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人送你回去!”
他繃著臉遽然起身,抓起掛在屏風上的銀白色裘氅,不容拒絕的往她身上裹。
“我不要!”小人兒不領情地將裘氅往地下一丟。
“別任性,瞧你渾身凍得跟冰棍沒兩樣。”他瞪著她青紫的唇,以及隱隱顫抖的身子。
“我不冷,一點都不冷!”真正冷的是她的心。
她費盡心思,不惜千里迢迢而來,他卻連一個笑容都吝于給她,一心只想趕她回去?這人若不是無心,就是骨子里流動著冰塊。
絮兒倔強的咬著唇,大眼不肯示弱的瞪著他。
這一路來又冷又累,走了足足快一里路,滿是融冰的泥濘地凍得她雙腿幾乎沒知覺,但只要能見他一切都值得了,但他卻急著趕她回去──這、這算什么嘛?!
“騙子!”
一雙大掌猝不及防的攫住她的小手,絮兒凍得幾乎快沒知覺的手被這一猛力拉扯,竟絲毫不覺得疼。
包圍著她的大掌像是察覺到她驚人的冰冷,兀的爆出一聲不文雅的低咒。
“該死,你的手簡直跟冰塊沒兩樣!
她的兩只小手驀然被沒入兩只修長的大掌里,像是在陽光下慢慢融化的冰霜,慢慢感受到一股溫暖注入,感受到那股被包圍的厚實與安全。
她的臉蛋迅速的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看著他的大手緊密的包裹著她,一顆心莫名的跳得好快、好快,像是隨時會跳出喉嚨似的──
房內只有一支火光微弱的蠟燭,但絮兒卻覺得像是有十幾個大火盆在燒似的,瘋狂竄升的熱度讓她渾身開始冒汗,像是快著火了。
房內安靜得幾乎可聽見她紊亂失序的心跳聲,燭火下他們兩人的倒影就映在墻上,兩人身、手相貼,是那么親密貼近,就像是一對恩愛的有情人。
一想到這兒,兩頰排山倒海的襲上一大片滾燙的緋紅。
“上官甫,放……放開我!”她遽然抽回手,心慌意亂的背過身去。
她一定是瘋了,竟然在這種夢寐以求的時刻甩開上官甫的手,她……她究竟在做什么?絮兒懊惱的罵著自己。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與懊惱,也緩和此刻尷尬的氣氛,她開始興師問罪。
“我的生辰你為什么沒來?”
“我有事要忙!彼p描淡寫得近乎冷漠。
“拜托,我們是青梅竹馬耶,有什么事比得上來替我慶賀生辰重要?”絮兒霸道的質問。
“府衙不是做生意,說開就開、說關就關,是辦正事的地方!
秀眉一挑!笆裁匆馑?”絮兒聽不懂。
她不笨,只是對世間的不幸與苦難了解得太少,以為全天下的人就該跟她一樣每天有得吃有得喝,只要煩惱著一整天的時間要怎么打發就好。
嘆了口氣,上官甫看著那張單純得近乎天真的小丫頭,不知道該怎么讓她知道現實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絮兒,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有很多事你不會懂的!
愣了下,絮兒很努力的絞著腦汁試著理解他的話,臉上慢慢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懂啊,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嘛!”絮兒得意的笑,更加佩服自己的聰明。
定定看著她許久,久得讓絮兒幾乎以為自己會在他的目光下化成灰燼。
“無知也是一種好事!彼⑽⒊堕_唇。
是的,她的世界是鋪著錦緞的康莊大道,而他,卻是走在黑暗中的荊棘叢林,時時都得提防、謹慎身旁的暗刺──
上官甫陰暗幽深的眼底教人看不透。
無知?絮兒狐疑地掀起一道細眉,她怎么覺得他好像在罵人?!
“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彼熥赞D身要到門外喚人。
“我不要!”她忿忿的喊道。
“別任性!鄙瞎俑γ碱^幾乎快纏成了死結。
“我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來這,難道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她仰起臉蛋直視著他,像是想從他嘴里逼出話來。
靜默半晌,他總算松口:“有!”
她一喜。這表示,他還是在乎她,她還是占有一點分量的是不?
上官甫俯望著她,嚴肅吐出一句:“時間很晚了!”
聞言,她差點沒氣得吐血。
“就這樣?”他難道不想說些比較──私密的體己話?
“我還能說什么?”他擰著眉。
他總是這樣,打從他當官以后,就總是這副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你──”氣惱又哀怨的咬唇瞪視著他,感覺心好似在滴血。
他對她難道沒有一絲絲的感情,沒有一丁點的喜歡,難道他曾說過的話經過這些年全都給忘了?
“我要你送我,否則我不回去!”現下,她只剩下任性可以替她挽回一點點的顏面。
“我還有事要忙!”他遽然背過身去。
“那我就不走!”
她一屁股坐在方才那把太師椅子上,一副擺明了要賴到底的樣子。
俗諺云:請神容易送神難,果真是金科玉律!
罷了,該來的躲不掉,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認命拾起丟在一旁的裘氅遞給她。
“穿上,我送你回府。”
一聽到他肯送她回去,絮兒喜出望外,乖乖的立刻接過裘氅,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密密實實的。
“這樣可以嗎?”
因期待而煥發著光采的大眼,蘋果似白里透紅的粉頰泛著淡淡嫣紅,讓他恍然間有種錯覺,像是看到小時候的她,那個天真可愛,純然信任著他的小丫頭。
但十年過去了,他們再也不是當年那兩個天真無憂的孩子了,時間改變了,他也改變了。
“走吧!”他逕自轉身往外走。
“等等我。 毙鮾杭泵ψ飞先,雖然過分寬大的皮靴讓她走來吃力,她還是努力邁著那雙嬌生慣養的小腳緊跟在后。
絮兒掛著甜滋滋的傻笑盯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瞧,一種無來由的滿足撲天蓋地而來。
“扛轎的衙役都歇息了,恐怕只能用走的!鼻邦^的他提醒她道。
“沒關系、沒關系!”她的聲音快樂得像是小鳥唱歌似的。
有他陪伴,就算要她翻山越嶺她也甘之如飴。
這樣更好,她就有多一點時間跟甫哥哥相處了。
察覺他回頭投來狐疑不信的眼神,絮兒當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沒錯,像她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雙腿柔弱得比豆腐好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沒軟轎坐還這么歡天喜地,何況還是在這又黑又冷的深夜里。
跟著前頭頭也不回的高大身軀一路走出府衙,一出大門,一陣寒風吹來,教絮兒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趕忙拉緊身上的裘氅。
銀白色的裘氅寬大而溫暖,包裹著她嬌小的身子綽綽有余,而且裘氅上頭還殘留著他獨特的氣息,光是如此,就足以令她心跳加速。
她近乎陶醉的將小臉埋進裘氅柔軟的毛里,閉上眼,在鼻端充斥著他好聞的氣息中,幻想自己正躺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里,與他幽暗深情的目光熱烈糾纏……
一個恍神,套著寬大男靴的小腳一時沒踩穩打了個踉蹌,整個人就以驚天動地之勢摔了個四腳朝天。
“唉喲……”捧著像是摔成四瓣的小屁股,她吃疼地呻吟著。
上官甫迅速回頭,發現地上跌得七葷八素的小人兒,眼中閃過一抹快得來不及捕捉的不忍,隨即又恢復平靜神色。
“都幾歲的人了,還會把自己跌成這樣?!”
一句比奚落中聽不了多少的風涼話,不冷不熱的傳來。
狼狽抬起頭,只見上官甫正站在一旁,以傲視群倫的睥睨姿態挺立著,臉上掛著毫無同情心的訕笑。
“上官甫,你少幸災樂禍……唉喲──”才一移動,她的屁股就疼得像是會繼續裂成六片似的。
“怎么了?你沒事吧?”大概是察覺到她的神色有異,他立刻蹲下身,嚴肅上下審視她。
“這地又冷又硬怎么會沒事?要不你自己來摔摔看!”她沒好氣的啐道。
“摔到哪兒?”摔倒的不是他,但上官甫的眉頭卻蹙得比她還緊。
“腳──”她委屈扁起小嘴,眼淚掛在眼眶邊閃啊閃的。
向來堅強的絮兒是從不輕易哭的,但上官甫這番罕有的溫情關懷,卻觸及她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面。
她這個樣子,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被她的眼淚給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