以后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說,你在我心目中都是足智多謀、堂堂正正、才貌雙絕、頂天立地、鶴立雞群、威風凜凜的須眉男子漢!
才貌雙絕?這張臉……他覺得受之有愧,不過他很樂意接收她所有贊美。
「知道了,我會記住,自己是足智多謀、堂堂正正、才貌雙絕、頂天立地、鶴立雞群、威風凜凜的須眉男子漢!
「你要對自己有自信,不須理會外人如何批判你!
「好,我對自己有自信!
「以后我會對你很好,會站在你這邊,專選欺負你的人用力欺負!
「好,謝謝你站在我這邊!
他這樣配合?突然她又覺得自己沒有蠢得淋漓盡致。「那么可以告訴我,太后為什么要殺你了嗎?」
這是一直憋著呢,昨晚就很想問了對吧,但即使滿腔好奇,他說有時間再講,她便按捺下了,難怪向文聰總說他的閨女最是體貼,最是替人著想,和她相處,很難不愉快。
「你猜?」
猜啊……她抓抓額間碎發,「自古以來謀朝篡位,謀的不是權力就是利益,這些年你已經夠寬容,寬容到他們分不清楚誰才是當家作主的,照理說他們要的都能夠到手,沒道理害死你換上新帝,畢竟誰敢保證新人一定比舊人更好,也許忙過一通后,發現新帝比舊皇更難搞!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非要惹事,非要籌謀策劃忙上這一場?因為你不夠乖?你再不愿當提線傀儡,你想試著改變卻被他們發現,為了防微杜漸,他們決定先下手為強,換上配合度更高、更聽話的,對嗎?」
「你分析得很好,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太后痛恨先帝,發誓殺盡先帝子嗣,而我,是先帝的骨血!
被雷劈到!她聽見了國家重大機密?「你不是福王的嫡子?怎會……」
眼底冰霜滿布,溫潤暖男失蹤,不說話的他被仇恨籠罩。
「福王無恥,賣妻求榮,甘心一頂綠帽換取榮華利祿!
向萸心跳得厲害,隱在富貴底下的齷齪讓人慘不忍睹,想安慰卻找不到可以說的話。「如果不想講,算了算了,別勉強!
抬眼,看見她的憂心忡忡,這么擔心他?即使滿腹好奇,為怕他憂郁,她選擇壓抑?
真的真的真的,她是個很體貼的好女孩。
握住她的手,他說:「放心,我沒事。」
沒事嗎?暗松口氣,她笑著對他點點頭,沒事就好。
「外祖一介布衣,這樣的家世與福王府攀不上親戚,然母親容貌絕麗,福王生性風流,幾番追求,最終娘被他的深情感動,入王府為妾。初時兩人確實過上一段甜蜜生活,直到一回先帝微服出游,偶遇福王及母親,先帝視線在母親身上流連不去,福王善于察言觀色,竟主動將母親獻上。」
「母親受辱,數度求死,但福王哪肯放棄邀寵機會,他以外祖全家性命作為要脅,逼母親委身先帝,直到懷上我,為母則強,她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外傳先帝與福王感情深厚,經常入王府和兄弟把酒言歡,然真相并非如此,不過那段時日,福王確實風光無比!
「福王妃病逝后,先帝幾番暗示,福王順從帝心將母親扶正,給了母親和我一個名分。然福王品行卑劣、行止下作,母親對他的滿腔愛意化為仇恨,卻也因為我的存在,反倒與先帝磨合出幾分親人之情!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我進宮時什么都沒帶,只帶了母親親手縫制的娃娃。那時為了對付我的叛逆,任何我喜歡的,太后就將其除去,我擔心娃娃被丟棄,趁著沒人,攀著柱子使盡全力往上爬,把它藏在橫梁上。一天天過去,我都忘記這件事了,直到去年一只小鳥飛進屋里,停在梁上,我才想起它!
「十幾年過去,娃娃身上的縫線松開,我發現里頭藏著一封信,是母親寫的,寫她的悲慘遭遇,寫我的身世,也寫太后對先帝的怨恨!
「太后對先帝到底有什么怨恨,為何非要殺盡他所有子嗣?」
「先帝迎娶楊玉瓊為后,是想藉楊家聲勢穩定朝堂,誰知養虎為患,楊家野心勃勃、得隴望蜀,當年先帝正值風華,楊家已經開始為楊玉瓊所生的齊沐垣造勢,這行徑觸了先帝逆鱗,于是先帝籌劃了親生兒子的死亡!
天,親生兒子呀,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向萸皺起眉心,輕咬唇瓣。
「太后査出兒子的死亡真相后,不動聲色,邊想辦法懷上孩子,邊弄死其他皇子,六個皇子、三個公主無一幸免。但先帝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讓楊玉瓊再度懷上孩子,兩相對峙,誰都沒贏誰也都輸!
「但輸贏的賭注是無辜稚子呀,多殘忍!
「權力斗爭向來如此,先帝之死直到現在仍然是個謎,怎地好端端,前一天還在朝堂上怒斥楊相,隔天就病得下不了床?母親在信中告訴我,她嚴重懷疑此事和太后有關。所以她打死不讓我進宮,但皇帝遺詔不能不從,她無法改變情勢,只能殷殷囑咐,讓我聽太后的話。」
「第一,太后遵從遺詔讓你登基為帝;第二,多年來她沒對你起殺心,皆是因為不知道你的身世,對嗎?」否則弄死孩童要比弄死成年帝君容易太多。
「對!
「那后來她怎么會知道你的身世?」
「她發現我在暗中對付楊家,便想拿福王性命威脅我住手,但我怎么可能在乎他,如果有機會,我都想親自了結他為母親報仇了。
然而當年福王可以出賣母親,出賣我對他又有何難?因此才剛用了點刑,福王就把我的身世一五一十招出。真相令太后震怒,她自認為被先帝擺了一道,于是接下來暗殺不斷!
懂了,她不會放過先帝任何一個兒子,她失去兒子的痛苦,要用無數人的性命來填平,于她而言,兒子性命尊貴,其他人皆是芻狗,不值一哂。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向萸問:「我可以為你做些什么?」
迫不及待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了?真開心呢,揉揉她的頭,擁她入懷,他喜歡被她心疼。
「什么都不必做,我只要你平安活著!
終于完成了!整整十張。
是齊沐謙母親的畫像,之前素描只是讓她確定五官長相,而這十張圖是她的實力展現。
美人或立于花叢,或俯首織繡,或撫琴輕吟……各種姿態都有,眉眼溫柔,麗容婉約,淺笑低吟,風華盡現。
他什么都不要她做,但她就是想待他好,想為他做很多可以讓他快樂的事,因此向萸用盡心力慢慢畫,畫廢許多張,終于擇出最滿意的。
扭扭脖子、拉拉腿,揉揉發酸的胳臂,她走到德興宮東院的墻角下做做伸展操,眼一斜,她看見那里長出一叢野花草。
講到這個超妙的,德興宮里上上下下全是假太監,保護主子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手,整理環境勉強稱得上差強人意,但園藝部分可就真的糟透了。
向萸還能種出「一串」葡萄,這里的牡丹芙蓉曇花卻是與雜草共生,每年能用盡生命開出幾朵芳華已經是老天厚待。
所以德興宮的園子充滿野趣,翻譯成白話文就叫做雜草叢生。
向萸蹲下身細看,這里背陽,沒有植物能夠長得好,但這叢野花卻長得郁郁青青,花朵顏色鮮艷、造型特殊,兩小一大三個花瓣,中間的花蕊像一顆顆圓珠子,非常吸睛,她想畫下來。
「它叫玉嬌花,花朵只能開到指甲蓋那么大,靠近一點聞,有淡淡香氣,種子含有毒鹼,如果把種子磨成粉加入茶飲,會讓人上癮,上癮后會導致毛發脫落,頭昏腦脹注意力無法集中,夜不成寐,脾氣暴躁,思緒紊亂,要是吃得多了,會漸漸出現暴力行為,俗稱瘋了!
向萸轉頭,發現齊沐謙與兩個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燦爛一笑!赶鲁?」
「嗯,在做什么?」
「沒事,就是晃晃!顾吇卮,眼珠子邊溜溜轉地在其他兩人身上滑過。
「他們是楊磬和周承。」齊沐謙主動介紹。
哦……被配對配到很冤枉的那兩位,大名如雷貫耳啊。
向萸打量他們,一個是玉面書生,笑容可親、態度溫和,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男人;另一個體型壯碩,肌肉發達,胸部的寬度是前者的兩倍,滿臉胡子,兩只眼睛大到能產生恫嚇作用,要是送到戰場上,光是氣勢就贏一大截。
「向楊公子和瑾王請安。」
「免禮。」
「請教瑾王,玉嬌花有香氣,如果拿來磨成粉、調入顏料,畫出來的圖也會有香氣嗎?」
「會,不過得用珠子狀的花蕊,千萬別拿種子磨粉,否則不管是作畫者接觸顏料,或是觀畫者撫摸畫作,都會令毒性滲入皮膚,產生中毒現象!
「也會上癮、發瘋嗎?」
「對,效果不輸食用!
「明白了,多謝王爺提醒!
向萸笑盈盈地,卻始終沒看向楊磬,因為感覺得到那兩顆銅鈴大眼正緊緊盯著自己,盯得她全身不自在。
他討厭她嗎?她又沒有做錯什么事,或者說謠言不完全虛假,其實……他真的暗戀齊沐謙?想到這里,全身泛起一陣惡寒。
向萸的第六感很敏銳,楊磬確實對她非常不滿,當初她從監獄被帶走,為調查她的下落,曝露了一顆埋在楊府的棋子,幸好那人夠機靈,及時決定死遁,否則順藤摸瓜,不知道還要被挖出幾個。
為替她母親和弟弟報仇,他們損失一個據點,楊丞相大怒,滿城搜查,逼得其他據點的隱衛不得不分批躲藏。
難怪都說女人是禍水,現在正是緊要時期,被她一搞,弄得雞飛狗跳。
所以成大事者,身邊必定不能有個專門壞事的禍水紅顏。
越盯越嚇人耶,向萸很俗辣地縮縮肩膀,一路縮到齊沐謙身后,躲避楊磬渾身散發的惡意。
齊沐謙見狀,嚕著笑意對向萸說:「我們去書房談事,你要不要去找趙廚子,弄幾道新鮮菜來?」
「好!顾D轉眼珠,刻意當著「情敵」的面把他拽到一旁,墊起腳尖刻意親昵,貼著他耳畔道:「我有事,事情談完跟我說一聲!
「好!
看著向萸抬高下巴,驕傲得彷佛打下一片江山后,歡快地跑開。
周承笑著搭上齊沐謙肩膀。「認識你這么久,沒見你對人這么溫柔過,難怪都說美人鄉英雄塚。」
「她長成那樣哪來的美色?眼疾哦?自己開藥喝一喝!箺铐嗖灰詾槿。
自己長那樣還嫌棄人家小姑娘丑,注定他一輩子找不到美嬌娘。齊沐謙輕哼一聲護短起來,「鏡子是好東西,有空多用用!
楊磬不滿意,虧他們十幾年交情,為一個女人竟然嫌棄起他的長相,一腳踹出,但齊沐謙閃掉了。「你重色輕友!
周承道:「你不是說向萸沒有美色,重色輕友不成立啦!
齊沐謙舉起食指在楊磬跟前晃晃!稿e,她有美色,我確實是重色輕友。下次你再用眼神嚇她,我就……」
「就怎樣?」他挺起胸膛。
「就送你一百面鏡子,讓你的長相嚇死自己!
「噗!」周承放聲大笑。
下一刻,楊磬揄起拳腳朝齊沐謙招呼,而齊沐謙也不弱,幾個輕松旋身,讓他滿院子追逐。
就這樣,三個同穿一條褲子交情的男人,幼稚地玩樂起來——在凝重的時期、凝重的后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