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南韶人喜歡喝茶,跟人談生意、聚會也大多會選在茶樓里。
他們往往一大早就空著肚子去茶樓,先叫幾碟茶點墊墊肚子,隨后泡上一壺茶,弄點兒干果,一邊吃喝一邊說話,等吃過午飯再回去。
因此南韶國的茶樓往往兼具茶樓與食肆兩者的功能。茶樓里除了供應傳統的茶水、小點、瓜果之外,也會供應飯菜面食。
長樂街是京城有名的茶樓一條街,從街頭到街尾林立著大大小小一百多家茶樓,各有各的特色。
拖著兩個大男人在長樂街上轉了好半天,瘦小男子終于確定了目標——一家叫作“回味”的小茶館。
茶樓開在位置不算好的拐角處,顯示價位比較經濟實惠;里頭超過半滿的茶客,說明這家的東西應該還不錯;明凈的店堂、衣裳整潔的店小二,說明這家的衛生不錯,不至于發生鬧肚子的慘事……
走進小茶館,要了一壺鐵觀音,又要了點心、瓜果各四色。
茶水跟點心很快的就送上來,雖然味道都挺不錯的,可看看身邊那兩個高大異常的北荒男人,再看看桌上那些碟子跟里面盛的東西,瘦小男子第一次發現它們是多么的袖珍。
狠下心,把點心增加到八色,又另外叫了些面食,這才覺得差不多了。
燕赤烈他們本打算進了城就找地方吃飯,沒料到卻被賣鏡子的扯住折騰了半天,如今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
“好吃……太好吃了!”丹穆端著一碗面吃得唏哩呼嚕,一邊吃一邊還含含糊糊的稱贊。
雖然燕赤烈也覺得餓,可他手上仿佛還留著肌膚的滑膩感,而他的鼻子也似乎仍能聞到那股……
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燕赤烈忍不住抬頭去看坐在對面的瘦小男子。
瘦小男子正專心吃著點心。只見他細細的手指拈著一塊做成梅花型的點心,先小心咬掉外層的酥皮,隨后才開始進攻里面的餡。
甜甜的豆沙餡拌著香噴噴的芝麻,再配上上等的豬板油,色澤白皙、滑而不膩。難怪這家店雖然地點偏僻,生意仍不錯。
“唔~~味道還真不錯呢!”瘦小男子享受的瞇起了大眼。
陽光照進敞開的窗欞,籠罩在他身上。黑發上就像是鍍了一層黃金似的,而略顯蒼白的臉色也因此顯得紅潤不少。
大眼細瞇、嘴角上揚,從燕赤烈的角度,甚至還能看到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不同于五官深邃、身材壯碩的北荒人,南韶人的五官大多比較平,乍看就像是開了眉眼的面團似的,而他們的身材也大多比較瘦弱。
在燕赤烈看來,這些細眉細眼的“面團”大多面目相似,往往讓人分不清誰是誰,可是這瘦小男子卻是與眾不同的。
他的五官很柔和,眉眼也是淡淡的,可大眼顧盼之間能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華,薄薄的嘴唇能說出足以擊退人的鋒利言語……
燕赤烈目光炯炯,鎖定了對面的瘦小男子。
“呃,怎么了?”探究的目光讓瘦小男子坐立不安的,臉又一次紅了起來。一口香甜的豆沙餡停在喉嚨,上不得又下不得的。
呵呵!他還沒見過這么喜歡臉紅的男人咧!燕赤烈有趣的想。
該不是哪里露餡了吧?瘦小男子忍不住又扶了扶頭頂的發髻。
發髻無恙,該不會是臉上……他拿出鏡子不假思索的往臉上照去,鏡子還沒照到人,一只大手就“砰”的一聲蓋住了鏡面。
“不能照!”一個大得像打雷似的聲音吼道。
“什、什么?”瘦小男子被他吼得一愣。
“丹穆,你先坐下再說!”發現他們已經成為茶館里的焦點,燕赤烈趕緊低喝一聲。
“是。”丹穆坐下,壓低嗓門道:“這鏡子是不能照人的,那東西還在里面!”
“對喔!得先驅鬼才行,呵呵……”瘦小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從茶壺里倒了點茶水到鏡面上,又摸出一塊帕子隨便擦了擦。
“呃,這樣就好了?”丹穆一臉詫異。
“是啊!”
“不需要齋戒、不需要跳神、也不需要祭祀嗎?”越想越覺得奇怪,丹穆一迭聲的追問。
在他們北荒國,驅鬼降魔是一樁大事,當事人必須沐浴齋戎半個月,并請巫師來跳大神,同時還得舉辦隆重的祭祖儀式。
“對啊!想要驅鏡子里的這只‘鬼’,這樣就可以了!笔菪∧凶訉⒁浑p大眼笑成了兩彎新月。
“可是我怎么……”仍覺得下太踏實呢?丹穆困惑的直搔頭。
“喂~~看這里!”驀地,一聲大喊。
“啊?!”丹穆下意識的抬頭,正好對上亮晃晃的鏡子,又被里頭的“鬼”嚇得栽在地上。
“對不住!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呃——”瘦小男子總算咽下那個“傻”字!拔覜]想到你居然沒認出自己來!彼贿呎f著,一邊伸手拉丹穆起身,可丹穆的身子又沉又重,使盡了力氣就是拉不起來。
“你、你說我就是那個毛茸茸的鬼?”丹穆的眼睛越瞪越大。
“是啊是!我還沒見過像你這么‘純’的人哪!真的好傻,哈哈……”瘦小男子越想越覺得整個事件好笑,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就像銀鈴兒似的,清脆悅耳。五官雖然不算漂亮,卻也生動得很,而此刻更是一下子亮了起來。
柔和五官配上這豪爽的笑,竟也很好看!燕赤烈看得有些發怔。
這笑聲可真好聽哩!丹穆的表情更傻了。
“喏,你自個兒拿去看個清楚吧!”拉了幾次都沒能把人拉起來,瘦小男子索性也不費那個勁兒了,直接將鏡子塞進他的大手里。
“還、還真的像我呢!”丹穆摸摸鏡子里的那個大胡子,喃喃的道。
“什么像你,明明就是你本人好下好!闭嬲侨孀硬豢山桃玻∈菪∧凶尤滩蛔》藗白眼。
“可我還是覺得……”丹穆期期艾艾的。
北荒人好戰,一年里有大半日子是在打仗。平常十天半個月不照鏡子也是正常的,大多都是在洗臉的時候往盆里瞅一眼就算數了。
再說,他們去哪里找這么清楚的鏡子呀!就算搶來的時候是清楚的,不久后也因為沒有人懂得磨鏡而變得模糊不清。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清楚的看見自己的臉。當然,前提是鏡子里的這只真的是他本人。
唉~~真是敗給這蠻子了!瘦小男子再一次翻了個大白眼!澳氵@家伙給我看好了,這是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大鼻子,還有這些亂蓬蓬的胡子!
隨著說話的聲音,鏡子里也忠實的顯現出細長的手指滑過濃眉、眼睛、大鼻,最后落在大胡子上。
“大胡子,這回你總該相信了吧?”揪住那一把亂蓬蓬的大胡子,瘦小男子“惡狠狠”與他對視道。
“相信了!钡つ虏缓靡馑嫉。
“哼!”白生生的手指揪著漆黑的大胡子,意外的礙了燕赤烈的眼!他的濃眉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咦?這小男人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好聞的香氣?丹穆不自覺的湊到瘦小男子身上嗅啊嗅的。
“丹穆,你還不起來?躺在地上不覺得丟人嗎?”他正嗅得開心,耳邊忽然傳來燕赤烈的斷喝。
“是!”當下那沒被大胡子掩蓋的大臉,全漲成了醬紅色。
瘦小男子也被這一聲吼嚇得跳起來。
“這面鏡子還給你!钡つ聦㈢R子給他。
“不、不用了,這鏡子就送給你啦!記得回去把這些嚇人的大胡子好好刮一刮!笔菪∧凶与p手亂搖,下意識的往后退啊退。
才退幾步,背后就“砰”的撞到了什么。他回頭一看,才發現撞上的竟是那個沒事總喜歡拿直勾勾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大蠻子。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瘦小男子一邊道歉,一邊就想腳下抹油溜走。
然而一只有力的大手壓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逃離。
“我不介意!
“呃,你能下能放開我?”男性的濃烈氣息包裹著他,瘦小男子整個人都有點僵住了。
“我都說過我不介意了。”燕赤烈滿不在乎的道。
“可是……”我很介意啊!
隔著衣物仍能感覺到身后的體溫,還有那就在自己頭頂的熾熱呼吸。天哪!現在是什么情況?!瘦小男子,不,男扮女裝的林雅竹暗自叫苦。
“這鏡子這么貴重,我不能……”
“別客氣,也就半兩銀子而已,就當作你們幫我賺這二十兩銀子的謝禮吧!”幸好這時丹穆插了進來,她才得以與燕赤烈拉開一點距離。
“才半兩銀子?”
“才半兩?!”
兩個北荒男人異口同聲的驚道。
“是!半兩銀子還是京城的價格呢!”要是換作其他地方,這面鏡子恐怕連一半的錢也不需要吧!林雅竹好心地告知。
“該死!”這賣鏡子的家伙也實在太可惡了,只值半兩銀子的鏡子居然要訛詐他們一百五十兩,真是欺人太甚了!燕赤烈的臉色難看極了。
看見他那嚇人的臉色,趁著他沒注意到自己,雅竹趕緊走人以策安全。
“咦?那家伙人呢?”等燕赤烈回過神,眼前只剩下喝了一半的茶水和吃得底朝天的大小碗碟。
“是!人去哪里了?”丹穆亦困惑得直搔頭。
“兩位客倌謝謝惠顧,鐵觀音一壺、茶點茶果各八色、韭菜餃子一斤、三鮮面一碗,一共兩百三十文哪!”店小二見他們在東張西望,還以為是招呼要結帳,一溜小跑的過來道。
敢情那瘦小男子請客歸請客,這茶錢還得他們自個兒掏腰包呀?燕赤烈和丹穆面面相覷,隨后不約而同爆發出一陣大笑。
。
掏錢付清茶錢后,兩人在一連串“客倌慢走”、“歡迎下次光臨”的歡送聲中,走出了茶館的大門。
此刻正值夕陽西下,五色晚霞遍染天際,美不勝收。從回味茶館門外往西邊望去,咸蛋黃似的太陽就掛在西門角樓的一角。
又是被訛詐,又是被白吃,這一天過得還真是精采萬分哪!呵呵……燕赤烈不禁微笑起來。
“王呃——那個爺,您有沒有覺得我們已經找到了?”趁著自家主子心情好,丹穆期期艾艾的道。
“找到什么?說清楚!泵看尾皇恰斑@個爺”就是“那個爺”,讓這家伙好好的喊聲“爺”真有這么難嗎?燕赤烈的濃眉微皺。
“明明是從賣鏡子的那兒訛了二十兩銀子,卻還能讓人家感激涕零;明明是說了要請客,結果付帳的卻變成我們。您想!如果我們每個北荒人都能學到這本事,以后不就吃喝不愁了嗎?”丹穆越說越興奮。
“腦子里盡想些不入流的事,沒出息!”燕赤烈當頭給他一個爆栗。
“爺……”丹穆摸著腦袋怪委屈的。
“唉~~事關國事,哪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毖喑嗔覈@口氣。